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達大覺寺,孟羅衣看着這數月前來過一次的寶相莊嚴之地,聯想起這幾月中發生的事不禁有些晃神。按說寺廟該是最爲清靜的地方,但是林子大了,到底什麼鳥兒都有,寺中一些僧侶也並不是都那麼六根清淨,某些師傅仍舊與這紅塵世俗有着掛礙。
正走着就聽見大太太道:“大覺寺也是帝京數一數二的佛寺了……”後面小聲嘀咕道:“……也不知會不會冒犯佛祖。”
孟羅衣微微笑道:“義母如何不走了,師傅們都在等着了。”
崔氏打眼一看,來人是個年約四十的和尚,身上披着一件半袍袈裟。崔氏合十做了個佛禮道:“有勞大師。”
這個僧人也不多話,回了禮後道:“女施主請隨貧僧來。”
倒是沒有其餘僧人諂媚的勁兒,看上去挺正直的。孟羅衣不由細細打量了這僧人一番,見他衣着乾淨,心中便又肯定了幾分,只覺得這僧人在大覺寺中也算是個有地位的。
進了大覺寺的後院廂房,崔氏與羅衣先安定了下來,藉口佛寺清靜不喜玩鬧,遣走了一部分跟隨而來的家丁護院和年紀小些的丫鬟。崔氏環視一週覺得這廂房安排地甚爲妥當,羅衣的住處便在崔氏的隔壁,其餘的丫鬟住在臨近一間大通鋪屋子,剩餘的家丁護院卻是守到了廂房更外邊兒。
多語機靈的眼珠子轉了好幾圈兒,這時見其餘的人退了下去,才呵呵笑道:“太太終於是清靜了,這些日子府裡真是太熱鬧了,按說往年給咱們老太太祝笀的人也沒這麼多的,今年卻是奇了怪了。好在是出來了呢……”
將軍府那些日子的喜慶孟羅衣是半點沒沾到。一則是因爲她病着,要說熱鬧也不會熱鬧到她那兒去。二則便是竹院的地理位置實在是太偏了,偏到將軍府的人聲鼎沸還傳不過來。丫鬟婆子們在這個時候更多的是瞅着那些達官顯貴希冀着被人賞個幾百錢兒,盡皆往前邊兒湊去了,倒顯得她那塊兒地皮上的人還減少了些,相比起前面的熱鬧,她這後面倒是更加冷清了。
多言伸手拍了拍她,道:“既然都出來了就別說府裡了,還不趕緊着去給太太和小姐倒茶,準備湯水?”
多語嘟了嘴,但她還是較爲聽多言的話的,悶悶不樂地去了。玉恆見機也忙上去幫忙。
崔氏便笑:“幾個都是府裡的丫鬟,偏被我慣地跟大家小姐似的,一個個兒的都是嬌貴的。”
“那是義母寬慈體恤,要是換了別人,多言多言纔不敢這般和您逗趣兒。”
孟羅衣扶着崔氏寬坐,自己立在一邊給她挽了袖子褪下手腕上的玉鐲子,多言端了已接好水的銅盆過來,羅衣便幫着崔氏淨了手。多語隨後跟了進來,換上茶盞倒了茶端到崔氏面前,微微翹起嘴角,一臉的不高興。
“瞧,這還給我臉色看了。”
崔氏手指多語對羅衣和多言笑道,羅衣伸手去輕推了下多語嗔道:“多語姐姐可真是的,你看多言姐姐,她那臉兒啊,可黑了呢。”
多語便順着孟羅衣的指示去看,多言正挑了眉看她,一副要與她秋後算賬的調調。多語縮了縮脖子嘟囔,“明明咱們是一路的,偏我被你管着……”
崔氏便笑了起來,攆她二人出去,道:“一個個的猴兒精,都出去吧,我乏了,想躺一會兒。”
多言便拽了多語出去,玉恆也有眼色地跟了出去,關好了門。
羅衣扶着崔氏躺下,靜靜地給她蓋了薄被,知道崔氏有話要說,見她給了個眼色便俯身過去。崔氏貼着她耳朵道:“今兒晚上你尋個機會過來。若無意外,今晚上就可以走了。”
孟羅衣微微有些吃驚,心想着怎麼那麼快大太太就安排好了?眼神中便帶出一點兒疑惑來。
崔氏眼瞅了瞅外邊兒,見只一個守門婆子在那兒立着,屋外面還有小丫鬟絮叨以及被婆子呵斥的聲音,便知道應該沒人偷聽,徐徐說道:“寺中有人已安排好了,你要帶你那個丫鬟一起走也不是不可,但人一多,目標就大了,你可要小心。另外,我只帶多言走,多語……瞞着她,別叫她看出端倪來了。”
孟羅衣微微吃了一驚。在她的記憶裡,多言和多語都是崔氏的心腹。帶多言一起走是一定的,畢竟多言是楚戰的人,崔氏不可能留多言一個人在府裡,更何況她要北上,身邊兒也不能沒有伺候的人。但是撇下多語……這是不是說明了什麼?
