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割完了，麥茬裡沒有留下一枚穗子，光潔的土地上也沒發現一隻兔子，只有埂坡上冒出零星的草尖。麥粒拉到家，王小豹用球踢死兔子便成了全鄉的新聞，被嚼嘴冒沫子還吹成泡。王小豹上初二便挺直了腰，大個同桌也不想與他調桌了，不再乎王小豹的成績。郭老師還是王小豹的班主任，他專門讓王小豹站起來背古文，王小豹背不上來，郭老師嗤之以鼻：“你還是抱着球到門口守株待兔吧。”王小豹背：“亮答曰：自董卓以來豪傑並起……。”郭老師說：“行了，背不過就背不過，站着去吧。什麼時候背過，什麼樣時候回來。”王小豹抱上球，拿上書，並把球舉一下，對着全班同學說：“守株待兔去了。”同學們笑了，大個同桌舉手站起來對郭老師說：“老師，學校裡沒兔子，永遠守不着呀。”同學們轟笑，郭老師笑，說：“院外的地裡有。”王小豹出了校門，跑到地邊。地裡一片綠油油的，玉米長到膝蓋。王小豹不到地裡踢，他怕傷到苗，他想到草坪，他渴望有片草坪。他坐在球上，望着一棵玉米，小葉上飄上一隻瓢蟲，他捉下來，它裝死在手心裡，他把它丟在腐爛的麥茬間。王小豹回到班上，站在教臺上，熟練背誦古文，一氣哈成。郭老師拿着彩筆愣了半天，說：“同學們，鼓掌。”
從此，王小豹一越成了班裡的前十名，球可以自由踢。黑丫喜歡與王小豹一塊騎車上下學。黑丫長高了，與王小豹比齊。亭亭玉立。臉也不象小時候那樣黑了，頭型沒有變。仍留着齊海。剛子也不坐車了，常騎車找黑丫。黑丫不願意和剛子同伴，她喜歡王小豹。剛子想了個法，也在車筐裡放一個球，籃球。黑丫開始愛看籃球，後來剛子一玩籃球，她不愛看了，她上樓找王小豹看足球。王小豹只有週六才能上網玩電腦，他選擇足球，黑丫上來找他一起看球。上了初三。王小豹住了校，週六才能回家。王小豹堅定了要當足球名星，黑丫這麼說的：“你是足球天才，你能成爲世界足球先生。”有一回週六放假，黑丫的車子壞了，王小豹只有陪着黑丫推着走，快到村口，天已擦黑，夏蛙呱呱地叫。黑丫停下來說：“你踢不到球。會耽誤你這個天才的。”王小豹說：“黑丫，啥天才，俺從來沒有踏在草坪上踢過球。”黑丫說：“咱們冬天裡不是常到麥地裡踢吧，和草坪一樣的。”王小豹說：“黑丫。”黑丫說：“王小豹。你不要叫俺黑丫了。俺叫於丫丫。俺長大了。”王小豹深情喊了一聲：“於丫，丫。”於丫丫親了王小豹一下臉說：“咱們到跑吧。”16歲的王小豹傻了，臉紅了。他摸着臉說：“往哪裡跑？”於丫丫說：“城市。足球屬於城市。”王小豹說：“俺跑可以，你咋也跑。”於丫丫說：“你到那裡。俺到那裡。”王小豹一夜沒有睡覺，他想跑。他沒有來得急跑。王大虎的腿摔折了，回家養着。王小豹的娘種地，打雜工，掙不來幾塊錢，生活有些拮据。剛子到處宣傳，王小豹和於丫丫搞對象。於丫丫的娘跑到樓上對王小豹的娘說：“你管管你家豹子，不學無術，從小隻知玩球，別找俺家丫丫。”王小豹的娘氣得說不出話，等着王小豹放假回來，一進門，看見那球，氣便接上，等王小豹不注意，偷拿出來，用一錐子把氣放了。王小豹見球沒氣了，用球針打氣，怎麼也打不滿，一會兒便瀉完，才發現球被搞爛了。王小豹沒有生氣，寫了一封信，便上學去了。
第二天，王大虎發現那信才知道王小豹輟學跑了。到學校找，郭老師說沒見人。於丫丫哭了，鬧了幾天，王小豹的qq見不到人，到樓上要看王小豹寫得信。信說：我長大了，要爲爸爸媽媽掙錢去，找機會去踢球。俺不耽誤於丫丫上學，讓她考個大學吧。於丫丫恨自已買了個手機未給王小豹，也恨王小豹未帶自已一塊跑。於丫丫想明白了，王小豹可以不要她，但他不會不要足球。她失望了，如果有一天，王小豹真成爲名星，他決不會再要她這個村婦。於丫丫清楚要想成爲城市人只有上學。
