f|d章 劍北,烏嶺,巫國駐軍大營,年逾花甲的白髮老將軍一拳砸到案上,蒼顏透着奕奕紅光,與帳內左右兩列將官道:“這場暴雨,來的好啊,真是天佑巫國!”
衆將聞言,均是哈哈大笑,左將軍季宣道:“上次風國藉着西風連燒我們二十營寨,糧草被他們毀了大半,這一次,老將軍總算可以以牙還牙,爲我等雪洗當日之辱。”
這番話,讓戎馬倥傯了大半生的輔國大將軍――巫國東陽侯季禮聽罷,亦十分動容,無聲拍了拍季宣肩膀,季禮抽了令箭,道:“職事官何在?”
右列末位一個文士模樣的人應聲而出,道:“末將秋池聽令。”
季禮虎目熠熠,道:“速令軍中掌簿卜測雨水深量範圍,若有結果,速報本帥!”
職事官接過令箭,出帳而去。
季禮抽了第二支令箭,正要發話,忽聽帳外擊鼓三聲,一陣雜亂馬蹄響後,一人奔到帳前稟道:“王上密旨到。”
衆將均未曾料到巫王此刻來了密旨,連向來頗有預見的老將軍季禮亦是稍稍一愣,方纔宣那斥候進帳,帶領衆將跪接密旨。
季禮打開保護密旨的密封竹筒,取出密旨,展開那蓋有巫王黑印的竹簡,細細讀完,面色陰晴不定,雙手亦微有顫抖。
右將軍韓烈見情況不對,忙問:“侯爺,王上有何旨意?可是糧草已發,讓我等一舉擊潰風國?”
季禮失神地聽着帳外雨聲,字字絞心道:“王上有令,撤軍月城。”
衆將聞言,先是驚愕,而後沉默,唯有白虎營主將馬彪急得面紅耳赤,跳腳罵道:“孃的,老子隨侯爺在劍北打了半年,好不容易收回烏嶺,眼看着就要戳到風國老窩了,王上一句話便要打發老子回月城,老子不服!咱們王上,怎的這般糊塗?!”
“大膽!”季禮驀地冷喝一聲,指着馬彪,額筋暴漲:“身爲臣子,竟敢出言不遜、褻瀆王令!來人!將這逆臣拖出去,重責三十軍棍!”
其他將官見狀,噤若寒蟬,竟是無一人敢開口求情。馬彪雖被行刑士兵綁了下去,口中依然大呼“不服!”
帳外暴雨之聲很快將一些吞沒,季禮掃視一週,虎目生威,擲地有聲道:“今後,若再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本帥立斬不赦!”
衆將齊聲道:“得令!”
季禮頹然坐回案後,擺了擺手,示意衆人散去,只留了季宣一人在旁侍候。
“父親,前些日子滄冥來消息,說王后在王上的垂文殿外哭了一夜,算算路程,密旨也差不多是那時候發來烏嶺的。”季宣爲季禮斟了杯茶,似是話家常一般說道。
與父親東陽侯季禮的霸氣外溢不同,季宣身上多了三分文人的儒雅,說這些時,他的眉眼極是溫和,語調也算平靜。
季禮沉沉一嘆,面有悲色,道:“王上素來英明睿智,殺伐決斷從不猶豫,這一次,當真是女人誤國!”
季宣道:“君命難違,望父親寬心。王上志在九州,這劍北之西,遲早都是會灑上巫國男兒的熱血。”
季禮心頭豪情涌動,想到自己即將垂垂老矣,不由愴然:“若我所料不差,過幾日,王上詔命便會到達月城,這輩子,再想出王都,縱馬劍北,只怕遙遙無期了!”
季宣一時無言勸慰,季禮已嘆道:“烈雲騎和黑雲騎尚在壁亭待命,你派人傳達王上旨意,將那兩個小子召回來罷!”
季宣頷首應下,卻道:“只怕,還要再加一道元帥的親筆箭令,才能讓那兩個小子知道輕重。”
季禮聞言,難得稍作展顏:“還是你思慮周全。”
說罷,果然行到案後,提筆寫了道箭令。
烏嶺距壁亭不過二十里,當夜,季宣派出的斥候便冒着大雨趕到了壁亭大營。
烈雲騎大營駐紮在壁亭之南,黑雲騎大營則駐紮在壁亭之北,斥候先到北營傳了密令,方纔繼續奔赴南營。
完好無缺從北營出來的斥候兵,在南營傳完密令後,險些被血氣方剛的烈雲騎少將軍季劍砍了腦袋,多虧了營內其他副將攔着,那斥候方纔狼狽逃回烏嶺。
此刻,巫國東陽侯之孫,宜林左將軍之子,那位十三歲創立烈雲騎,十五歲帶領烈雲騎奇襲鬼谷,連合黑雲騎大敗鬼方軍,聲震劍北的天之驕子,正劍眉緊蹙,臉色憤然的盯着帳內地形圖。少年將軍捏拳許久,猛地衝出大帳,摸了匹快馬,便沒入雨夜,直奔北營而去,只惹得營內一干副將面面相覷。
北營大帳外,一名黑衣少年揹負羽箭,獨立雨中,正靜靜觀望遠處連綿燈火。數聲清唳鳴嘯劃過暗黑的夜幕,一隻灰色蒼鷹盤旋而下,落在那個少年的臂上,撲了撲雙翅雨水,而後親暱的蹭了蹭少年的下顎。
黑衣少年撫着蒼鷹淋溼的羽翼,伸手取下蒼鷹腿上綁的竹管,輕聲道:“阿蒙,這一次,又帶回了什麼好消息?”
