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鎮遠一行四人緩緩而行。到得家門口時,他忽覺得懷中的覃雁飛輕輕一動,不由一呆,低頭瞧時,覃雁飛卻是睜大了眼睛,呆呆地瞧着他,有些不明所以,加上不知所措。
蕭鎮遠見他臉色煞白,嘴脣乾裂,目光無神,滿頭冷汗。知道他手腳的骨頭又都各斷了一節,是硬生生的疼醒的。
他沒想到覃雁飛小小年紀竟能忍住這痛苦,不由得又驚又奇,心道:“四奇以後,此子必是後來者。”當下慈和地笑道:“好孩子,忍着點。”覃雁飛心中一暖,搖頭道:“師父呢?”
蕭鎮遠笑笑道:“你真是想問你的師父嗎?放心吧!你師父好好的,雪兒也好好的。”
覃雁飛一笑,縮了肩膀,他第一次有一種做孩子的感覺。在他短短的生命記憶中,除了在刀光劍影中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以外,就是面對緊張學習的壓力,幾乎找不到被長輩呵護的甜蜜時光。
的確,他有讓人羨慕的武術,可作爲一個孩子,缺失的卻是普通人最平常不過的親情了。也是人生常如天上之月,一夕成環,夕夕都成玦的緣故了。若是有人拿自己的童年與他交換,他會比什麼都開心的。
蕭鎮遠將他放在軟牀上,蕭秋雪卻嫌那牀太硬,便給自己的牀換了兩層厚海綿,把他換到了自己的牀上。蕭鎮遠無奈地笑笑,只得從了她。
了塵將他的手放在了身側,又輕輕地摸着他快要凍僵的臉,溫言道:“你的爸爸呢?媽媽呢?”
覃雁飛慘然一笑黯然閉上眼睛,心想:“爸爸被我一怒之下打成重傷,以致傷寒而亡,媽媽也待我冷冰冰的,想也是恨我的緣故了,恨便恨吧!人死了以後還能拖累得了哪個?”想到此,心中淒涼,忍不住落下淚來。
了塵見他不答,忍不住一呆,剛想問個明白,覃雁飛卻輕聲道:“師父,要是你還念着我這個當徒弟的些微好處,就請你一掌把我斃了吧!”
了塵這才知道徒弟下山以後經歷了許多的變故,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安慰他,只得低了頭,沉吟不語。
蕭秋雪聽他說得淒涼,也忍不住一陣一陣的心酸。但她此刻仍不願意相信覃雁飛會就此岌岌可危了,只盼着爺爺能想出點辦法,哪怕爺爺只是能保住了他的性命,他別的什麼東西都沒有了也好。
蕭鎮遠笑着道:“好啊!你死了倒也乾淨,可別累了……”說到此,他忽地臉色大變,暗想:“如果他真的有什麼事,那雪兒……她……”
他不敢往下想,又記起回來時一路上蕭秋雪異乎尋常的平靜的神態,越想越覺不對。一時搓着手,心智大亂,只得道:“算了,年輕人要是活到我這把年紀,就只會想着怎麼樣才能活得久些,而不是快些死了。這樣吧,大和尚,你跟我去書房查查。碎骨綿掌創下這許多年,決計不可能沒有破解之術。雪兒啊!你通知一下他的家人,咱們仨臭皮匠,湊成一個諸葛亮,總能把你從鬼門關拉了回來。”說罷,已然轉身而去。
了塵仰天嘆了口氣,心想:“也只能如此了。”轉頭看了徒弟一眼,不再想些什麼,跟在蕭鎮遠的身後出去了,蕭秋雪在覃雁飛的身邊坐了下來,掏出了紙巾拭去了她眼角的淚水,溫柔地道:“你放心,我以後都不會讓你孤獨的。”說完便轉身去客廳,給他家裡通報了他現在的情況,接電話的是莎莎。
蕭秋雪放下了電話,心裡撂了一塊石頭。又緊張覃雁飛,始終放不下心來,便回到他的身坐了下來。想說些什麼,卻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只得默默地低了頭,不再說話。
覃雁飛笑了笑,道:“折騰了這麼久,你也該累得很了,去休息吧!我這裡就是疼一些,你又代替不了,也沒什麼大事。”
蕭秋雪的臉色變了變,擡起頭看了看他的手,咬牙忍住淚,低聲道:“我不會很累的,這麼長的時間,好容易才瞧見了你,就多陪我說會兒話,好不好?”
覃雁飛轉過了頭去,忍痛擡臂,想用袖子去拭眼角的淚水,卻又不小心碰到了斷骨,便不自禁地全身一抽搐,額頭也出了豆大的汗珠。
蕭秋雪見他如此,心中更加難過,便伸手托住他放下的手臂,輕輕帶放在他的身側,頓了頓,便將頭伏在了他的胸前,道:“我不管你爲了什麼,現在,我要你爲了我,好好地活下去。聽見了嗎?今年我們十八歲了,等我二十歲的時候,我要嫁給你做老婆,要是你不爭氣,活不下去了,我就要嫁給別人了。”
覃雁飛“啊!”了一聲,腦袋裡竟一時僵住了,只想說些安慰她的話,可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講起了。又想她對他這般好,他若是小家子氣了,總是辜負了她。又想伸手抱抱她,可兩條胳膊卻被她按得死死的,知道她不想碰着他的傷處,心中頓覺甜蜜,狠狠地點了點頭道:“我真感覺好像是做着夢呢。我以後真的不是一個人了呢。”
蕭秋雪“嗯”了一聲:“你自己知道就好。”卻也沒有肯起來。
不覺間,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覃雁飛忽覺痛楚,但有了前兩次的經驗,心裡也有了思想準備,雖然仍是痛得暈了過去,但身體所承擔的壓力卻是小得多了。
蕭秋雪抿着嘴,含在眼中的淚珠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趁着沒別人,覃雁飛也正不省人事,便伏在牀頭低聲抽泣了一陣。
等到覃雁飛再次疼醒的時候,已發覺蕭秋雪趴在牀沿昏昏然睡去了,微微笑了笑,也不去打擾她,閉上眼睛養一會兒神。忽覺嘴脣乾裂痛楚,終究還是不忍去叫醒她,伸出了舌頭浸潤了一下嘴脣,又拼命想着酸梅的味道,舌底生津,嚥了口唾沫,也不覺着有多渴了。
他長長呼了一口氣,只覺得有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一種輕鬆,直到下一節骨骼斷折的時候,他也沒放在了心上,佛經有云:“譬如人在荊棘木,不動則無傷,妄心不起,恆處寂滅之樂,一會妄心才動,即被諸刺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