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宮派人送來消息,三皇子在太后那邊,若鳳昭儀不放心,可以派人去把三皇子接回去。
鳳未央像重新活過來了一樣,趕緊吩咐蕊心去把三皇子抱回來,母子分離這幾個時辰,她就感覺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煎熬着整顆心!
辛月看着手中握着的一隻金絲勾線的小鞋子,秀氣的兩道眉擰在了一起道:“三皇子怎麼跑到安寧宮去了。”
鳳未央眼神幽深,意味深長地道:“玄兒可能是想皇祖母了,躲貓貓躲到皇祖母那邊去了吧!”
三皇子抱了回來,不過已經熟睡。
辛月拿着那隻小鞋子過去給三皇子另一隻腳穿上,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卻也不多說什麼,因爲知道自家娘娘心中已經有計較。
宋志軒聽聞三皇子相安無恙,便也鬆了一口氣,起身想去紫蘭殿看望,顧來儀卻起身屈膝道:“皇上,夜已很深了,三皇子既有驚無險,您明日再去看也無妨,不如就在臣妾這邊暫且歇下!”
顧來儀沒敢擡頭去看前面男子,只知道男子的氣息越發濃重,像是思索良久才聽見上方渾厚的嗓音道:“那便歇在皇后這兒吧。”
宋志軒歇在長樂宮的舉動,無疑昭示着帝后關係的緩和,無論南陽王室如何與朝廷對立,都不會牽連到當今皇后。
乾元七年十一月初,顧雲飛殿上請旨,願領兵攻打南陽王室,此舉大義滅親之舉,贏來不少讚許。
既然顧家要表忠心,願意大義滅親,宋志軒沒有阻止的理由,反而顧雲飛在此平亂的戰役上立下功勞,也只是將功抵過,積攢不下任何軍功,無以重振顧氏一族在朝中的威信。
入夜後,鳳未央在辛月和小安子的護送下,悄悄出了紫蘭殿,藉着明亮的月色直往昭陽殿而去。
寒風呼嘯,如同萬鬼哭號,令人心中不安。
鳳未央停下來,取下來頭上的風帽,看着一片慼慼然的宮門,心境莫名。
安朝玲雖已貴爲昭儀,昭陽殿卻門可羅雀,門禁蕭條。
自打四皇子仙逝後,她整個人就不在狀況上,時而清醒,時而瘋瘋癲癲,但好在她都不從踏出昭陽殿,是瘋是常人一個,都無人放在心上。
小安子已經打過照應,昭陽殿的人出了喜碧還堅守在安朝玲身邊,其餘的宮人都好買通,所以鳳未央進入昭陽殿暢通無阻,也沒人不敢過問來者是哪位貴人,宮中當差的人要習慣裝聾作啞。
昭陽殿很蕭條,偌大的宮殿連個照明燭火都無。
鳳未央穿過庭院,就看見喜碧急急走出來跪在鳳未央面前,邊磕頭邊啜泣地道:“恭迎鳳昭儀。”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如今昭陽殿失寵失勢,安昭儀身邊的人受盡各宮欺凌,他們自然不願在昭陽殿耗度光陰,不少人已經擇良木而棲,選擇調離這裡,鳳未央一路進來,一個昭儀該有的奴才配置,相當無幾。
難得這個喜碧還願守着這個瘋瘋癲癲的主子,不離不棄。
只是,鳳未央後退了小半步,盯着喜碧背後成團烏黑的殿宇,輕聲地問:“可是安昭儀出事了?”
喜碧仰起磕紅的額頭,淚光漣漣:“還請鳳昭儀恕罪,我們安昭儀不是有意的!”
鳳未央雙脣緊抿成一線,越過地上的喜碧,徑自往大殿行去。屋子裡頭很黑,好一會兒視線才習慣,便也看見大殿中一位央披頭散髮的女子,正呆坐在冰涼的地上。
“近在咫尺,卻是多年未見,不料再相見,竟是因你昨夜莽撞抱走我皇兒。”鳳昭儀如玉墜的嗓音在寂靜的殿中揚起,以身擋住窗外的一縷月光,不在狀態的人兒才慢慢擡頭看向她。
安朝玲竟嚶嚶哭泣起來,口中含糊不清的咬着清晰兩個字,“皇兒……”
鳳未央輕嘆了一氣,還是不忍出言苛刻她,只是道:“你若不想留在宮中,我可以幫你。此次你抱走三皇子的事,我道你是念子心切,可以既往不咎。但你若念及家族榮辱,還想在宮中苟且偷安,那就必須按照宮中的規矩活!”
地上的女子還是沒所動容,一副木訥無神的模樣,身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搖晃着,像個沒靈魂的人兒。
“好,今夜就當我沒來過。”鳳未央轉身朝外走去,走到一半停下來對安朝玲道,“自作孽不可活,你若執意拉着身後的族人一起陪葬,我也無可奈何!只是,你孩子的死,這個仇你也永遠別想報了!”
安朝玲身子猛地一震,渙散的雙目聚焦鎖住正在離去的人,整個人發瘋的喊道:“告訴我,告訴我是誰害死了我的孩子!!!”