蒼鷹仰首驕鳴,似是邀功,少年輕聲一笑,便回身入帳,取出竹管內的竹片迅速掃了一遍,而後投入帳內火盆燒掉。
一陣亂馬嘶鳴,便聽守夜的將士慌忙喊道:“少將軍,您不能進去!您等等……真的不能進去!”,嘈亂之中,一個渾身溼透的少年已然衝入主帳,毫不客氣的在主位上坐下。
黑衣少年臂上蒼鷹振翅而起,衝到前面,狠狠啄了佔領了主人地盤的闖入者幾口,方纔驕傲的飛回主人臂上。被啄了雙臂的少年痛得呲牙咧嘴,狠狠瞪了那倨傲的蒼鷹幾眼,不滿道:“阿蒙,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當初救你的人明明是我!阿辰究竟用什麼收買了你,真不講義氣!”
後面跟來的幾個小兵一臉爲難的望着這位不速之客,更一臉爲難的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他們的小將軍――九辰,東陽侯麾下驚才絕豔之名不亞於季小將軍的黑雲騎主帥。
黑衣少年連驚訝之色都懶得露出,揮手示意守夜士兵退下,抱臂看着來人,慢悠悠道:“季少將軍真是好雅興,雨驟風疾,天黑路滑,山道艱險,少將軍夜闖在下營帳,莫非,是黑雲騎哪裡不小心得罪了您?”
季劍急得一跺腳:“阿辰,你就別繞彎子了!我且問你,有沒有接到王旨和爺爺的密令?”
九辰點頭,笑吟吟道:“看少將軍的樣子,必然是接到了。”
季劍星目含怒,一拳砸到案上:“都這時候了,你竟然還笑得出來!若不是杜叔叔他們攔着,我定會一劍砍了那不長眼的東西!”
“此刻,老侯爺心中煎熬,只怕苦過你百倍千倍。”
季劍聽了這話就來氣:“我們苦戰大半年,眼看便可奪下壁亭,一舉佔據整個烏嶺,王上偏偏來了一道如此無理糊塗的密旨,實在欺人太甚!爺爺也是糊塗,如此形勢之下,便應上書直言,鋪陳利弊,而不是用這麼一道不明不白的密令就讓我們回去!”
九辰抱臂靠在帳口,道:“這道密旨來得突然,必有內情,老侯爺恐怕也是察覺到這一點,才密令烈雲騎與黑雲騎撤回烏嶺。更何況,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侯爺向來耿直赤誠,聽從王命當是臣子本分。”
他忽然一回頭,黑眸異常明亮:“不過,我依稀記得,兵家更常用的一句話叫做‘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阿劍,你怎麼看?”
他前半段說得一本正經,話鋒轉得太過突然,季劍一時沒反應過來,待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後,才既驚又喜的從椅子上跳起來:“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一定跟我想的一樣,剛剛竟還敢跟我裝糊塗!”
說完,季劍頓覺長長鬆了口氣,渾身也似有了使不完力氣,當即精神奕奕的將手搭在九辰肩上,咬牙切齒道:“我就說嘛,上次風國那個女人使計燒了我們糧草大營,烈雲、黑雲兩騎從未那般狼狽,這口氣,你怎麼可能咽得下?”
九辰安靜的望着漫天雨幕,道:“如果只是因爲這個原因,以後之事,恕不奉陪。”
季劍一撇嘴,這才恢復平日冷靜神色,道:“風國表面示弱,不溫不火,卻一直在暗中備戰。風國的幽雲騎一旦建成,再想突破劍北,便是難上加難。爲今之計,只有趁其勢弱,徹底擊潰,才能永絕後患。烏嶺進可攻,退可守,日後對抗風國,此地要先記上一大功。”
九辰勾起嘴角,笑道:“這方是少將軍應想之事。王上雖然有意緩戰,維持風、巫兩國太平,可盯着風國這塊骨頭的,還有楚國。如果放棄良機,讓楚王坐觀虎鬥,漁翁得利,九州之西半壁河山,就要全部被納入楚境,以楚人豺狼之性,巫國必將面臨滅頂之災。”
季劍拍掌,道:“阿辰,你說的與我想的一樣。三月間,我們剛剛奪下烏嶺東谷時,便在谷內發現了楚人徽記,咱們在劍北呆了這麼多年,這兩年與風國交戰,尤其險惡,我早就懷疑,咱們的對手,不止風幽蘭一個。”
說到這裡,季劍忽得眉峰蹙起,敲了敲自己腦袋道:“壞了,是我太莽撞,不該得罪了那斥候,萬一他回去向爺爺告狀,爺爺察覺出異樣,再派人過來可怎麼辦?”
九辰嘴角輕揚,道:“說到此事,我倒忘了告訴你,方纔,那斥候離開時,我一時糊塗,不小心在他所騎的馬上動了些手腳。壁亭到烏嶺雖說路程不遠,可途中並無歇腳換馬之處,等到斥候歸營覆命之時,咱們只怕已經拿下壁亭了。”
季劍哈哈一笑,道:“這纔是我的好阿辰!今夜這場大雨,來的不早不晚,正是時候。剛剛前方傳回準確消息,壁亭四湖之水,已經暴漲。我倒要看看,這一次,風幽蘭如何與天公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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