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羅衣接了楚戰軍令,連夜趕回顧將軍府。
提審那個北地女使者。
珍玉巧玉分列她兩邊,張嬤嬤臉上有一種志得意滿的報復快感,像是終於逮住了滑不溜秋的魚一樣,雙陽迸射着興奮的光。
羅衣的臉上卻滿是狠絕。
不過片刻,北地女使者便被人帶了上來,兩個女兵壓着她站在一處,羅衣坐在高位上,居高臨下俯視她。
她先喝了一杯茶,言笑晏晏地開口問:“你出現了這許久,住在府中也許久,我還不知你的名姓。”
北地女使風情一笑,魅惑的眸子盯着羅衣說:“夫人不屑與我打交道,自然不知道我姓甚名誰。”
她輕甩了下頭,發如絲綢般流曳而下。
“我姓獨孤,名柔光。”
“獨孤柔光?”羅衣眉梢一挑,狹長的眼斜挑向上:“倒是一個不可多見的好名字。”
獨孤柔光笑了兩聲,說:“夫人的名字也不錯,聽說源自於‘兩重心字羅衣’?夫人之父乃是當世大儒,雖離世太早,卻也享譽天下,孟大家給自己的女兒取的名字又怎麼會差?”
羅衣面沉如水地看着她。
獨孤柔光只是笑。
張嬤嬤狠狠地上前扇了她一個耳光,惡聲惡氣地說:“不要以爲夫人給你兩分面子你就多麼了不得了!在將軍府裡,還沒有人敢跟將軍夫人叫板!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獨孤柔光被扇地側過臉,臉上笑意不減,卻是越來越濃:“將軍夫人確定要這樣對待我?你兄長的下落你不想知道了?”
“哦?”羅衣輕笑一聲:“你就以這個來威脅我?籌碼未免低了些。”
羅衣仰頭笑道:“你既然說我大哥與北地有聯繫,那麼至少說明,他還很安全。他既然安全,不需要我擔憂他的安危,得不得知他的下落對我而言也沒有什麼要緊的。除非你能有其他讓我感興趣的事情舀來威脅我,否則……”
羅衣輕佻一笑:“你這不過是在自尋死路,我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脅。”
獨孤柔光卻仍舊是笑,“看來楚將軍並沒有把所有的事情多告知與你啊。”
她說着竟然就掙扎起來。想甩開按着她的兩個女兵。
當然是遭致了壓制。
獨孤柔光斜睨着羅衣:“我這裡,還有很多你想知道的事情。你是想繼續這樣對我,讓我無法告知你其他事呢,還是把我奉爲上賓,我們好好的說?”
“放肆!”
張嬤嬤舉手又要扇她,哪知獨孤柔光卻突然轉臉看向張嬤嬤:“你再敢動我一下試試。”
她的眼神中那股狠辣和殘暴。頓時將張嬤嬤也嚇退了兩步。
回過神來的張嬤嬤頓時惱羞成怒,上前舉手就要招呼下去,羅衣卻清脆出聲道:“慢!”
“小姐!”
張嬤嬤立時回頭,羅衣擡手道:“讓她說。我倒是要看看,她能說出什麼讓我感興趣的事情來。”
說着對女兵揮手道:“放開她。”
兩個女兵對視一眼,慢慢放開獨孤柔光。二人站到了羅衣的前面。
獨孤柔光輕笑一聲,揉了揉手腕和肩膀,尋了處椅子坐下,擡頭看向羅衣說道:“孟羅衣,這四年來。你過得很不錯吧?”
羅衣頓時蹙眉——這獨孤柔光爲何這樣跟她說話?顯得他們很是熟稔的樣子。
獨孤柔光卻並不需要羅衣回答,自顧自地說道:“我看你是過得不錯的,上有戰字營和南方軍爲你護航,中有楚將軍疼你如珠如寶,下還有那麼些對你讚譽有加的言辭。稱你是當世女子第一楷模……呵,楷模。”
獨孤柔光忽然狠戾地盯着羅衣:“豈知你也不過是踩着那麼多人的屍首上去的!”
羅衣皺眉道:“我自認。沒有害過任何人。”
除了當初在將軍府,反擊了那個蓄意害她的四夫人的婢女紅珠。那也不過是微末伎倆,真正害人的人,也不是她。
她自認理直氣壯。
獨孤柔光卻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當真以爲你沒有害過人?”獨孤柔光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孟羅衣,因你而死的人太多了!你需要我一個個給你數出來嗎?”
羅衣挺了挺腰,“你數便是。”
獨孤柔光大笑着搖頭:“我數給你聽又如何?你已經踩着他們的屍首站在最高處了,我數給你聽又如何!哈哈哈……”
獨孤柔光大笑不止,笑過後卻又忽然肅了一張臉道:“是楚戰讓你來提審我的?”
羅衣一怔,卻也不得不微微點頭。
“他這是認清現實了,還是篤定了你離不開他了呢?”
