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劍跟着九辰走出鐵鋪後,幽蘭稍稍慢了兩步。
和尚一改嬉笑之態,恭恭敬敬將銀票遞到她面前。
幽蘭展眸一笑:“你做的不錯,這些,權作賞錢。”
和尚樂得眉眼大開,忙將銀票揣到懷裡,搓着手,彎腰行禮:“謝公主賞賜!”
南山寺,佛室門從內輕叩了三聲。
了緣會意,與隱梅一同進去後,便帶着西陵韶華從密門離開。
隱梅見巫後容色雪白,胸口也微微起伏,忙道:“王后還好麼?”
巫後擡起寒眸,滿是恨意:“阿梅,我絕不能讓茵茵嫁入楚國!”
隱梅大約猜到了一些,擔憂道:“公主現在下落不明,也不知……是不是他下的手?”
巫後緩緩搖頭:“不會是他。如果是他劫持了茵茵,根本不必大費周章,利用神女枝之事相要挾。”
隱梅更加不安:“如果不是他,那……還有誰會劫持公主呢?”
巫後泛起一抹苦笑:“也許,是我教女無方。”
隱梅大驚失色:“公主這是何意?”
巫後黛眉緊鎖:“這些日子,我反覆想了想,如果茵茵是被人劫持,無論是何人,總該有些動靜的。茵茵失蹤時,昭陽宮也太過平靜了。一國公主被人劫持後,劫持之人沒有任何要挾之語放出,戍衛營掘地三尺,也未能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實在不合常理。這樣的情形,倒像是茵茵自己躲起來了。”
“這怎麼可能?王后定是過度思念公主,才生出這種想法。公主一介弱女,如何能躲過重重守衛,逃出王宮?公主久居深宮,不諳市井之事,就算逃出去了,也無處可去,根本不可能躲過戍衛營的追捕。”
隱梅斷然否定。
巫後挑起眼尾:“誰說她無處可去的?”
隱梅心念一動,驚道:“王后是說……這不可能……”
“我必須用最快方式的找到茵茵,只有這樣,才能阻止巫楚聯姻。”
巫後懶懶起身,道:“回宮罷。”
世子府,孟樑十分鬱悶的坐在院子裡嘆氣。
自從他的小殿下從南市回來後,便將自己關在書閣裡,擺弄那三隻破盒子,一直到天黑都不肯出來。
孟樑實在想不明白,三個破盒子裡面能藏着什麼乾坤。
他正困惑不解的時候,宮中卻是來了個小內侍,拿着王后令鑑,要請世子入宮。
九辰滿身灰塵的從書閣出來,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又囑咐孟樑不要亂動他的東西,纔跟着那個內侍離去。
章臺宮內,滿殿明燭,光華璀璨。
宮婢們魚貫而入,布上豐美的佳餚後,便紛紛退下。
巫後已經卸掉了妝色,只穿着輕便的雲雁細紋錦衣,自珠簾後緩緩步出。
九辰正欲行禮,便被她止住。
“隱梅,讓人去催催,世子最愛吃的蟹黃餅做好沒有?”
巫後含笑說完,便拉着身邊的少年坐到食案旁,婉言道:“母后特地讓膳房做了你喜歡吃的菜,可還合胃口?”
九辰有些無措的將手抽出來,不明白巫後究竟要做什麼,更不明白自己的母后爲何突然轉變了態度。
巫後沒有追究他的失禮,反而執起玉箸,夾了一筷子薰鴨絲到九辰面前的碗裡,聲柔如水:“先嚐嘗這道菜,你小的時候,可經常和茵茵搶着吃。”
九辰實在不習慣這種相處方式,微微推開碗,道:“母后若有吩咐,直接言明便可。”
隱梅端着盤子進來,笑道:“殿下最愛吃的蟹黃餅做好了。”
她說話間,已經將這盤冒着熱氣的餅子放到離九辰最近的地方,眉角眼梢,滿是欣慰的笑。
巫後撕下一塊餅,遞到九辰手邊,嗔道:“你要是再跟母后見外,母后就真的要生氣了。”
九辰接過,頓了片刻,才慢慢吃了起來。
巫後繼續笑着吩咐:“隱梅,給世子盛一碗白玉湯。”
隱梅立刻去取了乾淨的湯碗,盛了滿滿一碗濃湯,放到九辰面前。
在巫後柔軟堅持的目光中,九辰只能十分不自在的喝完了這碗湯。
巫後的嘴角終於浮起一絲譏諷的笑意。
隱梅捕捉到這絲詭異的笑,面色大變,伸手便打落了九辰手中的湯碗。
九辰猛地捂住心口,額上冷汗涔涔,擡眸,面無血色,難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母后。
巫後施施然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餅裡,是刺心針,湯裡,是噬心散。暗血閣刑訊逼供的手段,你該聽說過。告訴我,茵茵到底在什麼地方?”
