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爲我不想在你面前裝下去罷了。”蘇默飛攤開雙手,傅無天凝視他片刻道:“你已經知道了?”
“想不知道都難,”蘇默飛苦笑地擠了擠眼,“你們鬧得不可開交,家裡的大人們又怎麼會不在乎?任何時候出了事都要有萬全的準備,否則柳家和蘇家又如何立足?”
“萬全的準備?看來他們已經盤算好了,若是我跟母后生出齷齪,勢必是要處置於我?”傅無天的話語似乎平靜,實則暗藏鋒芒,若是柳蘇兩家真的有過對付他的心思,那麼他也得趁早做好打算了。
“實則不然……”蘇默飛停頓片刻,對傅無天道,“你也不想想,到底我是蘇家人,若是蘇家的決策是對你不利,就算我一度青睞於你,也沒有透露給你知道逼死自家人的道理。你三殿下的心性手段,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不成?”
傅無天思慮片刻啊,知道正如蘇默飛所說,蘇默飛很清楚他雖然平日講究辦事要遵循大義,但若是真的對他不利的事也絕不會心慈手軟。這等情況之下蘇默飛要是告訴他蘇家準備對他不利,那豈不是等於把自己一家人都賣了?
傅無天眯眼看看蘇默飛,問道:“所以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嗎?自然是家裡大人們的商量,最後最糟糕的結果已經有了,那就是將姑姑給賣了唄!”
蘇默飛的話很不正經,他說話的模樣也好像開玩笑,但是話語裡的意思卻由不得傅無天不震撼。那分明是如果柳皇后跟他徹底切裂,柳蘇兩家會站在他這邊的意思。
“什麼,他們選擇我?”傅無天忍不住追問。
“何止?”蘇默飛搖搖頭,語氣有些悵惘地道,“他們權衡過了,倒時候一定是選擇你的,至於姑姑,爲了兩家的未來,只怕只能請她永遠閉上嘴了。”
蘇默飛在古小香那被戳穿自家已經知道傅無天身份存在疑問的事會那麼驚訝,一多半卻是因爲當時他在京郊得到的這個消息。柳蘇兩家的大佬儼然已經碰頭,最後商量出來的結果卻是放棄皇后這個真正的血緣者而選擇傅無天,蘇默飛當時也是被震撼得死去活來。
但是仔細想想就明白,這樣的選擇也是無奈之舉。如果選擇站在柳皇后那邊,多半傅無天並非皇后親生的事情就會被揭露出來,因爲傅無天的身世掌握在柳皇后手裡,柳皇后爲了保護自己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就是弄死這個兒子,讓他永遠不可能泄露秘密。
而傅無天要自保就必須爆出自己並非親生的事拉柳皇后下水,如此一來,傅無天畢竟是皇子可能損傷不大,而柳皇后勢必被廢棄。就算當今皇帝傅子御性子優柔溫和,沒有廢掉柳皇后,那麼一個沒有皇子可以繼承皇位的皇后,對柳蘇兩家的意義顯然不如一個可以成爲皇帝的三皇子。
在利益面前,親情和血緣不過是可以利用的器具而已。傅無天自然很快也就明白了柳蘇兩家做此選擇的意義所在。
“但是現在我跟母后已經重歸於好,柳蘇兩家也無需這樣選擇,你把這件事告訴我,到底有什麼企圖?”
“企圖啊談不上啊!但是你我都知道,鏡子摔碎了便不可能破鏡重圓,就算恢復原本的樣子也會留下裂痕。我只是未雨綢繆罷了,你要知道我那位姑姑當年既然敢於鋌而走險,說不定將來也是有可能忽然發起瘋來的呢!”
