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只要你自己不在意,便算不得是什麼大事。何況就如珊娘所說,也沒人有膽子直接把那些話搬弄到她的面前來,所以她倒不曾受到這些流言的困擾。可偏偏就有人愛找着她的不痛快。
女學下午一般都沒什麼正經課程,所以放學都比男學早。這一日,因珊娘想要添置一套筆墨,偏林如稚那裡有事不能陪她,她便拉了遊慧和趙香兒一同去了筆墨店。買完筆墨後,女孩子們照例是要逛一會兒街的。幾人正議論着一家布料店裡新到的面料,珊娘忽然就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她一回頭,就只見街邊緩緩停下一輛馬車,袁昶興從車上跳了下來,對她笑道:“真巧,竟在這裡遇到十三妹妹。妹妹這是在逛街?”
廢話!珊娘默默翻了個眼,卻也不好當着遊趙二人失了應有的禮數,便堆着笑和袁昶興應酬了幾句。不想袁昶興竟打蛇隨棒上,道:“難得遇到妹妹,我做東,請妹妹和這二位姑娘去那邊茶館裡坐一坐,歇歇腳可好?”
這梅山鎮就那麼一點點大,所以遊慧和趙香兒也都知道這袁昶興是珊孃的表哥,便都扭頭看向珊娘。
珊娘忙搖頭道:“不用了,我們還要再買點其他東西呢,再晚天可就該黑了。”
“既這樣,那就下次吧。不過,就你們三個女孩子,倒叫人很是不放心呢,不如我陪你們吧,好歹也能幫着你們拿一拿東西。”袁昶興這麼說時,全然把三位姑娘身後各自都跟着的丫鬟當作是隱形人一般。
遊慧忍不住就衝着趙香兒一陣擠眉弄眼。珊娘則堅定而堅決地再次拒絕了袁昶興的提議。
第二次拒絕他的提議後,珊娘原還擔心這袁昶興會繼續糾纏於她,卻不想他後退了一步,堆着一臉禮貌的笑道:“既這樣,就不打擾妹妹了。下次有機會再請三位妹妹喝茶。”說完,轉身上車便走了。
看着遠去的馬車,珊娘忍不住一挑眉。她正想着袁昶興此番舉動的用意,那遊慧忽然湊過來,在她耳旁小聲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珊娘擡眉看向遊慧。
遊慧伏在她的肩上笑道:“不是說你們兩家要結親的嗎?他對你這麼殷勤,不會是對你有什麼想法吧?”世上原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這樁聯姻都已經拖了快兩個月了,鎮子上該聽到風聲的人家也早聽說了風聲。
珊娘忍不住一撇嘴,“這事兒跟我無關,我纔不參與呢。”
以後世的話說,那趙香兒就是個“顏控”,忍不住花癡地合着雙手道:“若是那個袁長卿還值得考慮一二,他嘛,我看還是算了吧,光那一臉疙瘩就叫人看不入眼去,跟個癩蛤-蟆似的。”說着,竟還抖了抖肩膀,惹得珊娘和遊慧一陣笑。
珊娘道:“不管是袁長卿還是袁昶興,我都沒興趣。光是想着以後會被人叫作‘猿猴氏’,就叫人渾身不舒服了。”
她這話,頓時又逗得那二人一陣笑。
可自打那天之後,珊娘忽然就發現,這袁昶興很有些陰魂不散的意思,竟是她到哪裡都能遇到他。且每回他都會湊上來獻點小殷勤,又每回在她臉色不對之前就極機靈地退開了。若不是前世曾差點吃了他的虧,珊娘心裡對他多了份提防,不定還真能漸漸把他當朋友看待了。
這一日,因着幫林老夫人處理一點事,珊娘離開女學的時候比往常晚了許多。她出來時,那天色看着陰陰的,似隨時都有可能落下雨來的模樣。而等她到了山門外,早已經候在那裡的三和看上去很有些狼狽,手背臉頰上都有着擦傷的痕跡。
珊娘一驚,忙上前問道:“怎麼了?”
三和稟道:“剛纔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車停得好好的,馬忽然就驚了,還把車轅也給撞壞了。這會兒車被拉去修了,我叫人……”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旁邊忽然有一人插話進來問道:“怎麼了?我聽說你家的馬車出事了?”
珊娘回頭一看,卻原來是袁昶興從學裡出來了。看着他,她的眼不由一眨——他明明是才從學裡出來的,怎麼就知道她的馬車出事了?