崔氏倒沒讓她多猜,直接告訴她道:“不止是因爲多言和楚將軍那邊有聯繫消息的原因。多言是買來的,在府裡沒有依靠,若是她能好,我也不希望她跟着我顛沛流離。但正因爲她以後無所託,所以我不能留她在府裡。”
孟羅衣微微點頭,崔氏又道:“多語這孩子心機不深,性格又活潑。忠心是有,但她身上的牽絆也多。她還有爹有娘在府裡當着差,如果跟我走了,保不齊她爹孃受到什麼詰難。況且阻止人家一家團聚也並不是積德的事情,我做不得,只能留她在這裡。我也不希望她知道這些,只要她能安安穩穩的也就好了。”
孟羅衣深以爲然,點頭道:“羅衣知道了。能得義母這般爲她們打算,也是她們的福氣。”
“福氣不福氣的,我也不多想,只希望她們都能平安。”
崔氏嘆了口氣,掖了被子。她心中不是不清楚這一走代表的是什麼,可是對於孃家,她並沒有多大的感情。作爲一個聯姻的工具,她既然已經被潑了出去,便不打算再被他們收回來。所以這些年儘管守寡無子,可以再歸家再嫁,但她不願意再把自己陷入到被潛嫁的地步,再淪爲一次工具,所以她拒絕,並不只是因爲與顧大爺繾綣情深。
這一走,便是斷了與崔家,與顧家的情分了。安寧的日子也到了頭,名聲什麼的,大概也不好了。可是她頭一次覺得在衝動之下做出的選擇其實並不是那麼衝動,至少她身邊兒有個女兒陪着,刀山火海的,兩母女一起受也就是了。
她雖是長在閨中,但嫁與顧家大爺後,因爲顧家大爺的關係也是讀了好些書,眼界也開了。對於如今的天下局勢她並不算十分了解,但也是略知一二的。楚戰那般人才,當今又是如此昏聵,改朝換代的腥風血雨已然颳起,這是天命也好,是人爲也罷,身處漩渦中心的將軍府待不得了,她是知道的。
她並不想走,若不是多言回來告知她,羅衣希望她隨她一起離開,或許她至死也不會興起這個念頭。但羅衣提了,以一個女兒的拳拳之心。她這輩子生帶不來錢財,死沒有親子送葬,丈夫早逝,守寡經年,唯一餘下的,也不過是這個半途之中因爲着實喜歡而認下的義女。她的寂寞總算是有人終結了,即使顛沛流離又如何呢?很多簪纓世家的女子一生也躲不過那高牆大院的銅鎖樓閣,偏她走了出去,那便不要浪費罷。
羅衣已是點燃了寧神香,背影嫋嫋婷婷。崔氏靜靜看着她渀佛散着光暈的背影,心中暗暗祈禱着:這輩子她也就這樣了,這個女兒,可一定要好好的,嫁人,生子,再看兒女娶妻、嫁人……
便是慢慢沉入了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