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2章

店老闆是個瘦臉的憨厚漢子,聞言老老實實端上一盅酒,笑道:“今日辰光還早,小哥慢慢畫就是了。”店堂中少年寫的條幅賺得不少客人的誇讚,老闆因而敬重起他來,由他每日擺出筆墨作畫。

開頭幾日,少年畫了不少花色春光,全數賣給來往客人,把銀兩算作酒錢。近三天來,店中好酒喝飽,店外風光看夠,他竟筆下生澀,繪不出半處佳景。店老闆不通文墨,卻是惜才之人,捨不得就此放他去了,寧可饒上好酒,叫他在店中多盤桓幾日。

少年也不覺愧疚,每日裡和店家同吃同住,高興起來吟兩句歌,幫忙炒個下酒菜,閒時就鋪開白絹,落落幾筆寫意山水。怎奈他自視甚高,往往一幅畫繪了大半,店老闆剛想叫好,已被他剪開畫作,頹喪地扔了了事。店老闆先是大叫可惜,後來瞧得多了,唯有搖頭嘆息,任少年糟蹋去了。

葛衣少年兀自煩惱之際,河堤上一陣香風裹着一雙冰雪兒女,來到了酒肆前。兩人騎了白如霜雪的駿馬,加上粉妝玉琢的樣貌,令人見之一喜。店中客人的目光被吸引了去,畫畫的少年瞥了一眼,突然從椅上跳起,喃喃說道:“有了,有了!”

他奔到牆角,從藤箱中取出一卷鬆玉色細絹,下筆如神,速速描繪。只見他先用畫筆蘸墨染出烏雲秀髮,後用煙子排渲,使縷縷青絲如陷雲霞。再以胭脂粉勾面,薄粉微籠,淡檀墨水斡染。不多時,來人中少女的俏面活脫脫呈現畫上,輕顰淺笑幾可亂真。

另一桌上,那雙錦繡男女正叫喚店家備齊酒菜。當中的少年身穿閃色緋綾羅衫,眉眼嫣然如繡,摶雪作膚,鏤玉爲骨,一派富家少爺氣象。那少女則綰了雙髻,斜插一把簾梳、一支金素釧,披了桃花紗短襖,下服胭脂紅百褶長裙。兩人相攜而坐,神態天真無邪,惹得作畫的葛衣少年恨不得雙筆落墨,立即繪盡這諸多妙態。

等隔壁桌上叫好酒菜,葛衣少年大致勾勒出兩人容貌,柔姿綽態,神韻齊備。店老闆湊近了看,訝然驚豔,直覺這畫如神仙法器,收了兩人的魂魄在此。葛衣少年卻緊蹙了眉,喃喃說道:“怪也,當真稀奇古怪!”軒眉一挑,電目瞪向兩人,像看妖怪也似。

少女察覺到炯炯目光,輕喚羅衫少年:“喂,有人在畫我們呢。”

羅衫少年擡起手,曳曳地掠過一道幽香,性靈地穿堂而去,襲向葛衣少年。持筆的手不覺鬆了,一星墨跡洇在絹上,正點在少女的眉間,化作一顆美人痣。葛衣少年忽地一震,想到什麼,徑直向兩人走去。

“你們從哪裡來?”

羅衫少年嗤笑道:“爲何要告訴你?”瞥了一眼他桌上的丹青,站起身靠過去看了,招手叫那少女,“來,你瞧他畫得好不好?”

少女掃了一眼,提起桌上的筆,在另一卷絹素上刷刷幾下,竟把葛衣少年的神態勾了個惟妙惟肖。羅衫少年拍手道:“好,不愧是紫妹!依我看,和他畫得也不相上下。”少女莞爾一笑,瞥見葛衣少年漲紅的臉,丟下筆道:“糟糕,我太胡鬧,倒叫人笑話。”向葛衣少年欠了欠身,坐回原位。

葛衣少年驚喜地睜大眼將那幅畫端起,反覆看了幾遍,叫道:“妙極!有天賦,有慧根。”抓起自己剛繪的那幅,用墨全塗黑了。羅衫少年在一旁大叫可惜,他卻不理會,轉過身來對少女道:“丫頭,我收你做徒弟如何?”