袁昶興擔憂地擡頭看看天色,道:“這天色,看着就要下雨的樣子,要不我送妹妹回去吧。”
珊娘心頭存了疑,自然不會貿然答應他,便搖着頭謝絕道:“不用了,我等會兒跟我哥哥一起回去也一樣。”
袁昶興忙道:“可七哥已經走了,還是我送妹妹吧。”
珊娘自是不信他的話,便回頭看向三和。
直到這時,三和纔有機會把剛纔被袁昶興打斷的話給接上,對珊娘道:“大爺的車在我們的車出事前就走了。不過我已經派人回去叫車了,姑娘要不要先回學裡等等?等車到了我再去叫姑娘。”
要不外人都說五老爺是個能花不會掙的敗家爺們呢!其證據之一,就是五老爺家裡上上下下不過五個主子,居然就養着四輛馬車,其中一輛還是老爺花大價錢從外埠弄回來的西洋式樣大馬車——其實也不怪別人這麼誤會,雖然鎮上的人都知道五老爺癡迷於繪畫,卻少有人知道,五老爺的一幅畫很輕易就能換回一輛大馬車的。所以,珊孃家裡還真是不缺馬車。
可問題是……
珊娘擡頭看看天色。
袁昶興很是誠懇地道:“再過一會兒天就要黑了,且這場雨看起來不會小,妹妹若要留在學裡等,我便陪妹妹等着。”
珊娘看看他,既然甩不掉他,倒不如同意了,便向着袁二屈膝行了個福禮,“那就偏勞二公子了。”
袁昶興頓時就笑開了,忙不迭地引着珊娘上了他的馬車。
珊娘和三和坐定後,馬車便啓動了。袁昶興很是擅長聊天,一路和珊孃家長裡短地瞎聊,竟沒個冷場的時候。只臨近五老爺府上時,他才忽地一陣沉默,看着珊娘道:“這些天我一直擔心着妹妹,如今看妹妹氣色還好,倒叫我放心了。”
珊娘一陣不解地看着他。
袁昶興嘆了口氣,看着珊娘一陣欲言又止,然後忽然很是突兀地說道:“妹妹放心,那些閒話我都不信,妹妹在我心裡……”
他似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一般,猛地閉了嘴,又看着窗外道:“妹妹到了。”然後不等馬車停穩,他就急匆匆地跳下車去,一副在逃避什麼的模樣。
珊娘尚未有所表示,三和已經下意識攥緊了珊孃的手臂。主僕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後,三和才扶着珊娘下了車。
就跟沒聽到之前他那突兀的話似的,珊娘微笑着,衝那袁昶興一陣道謝,然後就被守門的嚴伯給接進了府內。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內,袁昶興的眼一陣疑惑地閃爍,然後又偏了偏頭。雖然他年紀不大,但在京城也算是個資深紈絝了,常愛招貓逗狗地招惹一些小姑娘。他原以爲,對付土包子似的十三兒,原是手到擒來之事,卻不想這十三兒的表現竟跟他以前招惹的那些女孩兒們全都兩樣……
且不說那袁昶興,只說珊娘。走在夾巷中,想着剛纔袁二的那番表演,珊娘忽然抿脣一笑,扭頭一推仍扶着她手臂的三和道:“剛纔你捏我做什麼?”
三和看看她,笑道:“不是怕姑娘上當嘛。不過我們姑娘聰明着呢。”話音落地,那一直將落未落的雨點也跟着落了地,主僕二人趕緊提着裙襬一陣狂奔,趕在大雨落下前跑進了春深苑。
五福接出來,看着廊下濺起一朵朵大水花的雨點道:“呦,這雨可真大,虧得姑娘及時回來了。”又道,“李媽媽這會兒還沒回來,怕是要淋着了。”
珊娘這纔想起來,奶孃又請假回家了。
等李媽媽回來時,果然像五福所說的那樣,淋得跟只落湯雞似的。珊娘此時已經上了牀,便命三和五福去幫李媽媽收拾。不一會兒,三和又上了二樓,見珊娘沒睡,正撐着手臂看着她,便上前小聲稟道:“身上還好,沒傷,膝蓋上有傷,怕是媽媽在家裡跪過了。”
珊娘一陣皺眉沉思,然後問道:“可問出什麼沒?”
三和搖搖頭,忽然又道:“對了,媽媽手上的鐲子沒了。”
珊娘一陣冷笑,“不用說,肯定又被那人拿去當賭資了。”說着,狠狠地一捶牀,“她怎麼就不肯離了那人?!”
三和嘆道:“媽媽是怕人說閒話呢。老話說,舌頭雖軟能夠壓死人的。”
珊娘又是憤憤地一捶牀,“只有把那些話放在心上,那些話才能壓死人!可那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說的不相干的話,奶孃幹嘛要把那些不相干的人和話放在心上?!難道那些人在奶孃心裡,竟比我們還要重要?!”——同樣處於被人閒話中的珊娘實在理解不了李媽媽的想法。
自那一日後,袁昶興便總以一種怪異的(許他自己認爲是深情)的眼神看着珊娘,直看得珊娘一陣毛骨悚然,之後對他就更是避之不及了。而袁昶興每回抓到她一個人獨處時,總會那麼酸不溜丟地留下幾句讓人很有遐想空間的話。以至於到最後,甚至都暗示她,便是她心裡有別人,他對她仍是矢志不渝……
說實話,珊娘被他的表現給弄蒙了。她實在理解不了他這麼做到底在圖謀着什麼,便是結合着上一世,她仍然猜不出他的用意。嫉妒袁長卿?那是肯定的,前一世她就知道他一直在妒恨着袁長卿的。可他來招惹她又算是怎麼回事呢?難道他真以爲她跟袁長卿之間有點什麼,所以想來挖袁長卿的牆角?!
——哈哈。珊娘覺得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過了端午,便到了梅雨季節,整個梅山鎮都籠罩在一片水霧迷濛之中。有時候偶爾放了晴,不到晚,肯定又要飄點小雨。等珊娘由着袁昶興想到袁長卿時,才發現此時已經是五月中旬了,而袁長卿似乎還沒有回來的意思。
直到這時珊娘才終於肯定,她終於把袁長卿此人給徹底甩到腦後了——如果不是袁昶興,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袁長卿還沒回來。
不過,最近令她煩惱的既不是袁長卿也不是袁昶興,而是她的奶孃。
珊娘發現,最近奶孃家裡來人找她找得特別勤快,偏不管珊娘怎麼問,奶孃那裡只不肯吐實,珊娘又實在不放心奶孃,便偷偷委託桂叔幫着打聽一下奶孃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然後她才知道,奶孃那好賭的丈夫在外面欠了好大一筆賭債,天天逼着奶孃給他拿錢還債。
所以,當那天她放學回家,看到那男人又來糾纏奶孃時,火冒三丈的珊娘一時沒忍住,當即命門僮拿門槓把那男人打跑了。
而這一幕,恰叫路過的袁昶興看了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