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袁長卿還能拉着她侃侃而談,珊娘便以爲他的病沒有老大夫和小廝們認爲的那麼重。喝完藥後,他催着她走,她也就順從地走了。
可那位到底是病人,她出去轉了一圈後,又不放心地回來看了一眼,於是這一眼,又叫她大吃一驚。
只見牀上昏睡着的袁長卿呼吸急促,臉頰通紅,額頭的溫度便是手摸上去,都能明顯感覺得到比剛纔又升高了一些。她不敢驚動了他,便轉身出去,質問着炎風道:“怎麼忽然這麼重了?!”
炎風委屈道:“原就沒輕過。”又道,“我們爺不過是不想讓姑娘擔心罷了。”
珊娘一陣沉默。如今回頭想來,他死撐着跟她說了那麼多的話,除了不願意她操心之外,怕也因爲他擔心她會跟他生了嫌隙吧……
於是她嘆了口氣,吩咐着炎風三和等人去準備一些冰水和帕子,她則回身又進了臥室。
在牀頭坐了,看着他在睡夢中急促地呼吸着,她再次覆住他的額,只覺得眼前的人竟是那麼的陌生。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在她的印象裡,他都是個強勢的存在,彷彿他從來不需要別人,僅他一個人他就能過得很好,卻是再沒想到,他也有這樣病弱的時候。
偏這模樣,竟叫她有種說不出的心軟。
袁長卿的額頭很寬,從髮際線到烏黑的眉間,正好容下她的一隻手掌。此時已經入了冬,一到冬天便怕冷畏寒的珊娘正手指冰涼。那冰涼的手覆在袁長卿的額上,頓令昏昏沉沉的他感覺一陣舒適,便緩緩睜開了眼。
“不是叫你不要來的嗎?”
他輕聲說着,一雙因高熱而顯得溼漉漉的眼眸帶着幾分迷離,直看得她心頭一顫。
“你睡你的。”她道。
說話間,三和端着盆冷水進來了。她搓了塊冷巾子過來,正猶豫着要不要越過珊娘給袁長卿敷上,珊娘已經伸手接了過去,親自將冷巾敷在袁長卿的額上。
她這般做着事時,袁長卿睜着眼默默看着她。於是她將手蓋在他的眼上,柔聲道:“閉上眼睛睡一會兒。我奶孃說,睡覺是最好的良方。”
她這麼一說,袁長卿這才覺得他似乎真的累了,於是便合了眼,漸漸就這麼睡着了。
中間時,他被珊娘搖醒過一次,原來是藥熬好了。他原想要自己坐起來吃藥的,珊娘卻擔心他會受了涼,便沒許他坐起來,而是如前世時照顧她生病的兒女那般,親自扶着他,喂他喝了藥,然後又將他按回被子裡,再伸手覆在他的額上試着他的溫度。
許是睡了一覺果然有點幫助,此時他額上的溫度似降下去了一點,珊娘不禁稍稍鬆了口氣,對袁長卿道:“涼風去請你師父了,我算了一下,他們最快也得明天早晨才能到。”
袁長卿衝她微笑道:“你別擔心,這真的沒什麼,我從小就是這樣,一般不大生病,便是病了,也不過發一陣高熱。等熱度退下去就好了。”
珊娘想說,那也得退下去才行,可想想,又覺得這話有點不吉利,便給他掖了掖被角,也看着他微笑道:“果然睡了一覺這熱度就退下去了一些,既這樣,你再睡一覺吧。”
袁長卿看着她,忽然從被子裡伸出手,將她的手拉進被子裡,道:“你的手好涼。”
珊娘正要回話,他則已經閉上了眼,只是那在被子下面握着她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德慧和尚趕來時,果然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給袁長卿看了脈息後,老和尚出來,對守在外面的太太和珊娘笑道:“沒什麼大事,我已經給他施了針了。”又一臉和藹地對珊娘笑道,“嚇着了吧?這孩子從小就這樣,不生病則罷,一旦病倒,特別嚇人。”
恰如老和尚所說,也一如袁長卿一直向珊娘保證的那樣,他病倒時看起來確實很嚇人,可一旦退了熱,竟真跟只小怪獸似的,轉眼又生龍活虎了。
不過太太那裡不放心——至少珊娘是這麼跟袁長卿解釋的——硬是押着他在牀上多躺了兩天,又好吃好喝地侍候着,直到看着他的臉色終於不再那麼蒼白,她這才重新撿回一個未婚妻該有的矜持,縮回她的繡樓上裝小姐去了。
病癒後,袁長卿圖謀的頭件大事,便是和老爺談判,希望能儘快定下婚期。
其實從京城趕來時,他心裡原是計劃想要說動珊娘一起勸着老爺的,可如今他卻改了主意。
