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河水面最闊處,水流平緩,時值斜陽西下,水波粼粼,金光四射,極是壯美,藍天紅霞掩映其中,綠柳護堤,落葉紛紛,微風輕颺,鶩羣齊飛,水天一色,乃是一個極具詩意的所在。一座大石橋飛架兩岸,那橋沒有橋墩,建於何年已無從可考,三十九個護欄青石柱上雕有三十九個形態各異的小石獅,更具威勢。
其中一個石獅的頭上立着一個少年,那少年雙目緊閉,絲絲縷縷夾雜着花白的頭髮迎風飄擺,更讓人覺得他身上有一種愴涼悽惶的內質,他右手握着一條銀光閃閃的鐵槍,背在了背後,鮮紅的槍纓迎着冷勁的秋風飄灑,卻給人一種桀驁不馴的感覺。
橋上離着一穿着紫色上衣,咖啡色西褲的少女,那少女長長的頭髮用一枚小蝴蝶結束在頭頂,髮梢垂在背後,容色極爲秀美,只是愁眉緊鎖,心事重重地望着那少年,那少女正是陳婷,而那立在石獅頭上的少年也自是覃雁飛無疑了。
橋的另一頭有一個自然突出的沙渚,那沙渚上建有一個不大的六角涼亭,那涼亭極爲古樸簡陋,亭內陳有一張四方石桌和四個石凳,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神色悠然地坐在石凳上,桌上放着一架古琴,而那撩人心緒的琴聲也是從他的手指間流出來的。
覃雁飛目不見物,細細地聽着那琴聲,似乎要從這琴音中找回那紛繁複雜的思緒的源頭,陳婷而中聽不到琴聲,她也聽不懂,她的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覃雁飛身上,她不會想到覃雁飛正與那老者進行着一場意念的較量。
世間萬物各象雖殊,其理卻通,琴聲武功,亦是如此,兩者都追求意境,強調物我諧忘的境界,而高明的武術家更是能將無形的聲音化爲殺人的利器。因此,隔河相對的兩個人雖然誰也未動,但內心的較量卻是激烈至極,所謂大音希聲,大動若靜便是如此。
琴上叮咚,珠圓玉潤,如似一粒水滴落在了平靜的水面,剎時間珠玉四濺……
又似那長空落雁,雄飛雌從,縱嘯啼悲,秋寒時至,山嶽阻前而不得繞去南飛,只得成羣簇擁禦寒,靜夜之中,月光似水,清冷肅殺,一聲梟鳴,疑是不知天明的呆鴉的叫聲,激起了雁羣幾聲的哀怨……
又如似嚴冬冷凜,梅雪爭春,鋒氣逼人,香飄萬里,孤傲凌風……更像那花開春暖,流水融融,冰凌乍碎,珠滾玉落,殘雪飛濺……
只聽那琴聲高到極處,猶似五嶽爭崢,奇峰迭出;低到極處,猶似芒針落地,銅壺漏水;喜到極處,宛若百鳥朝鳳;悲到極處,直似瀟湘夜雨;緊到極處,猶似赴敵之兵,口中銜枚,不聞號令,只聞人馬步行;鬆到極處,宛若品茗老僧,目懷慈悲,氣定神閒;古詩云:“芙蓉泣露香蘭笑,崑山玉碎鳳凰叫。”又云:“況有洞中蕭閒客,吟爲紫鳳呼凰聲。”以此當之不爲過也。
忽然間,琴聲抖轉勁疾,金鐵交鳴,殺聲震天,風聲鶴唳,鼓聲喧囂。覃雁飛睜開了眼,額頭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順臉頰滾落了下來,忽的“錚”的一聲,覃雁飛將槍尖往石獅身上一磕,腳下一使勁,身形便如一隻大鳥一般騰空而起,槍尖直刺那老者咽喉,那老者卻視而不見,手中一撩琴絃,“錚錚”連聲,一股無形劍氣“嗤”地一聲貫向覃雁飛心臟,覃雁飛大驚,忙將槍身往前胸一橫,就聽“叮”地一聲,覃雁飛力量不及,身子如似一片落葉一般向後飄了過來,覃雁飛咬緊牙,半空中一個急旋身,化去了那老者劍氣的力道,身子剛剛落在了橋上。
那老者緩緩點點頭,道:“少林英雄,名不虛傳,可敬可佩,我先前倒低估了你了。”
覃雁飛強將涌到喉頭的鮮血嚥了下去,道:“你是九曲劍鍾靈楓鍾老先生吧!人家講八駿十三傑齊名,果然所言不虛!”
那老者頷首微笑,道:“卓仁杰是十三傑之首,他的功夫不在我之下,望少俠保重!”說着起身攜琴而去,臨走時,右手有意無意地向後一拋,覃雁飛眼前一團白影一晃,忙伸手接住了,卻是一個紙團。鍾靈楓似自言自語地道:“這雪參玉蟾丸對你的內傷有奇效,再配合以少林大金剛內功當能加增你的內功,到此爲止,好自爲之。哎!現在的年輕人啊,太也不知深淺,學了些皮毛就想替人家出頭,也不自己掂量掂量,別是害人害己吧!”說着已是去得遠了。
覃雁飛臉上一紅,忽覺氣海翻涌,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低頭瞧了一眼那個紙團,心想:“雪參、玉蟾都是治療內傷的聖藥,這位鍾前輩明明是想幫我一把了。”又瞧了一眼陳婷,想起了鍾靈楓臨走時說的那些話,忍不住一陣羞愧淒涼,道:“先回去再說吧!”
陳婷點點頭,剛要邁步,卻見覃雁飛身形一晃,槍桿一點地,“砰”地一聲石屑紛飛,陳婷眼明手快,急忙扶住了。覃雁飛也不說什麼,勉力穩住身形,將上喉頭的一口鮮血硬生生嚥了下去。想強撐着站起來,可哪有那麼容易?轉念一想:“不管怎樣,先回去再說。在這裡暈了可最是麻煩了。”便將紙包打開了,取出藥丸吞入口中,嚼碎服下了,迷迷糊糊地由陳婷扶着自己回到了學校。
陳婷要扶他躺下,覃雁飛卻搖搖頭,示了示意,陳婷想他可能是想打坐行功,便扶他坐好,她自己則將門窗關好了,然後才又回到他的身邊,看看可以幫什麼忙。覃雁飛此時體內像着了一團火一般難受已極,當下按着鍾靈楓的言語用大金剛內功導氣療傷,他盤膝坐在牀沿,鼻孔在的氣息直如兩條游龍一般在體內五臟的縫隙間遊走……這一番功夫一直花費了近一個多小時,他腦中漸漸清醒,忽覺胃裡翻攪,知道不好,忙拼着餘力喊道:“我要吐了!”剛說完就哇地一下吐了一大灘血,血剛吐完,那胃裡的東西也不肯乖乖地忍着了,覃雁飛也就吐了個乾淨,身子一輕,便又暈了過去。陳婷見他背脊一挺,身子一歪,竟似要栽倒牀下,救人要緊,一時也顧不得污穢,忙伸左手托住他頸椎,右手將枕頭整理好了,慢慢扶他躺下了……過了好久,眼裡的淚水才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