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瑾珏幽幽端起一杯酒,看向望陽坡對着的地方,道:“你也許並不知道,自己在央央心中的地位。”
自鳳未央大病一場後,性情一下子就變得穩重許多,還懂得給自己尋找愛好,拜宮廷前御醫孫衡爲師,上孝下行,贏盡金陵百姓口碑。
唯獨一處鳳瑾珏看不明白,每年到一定的時候,鳳未央就會央求他帶自己出門逛街,總拖他來到集市的一處,然後遠遠觀望一個眉宇雋秀的少年。這個少年,喜好種田,總會把新收穫的稻穀運到金陵街頭擺賣。
而此人,便是宋志軒。
少年家中不缺吃穿用度,出來賣稻穀一是家中餘糧足,賣自己親手栽種的成果也可以補貼家用。鳳未央掏出自己的體己錢,央求鳳瑾珏去把少年的糧食全買來,這樣他也不用在炎炎烈日下叫賣。
所以,鳳瑾珏與宋志軒很早就有過幾面之緣,偶爾還相邀一處吟詩作對。
宋志軒同樣舉目看向同一個地方,“情能心意相通,我怎能不明白她對我的真心。”自從感業寺看到央兒的第一眼,宋志軒便知道今生非此女不娶,也便有了那一句‘娶妻當得鳳未央’之語。
看他的神情,以及聽他真情表露的話,鳳瑾珏便知道自己的妹妹所託非人,他相信眼前的年輕人一定會善待鳳家的天之驕女。
晚來天欲雪,問君能飲幾杯無?
酒已飲盡,天色也已暗,可這雪仍是不見停。可蒼茫大地一片通明,雪的亮澤照耀天地,照耀路人將遠去的路。
二人話別。
“你便送及此吧。對了,我有一樣物什交給你,切勿保管好,若尋得機會便把它轉交吾妹。”鳳瑾珏說完,就轉身看向外頭快站成雪人的辛無命。
辛無命面無表情地走過來,然後把一柄被黑布裹着的物什,雙手奉上交給了宋志軒。
“這是……”東西很沉手,但畢竟是轉交於人,宋志軒也不好過問太清楚,便對即將繼續遠行的人覆手作揖道:“物在人在,志軒定不負所托。”再擡頭,一黑一紅的兩個身影已動身遠去。
“記住我今日所說之話,央央就託付於你了。”鳳瑾珏的話,隨着風雪向後面的鬆月亭吹去。
路上。
“無命,下次再請你飲酒吧。”鳳瑾珏佇立觀望來時的路,風雪已掩蓋二人之前深深的腳印。
“好。”
“無命,我想我妹妹了,你可有想你妹妹?”鳳瑾珏朝東邊遠遠望過去,哪裡隱約可以看見一角鳳羽宮闕。
“不想。”
“那她們想不想我們呢?”
“不清楚。”
“央央可是恨她這個二哥無能,沒能快快把她們迎出宮來?”其實,只要鳳瑾珏肯入朝拜官,鳳未央早就可以出宮回到金陵,只是……
鳳瑾珏沉默了,辛無命也不吭聲了。
辛無命沉默,不僅性子本是沉默寡言,還因爲是不清楚宮裡頭那兩個小丫頭,會不會想哥哥。而鳳瑾珏的沉默,則是因爲他爲了接下來的天下走勢,不得不暫時委屈鳳未央留在宮中,他相信以妹妹的聰明才智,定然能護自己周全。
鳳瑾珏這四個月以來都在佈局,也是以江山爲棋盤,各大英雄美人爲棋子,可與他對弈的不單只是好友郭宇明一人,還有多方諸侯王,以及那些尚且隱匿不世出的高人。
他一直覺得,這天下亂了與他鳳瑾珏何干?萬萬沒想到,亂世非要把鳳家兄妹二人捲入其內,那鳳瑾珏就不得不出手了!
憑什麼你玉虛子一評英雄,二評美人,三評帝王將相!
狂妄自大的玉衡宮,非要自詡一語定天下走勢,讓山河破,天下分裂,讓黎民身處水深火熱。他鳳瑾珏卻偏要與你玉衡宮抗衡,你要天下亂,我讓你亂,舊朝不亂,新朝無法順應而生;但你要天下四分五裂,我卻非要新君主一統天下。
這次上玉衡宮博弈論道,便是想三局的勝負定整個江山氣運,也更是爲堵住玉虛子那張口無遮攔的嘴,切莫讓帝王榜在橫空出現江湖上。
這三評帝王榜,絕對不可讓玉虛子得逞,且不管他是否在泄露天機,單憑他評榜亂天下的之舉,已是天地不容!
不愧是徐夫子之後,總唯恐天下不亂,非要搬弄是非惹起天下紛爭才方覺有趣!鳳瑾珏收回面上的陰翳,遙望銀裝素裹的天地,帶着辛無命直朝天地接壤的方向行去。
宋志軒對鳳瑾珏十分折服,今日與他相談一場,受益十年。宋志軒有問這個王佐之才,爲何不肯入朝出仕,輔佐明君匡扶正道。
鳳瑾珏卻冷冷地笑了,“那也得先有明君,鳳某才得以入朝輔弼!”
宋志軒身子一震,便想起當今的懷帝,被世人譽爲昏庸無道,不由覺得鳳瑾珏此話很在理。一個扶不起的阿斗,鳳瑾珏就算使出渾身解數,仍舊挽救不了腐敗糜爛的王朝。
可宋志軒又問了,“現今君主不行,但不代表下一代君主伊始如今,我們可以先着手培養新明君來繼位!如今朝中那幫老臣,必是有這番打算!”
“別以爲宋少恭滯留帝都,明着跟着懷帝縱淫享樂,暗裡謀劃的禪讓之事,就當真可以瞞過當朝宰相朱克義?連你都想得到的主意,朱氏的幕僚們豈會想不到!”鳳瑾珏諷刺地道。
“那宋少恭不是有郭宇明作爲幕僚嗎?”宋志軒不明白了,與鳳瑾珏齊名的郭宇明,不可能謀劃這種淺顯易見的事。
“郭宇明?哼,他真正謀劃的事遠非如此,就連我都看不懂了,豈止是你們這些人呢。”鳳瑾珏呷了一口酒,這話像是自言自語。
鳳瑾珏見宋志軒沉默不語,隨後接着道:“昏君未必昏,謀臣未必在謀,我只有一點,遠離郭宇明這一行人,這是我最好的忠告,可以的話你就趁早回到金陵,回到你祖上的封地上林去。”
這句話,便是鳳瑾珏臨行前,特意囑咐宋志軒要記住的話——珍惜性命,遠離郭宇明!
宋志軒對着茫茫天地感嘆一聲,隨後手中那柄沉重的物什露出一角,宋志軒粗略一看,胸口貌似被重物一撞,驚呼道:“亢龍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