王小豹坐長途車到了石家莊。王小豹10歲的時候來過這裡，王大虎在這裡打工時帶全家來旅過幾次遊。王小豹找到超市先買了個足球，把剩餘的錢點了點，掖到褲衩兜裡，300塊錢是他積攢的壓歲錢。王小豹踢着球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上，他沒有後路，只有前進，希望就在前方。初秋的傍晚忽然下了一場雨，王小豹無家可歸，飢腸轆轆，躲在霓虹燈下望着繁華的世界，他想起家，想起於丫丫。王小豹只穿了一身單衣，突然感覺到涼，中午還熱得要命。王小豹掏出錢，買了個大面包，狼吞虎嚥的吃了。王小豹走進一家賓館，問價300元，他退出來。王小豹沿着這條街走，看到一“家常菜”飯店，店門口貼着招服務員3名。王小豹走進店裡，一個女服務員給他拉凳子，他說：“俺不吃飯，找工作。”女服務員領他到了樓上總經理辦公室。總經理是個女的，看了一眼王小豹，問：“你抱着個球來找工作。”王小豹沒吭聲。女經理問：“把你的身份證拿出來。”王小豹說：“我沒有，沒帶。”女經理說：“沒身份證不用。”又看了一眼王小豹說：“個不矮，多大了？”王小豹說：“18。老闆，用俺吧。”女經理問：“哪裡人？”王小豹說：“河北衡水。”女經理說：“一天100，幹嗎？”王小豹說：“幹。”王小豹被領到廚房洗碗刷盤子，洗刷到11點才完。王小豹睡覺的地在店後一間平房內，滿屋子油香味，8個人一屋，他睡最裡面的上鋪。王小豹開燈，看了一下，寂靜的屋裡發出難聽的酣聲，破舊的被子有一種異味，關燈，他摸到鋪上，躺下，他差點哭了，他咬緊牙，摸弄着足球睡着了。
早晨，王小豹睡過站，廚子敲他的牀，他睜開眼，不知在何處，愣了一會才明白。王小豹出了屋，天已正午，王小豹惺忪地來到店裡，客人已來很多。王小豹忙端鍋子，上菜，很殷勤。女經理見了說：“王小豹，把你的頭洗一下，換上工作服再來。”王小豹穿上工作服，他感覺自己長大了。王小豹幹了一個月發了3500元，500元的獎金。王小豹想買手機，他沒買，把錢郵回家，才租打電話給家裡。王小豹的娘哭着說：“豹呀，想死你啦，你好恨心，這纔打電話來，急死媽啦。”接着王大虎說：“豹呀，回來吧，爸能供你上學。”王小豹鼻子一酸，掉下幾滴眼淚。
王小豹插空找到一家中甲俱樂部，他找到總經理，總經理讓他找教練。終於找到教練了，教練不要他，說：“滿身的油腥味，你當廚子合適。”王小豹死皮懶臉不走，把球彈起來不落地，教練說：“你這樣的大街上拉出一個來都會。”王小豹說：“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教練說：“滾蛋。”王小豹垂頭喪氣地回來，女經理說：“聽說你踢球不落地。明天到店外招攬客人，看看行嗎？”王小豹樂了，他要嘗試一下控球的紀錄。在店前，他把開始掂球的時間寫下來，開始掂。他用腳尖、膝蓋、胸、頭、背、後腳跟依次觸球。開始同事圍着看，後來圍滿了路人。王小豹控球不落到了中午，女經理髮現這一招不行，不但沒招攬到客人，還影響到生意。女經理讓王小豹停下來，王小豹說：“俺還能堅持。”
王小豹過年沒有回家，他的手和腳全凍了。他對足球失望了，他找不到路。大年初一，他踏着雪給爹媽用電話拜了年。他往於丫丫家打，於丫丫接的，於丫丫哭了，說：“你還好嗎？俺想你。”王小豹說：“俺也想你，俺長大了，俺還沒找到足球的門。”於丫丫說：“俺能找你去嗎？”王小豹說：“俺在這裡象個流浪漢，俺不希望你也流浪，還是好好上學吧。”於丫丫說：“你好好保重，總有一天俺會找你去的。”王小豹還想說些學校的事，於丫丫已掛掉了。王小豹第一次坐在店裡的大圓桌上吃年飯，第一次喝了白酒，第一次想離開這個地方。王小豹離不開，女經理不讓，王小豹最能吃苦，最勤快，最廉價。王小豹堅定的要走，到月頭髮了錢，他走了，他走的時候只帶着他的球，沒一天，他又回來了，晚上他找不到睡覺的地。女經理罵他：“你是什麼人呀，還想靠足球吃飯，還想爲國家隊爭光，就咱這地位排也排出十八輩去了，還是現實點吧。那口飯不是一般人吃的。學手藝還要學點實際的，明天你到配菜處，跟大廚學廚師吧。”王小豹跑出去，天空靜穆，一輪彎月就把鐮刀割裂青春的夢，他摟抱一棵楊樹，哭，沒有人看見，只有偶爾的禮花展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