獨孤柔光默默地看了羅衣一眼,臉上的譏諷和狠戾不見了,卻留下深深的疲憊和倦怠。她慢慢坐到了一方錦杌上,手支着額,蟬絲般滑順的袖口滑下,露出一截皓腕。
上有一道入骨之深的疤。
獨孤柔光看了那道疤一會兒,忽然說道:“讓你的侍女女兵都下去,我要單獨跟你說話。”
“你好大的膽子!”
張嬤嬤頓時忍不住道:“豈是你說什麼,夫人就要做什麼的!”
“不照着我說的去做——”獨孤柔光看向羅衣:“你就什麼都不要想知道。你就糊塗地過一輩子吧,我寧願把這些真相、秘密都帶到地底下去看,然後看你的餘生不斷痛苦掙扎。”
“你——”
“嬤嬤。”羅衣面沉如水,眼睛盯着獨孤柔光,話卻是對張嬤嬤說的:“你帶着她們下去。”
“小姐!”
“下去吧。”
羅衣揮了揮手,張嬤嬤恨恨地剜了獨孤柔光一眼,氣沖沖地帶着其他人下去了。
屋中只剩下她們二人。
這間屋子顯得有些窄仄,羅衣和獨孤柔光各據一角,四角上點了牛油壁燈,中間還有燃着的蠟燭,倒不顯得太過昏暗。
黑暗之中獨孤柔光的臉她看得並不太清楚,她只隱隱覺得,獨孤柔光好像有些陷入了癲狂。
“你就不怕我傷害你?”
獨孤柔光雙眸近似發亮地看着她。
羅衣避了避她的眼睛,道:“你不敢。我也不是你想傷害就能傷害到的。”
“那倒是。”獨孤柔光輕諷一聲說道:“楚將軍身邊五大暗衛,怕是你身邊就跟了兩個。但凡我有一點兒異動。立馬身首異處,毫不質疑。”
羅衣淺蹙黛眉,不予理會她話中的諷意,問道:“你要單獨跟我說話,要說什麼?”
獨孤柔光笑了笑。微微閉上了眼睛。
她像是在醞釀什麼,那種神秘的類似於“祈禱”一樣的神情讓羅衣心中有些發毛。
她微微仰頭,像是跟羅衣聊天一樣問她:“這輩子,你最想見到的人是誰?”
羅衣身形一頓。獨孤柔光繼續問道:“這輩子,你最愛的是誰?”
“這輩子,你最對不起的人是誰?”
“這輩子。你最放下下的人是誰?”
……
羅衣只看着她,一言不發,良久才淡淡地回道:“我這一輩子還沒過完,你要問我這些話,我如何答你?或許我死的那一刻。我可以告訴你。”
她淺淺地看了獨孤柔光一眼:“不過,估計你是沒有多少機會活到那個時候了。”
“說得不錯。”獨孤柔光道:“今晚過後,楚戰絕對不會放過我。”
她眼中又醞釀上了奇異的光:“不過只要有你做籌碼,他動不了我。”
羅衣等着她說話。
獨孤柔光定定地看着她:“這輩子,你最想見到的人。是冷不爭。”
羅衣頓時心跳一頓。
她擡起頭死死地看着獨孤柔光。
她仍舊在說着。
“這輩子,你最愛的人。是冷不爭。”
“這輩子,你最對不起的人,是冷不爭。”
“這輩子,你最放不下的人,是冷不爭。”
……
“別說了!”
羅衣死瞪了眼看着獨孤柔光:“你怎麼會
知道地那般清楚?你怎麼會知道地那麼清楚!”
獨孤柔光只是笑,笑得讓人毛骨悚然:“我想知道的事情,我當然會去弄個清楚明白。”
她笑望着羅衣:“只是,若是楚將軍知道他的妻子心中念念不忘一個別的男人,他會是什麼表情?”
她站起來,慢慢踱步到羅衣身邊:“我知道的,不僅僅是這些。”
獨孤柔光輕輕拉起羅衣的手道:“我們做個交易。”
羅衣“唰”一下收回手,像是看怪物一樣看着獨孤柔光,雙眸定了定,這才沉聲問道:“你是誰?”
“我是獨孤柔光。”
“不!”羅衣道:“你是誰?我爲什麼對你感覺那麼熟悉?你是誰!”
獨孤柔光只是笑,笑得輕柔而溫暖,溫暖地讓人心寒:“我當然是獨孤柔光了,夫人這是怎麼了?”
她輕執起羅衣的手,牽着她說:“夫人帶我離開,保我一命,我所知道的都告訴夫人,如何?”
羅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獨孤柔光仍舊在笑:“夫人,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亂世人命如草芥,能貪求一命苟存於世,便是我最大的心願。夫人可否幫我實現心願?”
她笑得近乎有些善良而真誠:“若是夫人助我保得一命,不僅是冷不爭,就連顧家大太太崔氏的事情,我都可以事無鉅細地告訴你,你大哥的事情,乃至於……你不得而知的楚將軍另一面,我都可以告訴你。如何?”
她的雙眼亮地驚人,在四方燭影的映襯之下,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而拋出的誘餌帶着無比巨大的誘惑力,讓人幾近,無拒絕之力。(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