蘇默飛說到這裡,將當年換子的內幕跟傅無天說了一遍。原來當初柳皇后在自己兒子還沒有斷氣的時候已經在安排換子的事,也就是說蘇柳兩家得到消息的時候,換子之事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狀態了。
蘇柳兩家爲了榮華富貴,將來能夠讓皇后有一個嫡子可以繼承皇位,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下來,但是如今傅無天已經知道當年的事,而柳皇后又有着這種瘋氣,自然兩家生怕她將來會不會再做出可怕的事情,便通過蘇默飛先跟傅無天表白心跡,企圖給自己留條後路。
“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不過我想母后還不至於做出什麼事來,畢竟我不說她不說,此事也沒有什麼人知道。”
傅無天嘴裡這麼說心中卻不是這麼想的,他那位母后既然當初乾的出謀害自己丈夫的事,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傅無天自己也拿不準。
柳皇后的確正如蘇柳兩家所擔心的那樣,她絲毫沒有辦法放鬆下來,傅無天當初還不知道自己並非親生的時候就不怎麼聽她的話,甚至對於她的悉心安排覺得十分反感。柳皇后哪裡不知道按照自己這個養子的秉性,往後只怕會更加難以操控。
考慮到未來會發生的齷齪,柳皇后不由心急如焚。她當年甘冒奇險換子而養,爲的就是將來成爲至高無上的太后,讓自己的家族和自己的高貴身份能夠安穩下來。要是其中產生變故……柳皇后情不自禁地擡眼看向冷宮所在方向,那邊雖然距離遙遠什麼都看不見,她卻好似看見了其中蛛網遍佈的陰冷景象。
不,不行,她不能呆在那種地方。看來皇帝最好儘快立太子……或者乾脆死了更好。柳皇后想到這裡,心中殺意頓現。
紫宸殿中,皇帝傅子御手中的鬥筆忽然玄妙地滑開,寫得好端端的天下兩個大字最後一筆就彎成了泥鰍狀。
“啊呀!陛下這是走了神了嗎?”已經眉毛頭髮都花白的袁老太監大驚小怪地上前,忙不迭地把那張貢宣拿開,迅速地換了一張新的上去。
“這張壞了的奴才就先燒掉了。陛下……陛下?”袁太監擡頭見傅子御仍然手持鬥筆,眉頭迅速地皺一皺,連忙使個眼色讓其他人退下,自己上前又叫了幾聲陛下,傅子御這纔回過神來。
“咦,袁大伴,朕這是走神了嗎?”傅子御擱下筆道。
袁太監點點頭道:“可不是嗎?陛下這是怎麼了,可是想起了什麼事?”
傅子御從御桌後面走出來到羅漢牀上坐下,看着銀爐中裊裊上升的青煙不發一言。袁老太監是從傅子御還是小皇子時就跟隨在他身邊的老人兒,這種時候當然不會湊上去打擾傅子御,只是在一旁垂手等待。
過了片刻之後,傅子御才幽幽地嘆息了一聲,老太監擡起白眉,見傅子御直視香爐,口中卻問道:“袁大伴,你可還記得,當年小六的事……”
袁老太監面色一變,好不容易纔平復下來,一雙渾濁老眼卻骨碌亂轉了許久,方纔開口道:“陛下,老袁雖然老了,但是這些事到還沒有忘記。我還記得那時節陛下一口氣多了好幾個皇子……”
袁老太監畢竟老了,一時之間竟是收不住口,將當年所見所聞瑣瑣碎碎地說了出來。
那時候袁老太監也很老,但是頭髮和眉毛還是黑色的。在傅子御跟前他就是內廷第一人,從那時候開始就沒有什麼人敢挑戰他這個位置。
就是因爲這樣,所以那年,皇帝纔會帶着他出了宮,見了那個長相普通的年輕人,又抱回來一個母親不詳的男娃。男娃的母親到底是誰,袁老太太監也是心中有數,當初皇帝傅子御曾經到西南遊覽,那時候他也跟着去了,便不可能不知道那個女人的事。
那女子名叫星月,人如其名,如星月一般美麗恬靜。別說是當時正當年輕氣盛的傅子御了,就連他這個早就下面沒了根的太監都會喜歡上那樣的姑娘。
奈何傅子御和她到底是有緣無分,到那天送孩子來的時候,她都沒有再露面,想來也是想明白了這一番不過是露水因緣吧!
那段日子宮中不斷有小皇子降世,從三皇子到七皇子一個接着一個,宮中喜事不斷自然也亂糟糟的,於是這位小皇子便在他和皇帝的安排之下假託給一個宮女,當做是她生養的,就這麼在宮中安定了下來。
可誰也沒有想到,真正的三皇子會那麼薄命,傅子御更沒有想到柳皇后會那樣膽大包天,竟然換了兒子。
那時候的柳皇后還沒有做到完全地消除痕跡,更重要的是,皇帝傅子御固然表現得對六皇子這個出身卑微的兒子不甚注意,但是事實上,這個孩子的母親卻是傅子御畢生中真正愛慕過的女子。
柳皇后根本不知道,傅子御早就把六皇子身上的點滴痕跡都記得非常清楚,哪怕小孩子長得再怎麼像,當時說六皇子死了,傅子御去一看屍首,就知道並不是那個真正的皇家小六。
等到皇后說三皇子痊癒,傅子御前往探視,一看之下哪裡還不明白柳皇后玩的花招?不過傅子御當時並沒有揭穿皇后,而是將計就計,讓六皇子直接養在了柳皇后的名下。
“陛下當時也是對六皇子他愛重的原因,再則皇后娘娘並沒有失德,太醫又說娘娘當初生養壞了身子再不能生……於是陛下也就讓六皇子以三皇子的名義呆在娘娘身邊撫育。”袁老太監說到這裡,不由擡眼看着皇帝傅子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