在袁長卿的眼裡,珊娘一直是個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的爽朗姑娘。可在他向她表白之後,他則越來越覺得,許她在其他方面果然一如她所表現出來的那般直爽,但在面對感情時,她卻是有着種令人費解的內斂和退縮。兩年來,他一直明裡暗裡向她袒露着自己的情感,並希望能從她那裡得到一些迴應,偏她竟始終如貝殼般緊閉着心門,便是他能從她的字裡行間讀到她對他漸漸不再那麼防備,便是他能從她對他的照顧中體會到她那藏於言表之後的溫柔,她卻是始終不肯吐露一句心聲,甚至他這裡稍稍露出一點逼迫之意,她便會對他退避三舍,以至於他的熱度退卻後,他想要再像之前那樣去握她的手都再不能夠……
袁長卿一直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何況便是她不肯開口,他也能從她那不經意地舉止中觀察到,她對他並非無動於衷。只有這一點,便足夠他耐心地等着她了,所以他不急,等把人娶回去後,他有的是時間慢慢磨得他想要的一切……
袁長卿想要得到什麼時,總有着一套又一套的計謀,五老爺哪裡是他的對手。於是,在繡樓上悠哉悠哉看着書的珊娘,接到老爺太太的通知時,整個人都蒙了。
她再想不到,臘月初二那天她就要做新娘了!
而老爺太太告訴她的這一天,正好是冬月十二……也就是說,離她上花轎僅僅還有二十天的時間……
老爺一臉正氣地對珊娘道:“長生他在京裡還有大事要做,我們幫不了他,至少也不能拖了他的後腿。”
珊娘:“……”
她這裡驚愕沉默着,難得被老爺放進內宅的袁長卿見狀,忙給老爺太太使了個眼色。
等老爺太太出去後,他在珊娘身旁坐了,看着她道:“你且放心,京裡的一切我都已經安排好了。回京後,我們會在大宅裡完婚,但也只是在那裡住到過完年。我已經在福壽坊的仁德巷那裡置了一處三進的小宅院,等年後我們就搬過去。”
珊娘呆呆望着他。此時她腦子裡唯一的念頭是:怎麼一切都跟前世不同了?!
前世時,她是一年後的秋天裡纔出嫁的,且確如袁長卿所說的那樣,是在老宅過了新年後,他才帶着她搬了出去的……但他們的家,並不在福壽坊……
“福……壽坊?”她喃喃道。
袁長卿點了一下頭,道:“是太子殿下送的賀禮。”頓了頓,又道:“你應該會喜歡的,後院裡也有座小樓,跟你這小樓很像。”
“你……”珊娘猶豫道,“你如今幫着太子做什麼?”
這還是她第一次問及他在做的事。以前總是他主動跟她說他的打算。隔着小几,袁長卿想要伸手過去握她的手,珊娘卻左右看了一眼,心虛地將手縮進了袖籠裡。
袁長卿看着她默默一嘆,將手肘擱在小几上,裝出一副不曾有過任何小動作的模樣,輕聲道:“對外說是幫着整理太子殿下的藏書,其實是收集整理一些……”
珊娘衝他一擺手,回頭看看四周,道:“不該我知道的就別告訴我。”
袁長卿那烏黑的眼看了她一會兒,才微微一笑,道:“對你,我沒有任何秘密。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
於是,珊孃的臉紅了。
離婚期只剩下二十天的時間了。一時間,五老爺府上忙了個人仰馬翻。
好在自珊娘訂親後,老爺太太那裡就已經開始替她備起了嫁妝,經過兩年的積累,該備齊的物件都已經備齊了。如今珊娘不需要操心她的嫁妝,她只需要管好她自己的事,以及她身邊的人事安排就好。
這樁婚事,對於珊娘來說,早已是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地命中註定,所以她驚愕過後,也就懶得再去矯情計較什麼長長短短的事了,每天只匆匆忙忙地指揮着她的人,收拾着她的那些寶貝,然後,便是跟着她嫁過去的人選……
前世時,只有五福六安跟着她嫁了過去,且那時候奶孃已經回家榮養了,三和也已經嫁了人。而這一世,卻是出現了很多前世不曾有過的變化,比如奶孃,比如三和——那個跟三和看對了眼的貨郎,竟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所以,這會兒珊娘身邊的人竟是齊齊整整。
雖說大周朝明面上並不存在奴隸制,可跟主家簽了長契的僕役其實並沒有多少人身自由。可這種要人背井離鄉之事,總要兩廂情願纔好。所以珊娘便問着李媽媽。
李媽媽笑道:“還用問嗎?我自是要跟着姑娘的。”
五福仍和前世一樣,對京城的繁華充滿了憧憬,合着手道:“我也要跟着姑娘!我要去見識見識大京城!”