劇烈難言的絞痛,彷彿萬蟻蝕心、利刃千割,九辰痛得眼前發黑,蜷曲着身體翻滾到地上,手指用力的胡亂抓着地面。
隱梅無措的跪到地上,想要扶起九辰,又不敢碰他,怕增加他的痛苦,只能擡頭哀求:“王后,饒過殿下罷!”
巫後冷漠的看着被劇痛折磨的九辰,擡高了嗓音:“說,茵茵究竟躲在何處?”
九辰以肘支地,冷汗淋淋的喘着粗氣,側首,脣邊滿是冷笑:“兒臣不知道。”
巫後嫌惡的別過頭,高聲道:“來人!世子目無尊長,囂張跋扈,對本宮出言不遜,且不服管教,立刻關入內廷禁室,面壁思過。”
隱梅慌忙跪行到巫後身邊,哽咽叩首:“王后,這萬萬不可,殿下有劍傷在身,尚未痊癒,怎可關入禁室?!”
巫後哂然一笑,未置一詞。
垂文殿內,巫王聽完晏嬰的稟報,皺眉道:“她這又是唱的哪一齣?”
晏嬰低眉垂目,道:“聽章臺宮的小順子說,是王后命他去世子府請殿下入宮的。今日,王后氣色一直不錯,從南山寺回來後,心情也甚好。只是席間,不知發生了何事,王后才突然發了脾氣。”
“呵。”巫王挑起嘴角,笑得嘲弄:“隨她去罷,不必理會!”
晏嬰久久不見巫王再說其他,便有些鬱結難安。
巫王啜了口茶,淡淡掃過他:“怎麼?她好歹也是一國王后,所行所爲,你這個內廷總管還沒有資格質疑。”
晏嬰跪下雙膝,謹慎回道:“王上折煞老奴了。王后掌管後宮,以身作則,公正嚴明,才使得各宮和諧,內廷安穩,老奴怎敢置喙?”
“說下去。”
“老奴只是……有些擔心殿下的身體。”
說完,晏嬰習慣性的偷偷覷了覷巫王的臉色。
提起九辰,巫王果然露出幾分不耐煩的神色:“他又怎麼了?孤早就說過,他的脾氣,都是你們這羣奴才養出來的!”
晏嬰小心回道:“前日夜裡,殿下被刺傷,心口正中一劍,雖未傷到要害,卻也元氣大損。禁室陰冷,寒氣最易侵體,萬一落下病根,畢竟不好。”
巫王冷哼一聲,不屑一顧:“不過皮肉之傷,若連這點陰寒都抵禦不了,他這世子還有何用處?”說到此處,他忽的譏笑道:“孤的王后,最善寵溺一雙兒女,維護尚來不及,又怎麼捨得真的處罰咱們這位小殿下?”
“王上……”
巫王話中的譏諷之意實在太過明顯,八面玲瓏如晏嬰,一時之間,亦不知該如何接話。
這時,忽有青衣內侍匆匆進殿,稟告說王后求見。
巫王挑眉,便擱了筆,好整以暇的等着自己的王后。
巫後帶着數名宮人,疾步入殿,行過大禮後,並不起身,反而伏地請罪,言辭懇切道:“王上,都是臣妾平日裡教導不周,才慣出他如此驕縱無禮的性子。臣妾有罪,請王上降責。”
說完,她擡起臉,眼圈尚泛着紅色。
巫王嘆了口氣,離案扶起她,溫聲道:“孤說過,世子已經長大了,可以爲自己的言行負責,不須你爲他承過。你這又是何苦?”
巫後目中淚光盈盈:“臣妾只恨自己,以前沒能善加管教,才自食惡果。也正因如此,五年前,他纔敢私離王都,任意妄爲。”
說到此處,她神色變得決絕:“所以,這一次,臣妾懇請王上,不要插手此事,給臣妾一個機會,彌補過失,恪儘教導之責。”
巫王握緊她略有冰冷的雙手,嗓音溫沉而有力:“你放心,這次,就算你不罰,孤也不會輕饒他。不聽管教,野性難馴,孤早就看不慣他這性子了。你肯費心管教,再好不過,但萬勿因爲這孽障傷了身體。”
巫後面上滿是感激之色,肅然欠身道:“謝王上成全,臣妾一定不負王上厚望。臣妾,也要替子沂謝謝王上。”
出了垂文殿,巫後便吩咐身邊的一名內侍:“你去告訴禁室的人,現在是暑熱之際,夜裡多添些玄冰,好讓世子專心思過。”
隱梅一路碎步,急急奔過來,在階下攔住巫後:“王后如何能確定,此事一定與殿下有關?”
巫後雙眸薄涼的看着她,語氣尖刻:“阿梅,有些事,不光要用眼睛看,還有用腦子!你記住,本宮管教世子,乃職責所在,輪不到你一個奴才來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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