就在安朝玲那雙枯槁的手,準備掐上鳳未央的細嫩的脖子上時,辛月如同鬼魅般出現,一個手刀就敲暈正發狂的安朝玲。
“喜碧,進來伺候你家娘娘,並且我有話問你。”鳳未央把外頭候着的喜碧喚進來,讓她把安朝玲扶到牀上去。
燭光搖曳,室內昏黃。
鳳未央把指尖從安朝玲的手腕收回,一臉嚴肅地問着喜碧,“你們娘娘的飲食,可都仔仔細細經過你的手?”
喜碧爲難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帶着哭腔道:“內侍省送來什麼,奴婢就給娘娘準備什麼,可內侍省也是一幫踩低捧高的人,一直在苛刻娘娘應有的份例,送來的東西往往都是挑剩下的,比才人還不如。如今入冬了,木炭至今還未送來昭陽殿!”
“當今皇后厲行節儉,一直是六宮表率,加之戰火未息,萬民疾苦當中,昭陽殿的東西不好,別的宮殿也未必好不上什麼。只是盛京的冬天不比南方,沒木炭生暖爐,委實難熬!”鳳未央藉着燭火看着牀上形容憔悴的女子,衣裳單薄,竟然連身上蓋着的被褥都是破破舊舊,可想內侍省那幫混賬是如何的苛待安昭儀。
剛開國建業,財務上是多有拮据,但後宮的妃嬪每年四季都能領上一定的衣料布匹,想來按照昭儀的位份,安朝玲不可能這麼落魄。
“木炭我會派人送過來,也會吩咐錢忠明過來給你家娘娘仔細調理身子,但往後的飲食你得仔細些,務必要親力親爲。”鳳未央起身準備回紫蘭殿,臨走前還多添一句,“若是你們娘娘相通了,你就讓她來回我,我此生也只幫她這麼一回,也饒過她這麼一回,望她好自爲之!”
“喜碧曉得了,謝謝鳳昭儀的恩德,奴婢替安昭儀叩謝。”喜碧筆直跪下,恭送走來人。
回去的路上,小安子不明白地問:“娘娘,爲何這般善心,畢竟安淑儀犯下如此不可饒恕的罪行!”
鳳未央望着前方的筆直的通道,淡淡地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畢竟太后都幫她兜着,我又何必緊抓着不放,何不大度的賣給安氏一族一個恩情,讓他們記着我這個好!”
“安昭儀既然是由太后護着,爲何內侍省的人還敢如此苛待昭陽殿?”小安子的眉頭更是蹙起來,反而更是不明白了。
辛月冷哼:“太后老了,還能管的了多久!”
“安昭儀這樣不爭氣,丟了安氏的門楣,只怕太后也不大願意理她的生活狀況,只要內侍省的人不要做得太過分!”鳳未央的話比較委婉,沒有辛月那樣簡單粗暴。
小安子瞭然的點着頭,“奴才明白了,安昭儀入宮本就是揹負族中榮譽,如今有負衆望,便被棄之如敝屐。只是安昭儀在宮中一日,一旦犯下滔天大禍也會殃及安氏一族,所以安昭儀那日抱走三皇子,太后也是怕罪及安家滿門,才如此包庇安昭儀的罪行!”
因此,鳳未央才說三皇子是想念他皇祖母了,躲貓貓躲到安寧宮去了,也不過是在替太后說話。
而且,三皇子丟失的那隻鞋子,正是在昭陽殿內找到,只是三皇子已經被抱到安寧宮。
“喜碧也算忠心,知道事關重大,能到安寧宮找太后幫忙。若是真的在昭陽殿找到三皇子,估計安昭儀此刻也不能出現在昭陽殿了!”小安子倒是對那個忠心耿耿的喜碧,頗爲讚許。
“若是忠心,豈能看不住主子,讓她隨意抱着別人的孩子!”辛月比頭頂上的月色還要冷地道。
鳳未央看着腳下的路,帶着一絲苦澀地道:“這不怪她,五皇子出世,鼓聲傳遍整個宮中,一夜未息。安昭儀的四皇子若不是生下來是個死胎,如今也該如玄兒一般大了,她抱走玄兒的初衷,不過是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孩子。好在玄兒平安無恙,我纔會如此大度放過她,放過安氏一族!”
回想昭陽殿的寢宮,到處是如同嬰孩一般大的抱枕,估計安朝玲神志不清時,就是抱着那些枕頭當作孩子哄着,愛着的吧!
辛月眉頭動了一動,“小姐,爲何要對安昭儀伸以援手。”言下之意,不是指鳳未央既往不咎一事。
“冤有頭債有主,她犯下這些債,自然要有人向她索。我當年沒能提醒安昭儀防範,委實算是一個幫兇,那今日作爲彌補,我便當給她一絲復仇的希望,讓她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因爲只有活下去,才能夠說報仇,不讓仇人過得痛快!”鳳未央嘴邊微揚,踩着鋪滿月色的長路,遠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