珊娘便回頭問着三和,“你呢?你父母都在這裡,你要不要留下?”
她以爲三和大概會選擇留下的,卻不想三和竟出人意料地笑道:“我也跟着姑娘。”
珊娘不禁一陣詫異。幾個丫鬟中,三和年紀最長,今年已經十七了。且她家裡就她一個女兒,就珊娘所知,她爹孃如今正在替她尋着親事。
五福心直口快地問着三和道:“你竟也要跟着?不是說你爹孃正在替你說着親嗎?”
“是啊,所以我纔要跟着姑娘。”三和倒也直言不諱,看着珊娘道:“姑娘千萬帶上我,我可不要嫁給我爹孃看中的那人。”
她一向是個有主意的,珊娘便開着她的玩笑道:“那你是看中了誰嗎?可要我從中做媒?”
三和頓時紅了臉,扭着手瞪着珊娘道:“顯見着姑娘自個兒要做新嫁娘了,便看誰都想要嫁人不成?!”
珊娘聽了不禁哈哈一笑。正笑着,只聽六安也道:“我也要跟着姑娘。”
珊娘一怔。說實話,她並不想帶上六安的,便對六安道:“你就留下吧,你年紀還小,且家裡人都在這裡……”
她的話還沒說完,六安就撲了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膝蓋,擡頭看着她,委屈得眼圈都紅了,哽咽道:“姑娘是不是嫌我笨?我知道我不如兩個姐姐那麼能幹,可我不會丟姑娘的臉的,姑娘別不要我。”
六安性情沉默,自來了後就一向是少說多做,連待人挑剔的五福都很是喜歡她的勤勉,見狀便上前替她求着情道:“姑娘就帶上她吧,好歹我們幾個都還在一處,有始有終的,不是挺好的嗎?”
李媽媽也道:“這丫頭是個老實的,姑娘就留下吧。”
連三和都道:“姑娘這是要遠嫁到京裡去,也不知道那邊是個什麼情況,身邊總要多帶些熟悉的人才好幫襯着姑娘。”
想着這一世已經有那麼多的事和前世不同了,看着六安紅紅的眼圈,珊娘心頭一軟,嘆着氣道:“到了京城,你若是想家了,我可不會送你回來,你自個兒籌路費吧!”
六安聽了,這才含着眼淚笑了起來。
因袁長卿告訴過老爺他的計劃,所以老爺也知道他們年後要從袁家大宅裡搬出去的事。可怎麼說這小倆口都還沒到二十歲,老爺到底放心不下,便把桂叔差遣給了珊娘,道:“讓桂叔過去幫你們一兩年,等你們那裡安頓好了,一切都上了手,再叫他回來。”
珊娘再想不到五老爺竟肯叫桂叔過去幫她,不禁看着老爺一陣感動。
所以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五老爺一家,從五老爺起,就都是不擅表達情感的。五老爺被珊孃的眼神看得一陣不自在,便扭頭喝着袁長卿道:“好好待我珊兒!稍有怠慢,我殺到京城去唯你是問!”
袁長卿那裡忙喏喏應着,一邊偷偷向着珊娘飛了個眼兒,下巴上笑出一道淺淺的溝槽。
不行了,不是袁大病了,是我病了……頭暈眼花,寫的什麼都有點不不知所云了……就醬吧,反正珊娘要嫁了,該交待的交待了,明天再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