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長安城,全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
皇上才殯天,太后朱慧蘭就前往紫宸殿收回傳國玉璽,並已牽着幼皇在政務殿登基臨朝稱制,一切政事盡委於宰相。
朱克義自是想稱帝,但還不具備條件,必須要再立一個傀儡。
所以懷帝駕崩,無留下子嗣,便藉口與懷帝同是兄弟輩分的人不宜繼位,就選了最年幼的昌邑侯之子宋子興爲新皇,稱子興面相最具帝王風骨。
新任皇帝宋子興年僅四歲,昌邑侯之子,高祖皇帝第十代玄孫。同時,朱克義被太后封爲大司馬,與太后的其他三位親信大臣同爲輔政大臣,並領四輔之事。
尚在國喪,新皇登基,暫沿用舊年號,來年春再定新號。
然後,就是外戚朱氏子弟大封,光封侯就有九人,朱克義還獲封安獻公。
但爲了籠絡人心,朱克義諫言太皇太后請封各地諸侯王,以及對功臣後裔多多嘉賞,並增加宗廟的禮樂使百姓多享朝廷恩惠。
城裡城外一片鐘鳴,一陣陣地敲着鳳未央的腦仁。
鳳未央無法再繼續沉寂於一片哀痛的喪鐘之中,何況宋志軒至今杳無音訊,她已是躺不住了,必須起身出去再尋一尋,碰一碰運氣。
何況她多停留長安一分,也是危險一分,還不如儘快尋到宋志軒一同離開,才首要之事。
辛月不善於勸阻,又不能對鳳未央來硬,只好一路護送鳳未央出去尋人。總之生死相隨,不管鳳未央要做什麼,辛月都會陪到底。
丁來也是勸不住,郭家五少爺自從離開後,就不曾見過蹤影,此刻他也只好緊跟上去護在左右。
大街小巷上已掛滿縞素之色,看得鳳未央鼻子直泛酸,但還是把對宋毅的抱歉強壓下去,繼續頂着寒風一路前行。
終於,丁來問到了一處儒生們安全的藏身之所,便喜顏悅色地領着鳳未央一路尋過去。
“如今朝廷立了四位輔政大臣,其中一位就是著名的鴻儒大師孔丘,他可是鴻儒先聖孔老夫子的後代,如今正是他提供了一處僻靜院落,保護着那羣儒生們。”丁來趕緊把打聽來的事,一一告知鳳未央。
鳳未央卻急急停下,白着一張小臉突然問丁來:“那你可有打探到關於攸遠侯的任何消息?”
丁來在鳳未央的強烈注視下,無奈地搖了搖頭,“小姐,委實沒有聽到有關這個攸遠侯的消息。”
辛月也只好出聲安慰:“小姐莫太擔心,如今沒聽到攸遠侯的消息,便是好消息。”
“對啊小姐,聽聞攸遠侯最會是個審時度勢的人,指不定早已在意趁亂逃離長安了。”丁來雖然不瞭解鳳未央在宮中都結交了些誰,但還是要先寬一寬她的心。
很快來到一處僻靜的小院落,果然擠滿了受傷的人。
畢竟全是男子,丁來便留鳳未央在外頭,自個兒先入內尋人問一遍。鳳未央則由辛月小心翼翼地扶着走進去,地上坐着的都是些受傷的儒生,不時地擡眼打量着她們,但也是無暇顧及她們來此爲何。
“鳳小姐?”有人從人羣中喊道。
鳳未央擡眼循聲而去,先是愣了一下,但也喊道:“賀先生,你怎麼也在這裡……”
賀知章帶着一絲苦笑走了過來,並把她們帶到唯一算空曠的院子裡,開口道:“小姐莫提了,小生不在這裡還能去哪裡?也好在恩師能提供庇護之所,知章才得以和同窗好友藏身於此,繼而躲過羽林軍的追捕。”
鳳未央看得出他臉上的哀慼之色,此次於閶闔門聚衆喧鬧,有不少儒生丟了性命。而賀知章作爲儒生之首,對無辜喪生的儒生豈能不深感愧疚?
“那未央冒昧一問,先生可曾後悔?”鳳未央微低着頭,大膽地問着這個將來的大鴻儒。
賀知章神情怔了怔,當即拂去臉上的哀慼之色,一臉肯定地道:“知章自是問心無愧,豈有後悔之理!相信不幸隕歿性命的學子們,也不會責怪知章。”
鳳未央點了點頭地道:“那便好,不管萬里河山將會如何,但一個王朝是否昌盛,還是得依附在天下讀書人的身上,唯有士子們的建功立業,百姓方可安居樂業,君王才能無爲而治!”
鳳未央說着便襝衽一禮:“還請先生與裡頭的讀書人士們,好好保重!”
此番寬慰的言語,不過是因宋志軒登基爲帝后,少不了天下儒生們的推崇和支持。儒家向來弘揚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鳳未央此刻拉攏好關係,無非是爲圖日後利害關係。
這時候丁來出來了,着實不忍心地對鳳未央搖着頭:“小姐,不見公子的身影。”聽到後,鳳未央剛纔在賀知章面前勉強維持的堅強之色,此刻一跨而下。
賀知章眉心跳動了一下,便不由得插語道:“鳳小姐,可是在尋子瞻兄弟?”
鳳未央瞳孔躥躍起希望的亮光,顧不得男女有別上前就拽緊對方的衣袖,急急地問:“賀先生可是知道他的下落?”
賀知章差點嚇得後退一步,鳳未央也意識到失禮了,便退回去垂眉斂目地施禮道:“未央着實擔心宋郎的安危,若是先生知曉,還請告知未央。”
迂腐的讀書人最注重禮儀節義,此刻女子禮儀周到,言情也十分懇切,自是很快化解剛纔唐突下的尷尬。
賀知章不由得不佩服鳳未央的做人功底,當即答道:“是的,鳳小姐不顧自身安危前來,想必也正是爲子瞻兄弟的事。他如今正隨着幾位同窗前去城隍廟,接回躲藏在哪裡的一些學生。”
然後賀知章擡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色,繼續道:“想必此刻,人也該趕回來了。小姐是千金之軀,逗留這裡雖說多有不便,但鳳小姐若是着實擔心,也不妨於此多等一會,免教志軒兄弟回來後見不着你,又得來回奔波。”
人生世事難料,指不定一個轉身出去後,就是天涯永隔的境地。賀知章不免感嘆眼前所見的生死,知道她二人有婚約在身,便一番好意建議,省得二人來回奔波。
“嗯,未央叨擾了,若有不便之處,還請先生海涵。”鳳未央也順梯而下,輕聲謝過賀知章的好意。
纔等了不到五分鐘,門外衝撞來一個同樣穿着太學府學子常服的人,大喊一聲不好了,驚得裡頭的儒生齊齊站了出來,擔心地問具體出了何事,竟惶恐大喊不好了。
鳳未央雙目一暗,因爲此人正是宋瑜,接下來的始建皇帝。
“子瞻他們一行人在回來的路上,不慎遇到巡街的官兵,兩方很快發生衝突,此刻正是生死未知啊!”宋瑜痛哭流涕地喊道。眼下只他一人率先跑回來,也是滿是心中愧疚,但總得有人要回來通報一聲纔是。
“怎麼一回事?”有人拄着柺杖出來,大聲問道:“朝中孔太傅不是正在與太皇太后商議,撤回圍捕長安城的學子嗎?爲何還發生了衝突!”
如今街上巡視的,無非是朱曦率領下的羽林軍,一旦碰上發生衝突,一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如何是羽林軍的對手?
有人怒喝:“不行,咱們要去看一看,哪怕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何況新皇執政,我等就不信朱氏一族會做到趕盡殺絕的地步!”
此人說的話很在理,新皇登基最需要的是天下安定,民心所向纔是國之根本,若朝廷此刻還不熄火寧人,那天下儒生便會倒戈相向,唱盡國將不國的言論。
總口鑠金,人言可畏,不仁之師總會遭到有心人士地起兵反抗。
可鳳未央這邊早已顧不得,提着裙襬朝安定大街奔過去。
安定大街,又是一片惡戰下的殘敗。
突然後一人喊道,正失火的庭院內有人,剛纔被遭圍捕的一些布衣百姓正躲在裡頭出不來。
火海里有人在哭喊,聲音淒厲到不忍入耳。
雖然天空依舊飄着雪,但鄰里街坊還是生怕火勢蔓延燒燬整個坊,已紛紛從自家裡水缸裡端盆舀水出來滅火。由於朝廷已經下令不再圍捕儒生,發生衝突後的羽林軍,早已撤兵離去。
辛月與鳳未央被人羣擠散,她僅僅只能看見鳳未央的一角衣裳。可在大火外頭的鳳未央早已焦心躁動,竟然腦子一熱,悶着頭就衝進去失火的庭院內,只想着是死也要和宋志軒死在一起。
屋子裡頭的大火不算旺盛,可熱氣灼人,這猩紅的火舌還不時的舔到鳳未央的身上,好在冬衣穿得厚,傷不了肌膚。
“咳咳咳……”鳳未央躬身把頭垂低,可還是被薰得頭昏腦漲,此刻眼角瞟到一角熟悉的衣裳,那人正被粗壯的房樑壓在底下動彈不得。
鳳未央瞬間熱淚盈眶地喊出口來:“宋郎……”說着,就發瘋地朝躺在地上那個人狂奔而去。可剛挪步衝過去時,頭頂上一根被燒斷的房樑直直砸下,鳳未央一個弱小女子根本來不及作何反應,好在千鈞一髮之際,她很快被人壓在身下,逃過了一劫。
頭頂傳來一聲男子的悶哼,隨後聽到滋滋冒煙的聲音,估計是被着火的房樑給壓住,還捎帶着燙傷。
男子快速揮開後背那根房樑,抱起已經半昏厥的鳳未央衝出去。好在二人剛出來,裡頭的房屋正悉數坍塌而下,隨後是厚厚的積雪覆蓋其上,冒起濃濃的煙霧……
羣衆不禁唏噓一片,大讚此二人命大,而辛月與丁來推開人羣趕緊上前,同樣擔心地問着:“宋公子,你與小姐沒事吧。”
宋志軒顧不得自己的傷勢,低頭看着懷中眼角掛着淚珠的女子擔心地喊道:“央兒,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