羅衫少年一驚,捂了肚子笑個不停,指了他道:“你纔多大歲數,就敢收徒弟?大言不慚!”少女只是羞紅了臉不答。

葛衣少年認真說道:“我是芒州傅傳紅,略有些名氣,拜在我門下沒有壞處。”羅衫少年猛然站起,搶身跨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兩人相距不到一尺,傅傳紅將這少年看得更清楚,上挑的眼梢裡藏着一抹明豔,直讓人想把這少年捧在手心裡呵護。

羅衫少年驀地臉一紅,轉頭回座位,招呼那少女道:“趕了半天的路累着了,我們好好吃一頓再說。”

傅傳紅順勢掃了少女一眼,正好碰上她清亮的眸子,如冰水透進心裡。他激靈地一抖,彷彿被什麼震了一下,想再凝視她眼中迫人的美。不知怎地,少女的眼忽如一泓茫茫秋水,傅傳紅只覺慢慢陷落在其中,沒頂時,魂不守舍。

他立即從袖中抽出一支象牙竹管筆,朝額頭的印堂用力一戳,神智頓時清明。此時少女的目光早已拉開,溫婉地喝着米酒,像坐在自家庭院閒適地品味。傅傳紅兀自愣愣地瞪着她,臉上忽陰忽晴,喜怒莫辨。店老闆看得糊塗,走過去朝他使了個眼色,誰知他視而不見,就像被少女迷住了一般。

羅衫少年兩口熱菜下肚,有了精神,瞧着傅傳紅嘻嘻一笑,拍了桌子說道:“喂,什麼什麼紅,你畫畫的本事真的很好?不是自己大吹法螺?”傅傳紅認真地點頭,“我十年前就進宮畫過畫。”羅衫少年一撇嘴,道:“你羞不羞,如今纔多大,敢說十年前。”傅傳紅皺了皺眉道:“你沒聽過‘芒州有神童,姓傅名傳紅’?我兩歲學畫,四歲名揚芒州,七歲就應召入過宮,騙你做甚!”

羅衫少年哈哈一笑,拍着手對少女道:“你看,我隨便說一句,他就把年紀告訴我了。”傅傳紅也不在意,傾下身向了那少女,柔聲道:“我做你師父,花個一年半載,你就能像我這樣,畫可通神。”

少女嘻嘻一笑,渾不在意地道:“通神?可改人生死?可救人性命?”

傅傳紅搔頭,想了良久,頹然道:“不能。”

少女道:“最多不過以假亂真,又有何用?”

傅傳紅被她問住,喃喃地道:“是啊,又有何用?我學畫至今,卻有何用?”這一問勾出無數迷亂,他自言自語,倒退到一旁坐了,癡癡地想着心事。

羅衫少年眨着眼,輕聲對少女道:“紫妹,你了不得,幾句話居然問倒傅傳紅,不如……就借他的名頭赴會如何?”

少女星眸一閃,立即了悟,掩口笑道:“你真會戲弄人。好,我依你便是。”

羅衫少年走到傅傳紅面前,推了他一把,傅傳紅醒神道:“呀,我失禮了,好好跟你們說話呢,怎麼跑來獨坐。唉,她不肯拜我也就罷了,我不勉強。”

羅衫少年回望少女一眼,朝傅傳紅笑道:“在下姓桂,這是表妹紫衣,我們原是出來遊山玩水,承蒙傅先生不棄,要收我妹子爲徒,我們自是感激。只是我這做哥哥的,須一起拜到門下,不然舍妹無人照拂,我可放心不下。”

傅傳紅一聽那少女肯拜他爲師,哪裡計較得了其他,連忙點頭:“使得使得,一起拜就一起拜,反正我門下有一個傳人足矣。”紫衣聽了,在一旁吃吃地笑,桂公子眼珠一瞪,心想無須和這畫癡生氣,叫上紫衣,兩人一起朝傅傳紅深深一拜。

傅傳紅不是講究的人,吃了兩人敬上的三杯水酒,受了三拜,徒弟就算是收成了。他拿起爲紫衣所作的畫,沉吟片刻,忽道:“紫衣,你小時父母是否把你當男兒養大?”

桂公子飄至表妹身前,暗香疏影,亭亭如直飛的孤煙,迎了傅傳紅道:“咦,師父說得好古怪,紫衣美若天仙,哪裡像男人?要說我像女人,倒有幾分形似。”傅傳紅瞪他一眼,不知怎地竟是一窘,咳道:“你要是女子,定是鬼靈精怪的丫頭!”

紫衣掩口輕笑,傅傳紅把問話忘了,忽然想到什麼,收了筆墨招呼兩個徒兒,“走,陪我去個地方如何?爲師本來想不好送什麼賀禮,如今有了主意,你們無事就陪我走一遭。若有事也無妨,一個月後仍在這裡相見便是……”說到此處忽然摸頭,“對了,忘了問,你們要往哪裡去?”他爲人甚是一根筋,匆忙收了兩個弟子,連對方底細也不知曉。

桂公子暗自竊笑,眼珠一轉道:“今歲徒兒本命年,相士說命裡有災,須遠離血光之地,因此攜表妹出來遊玩。師父既有安排,我們自當鞍前馬後跟隨師父。趕了一路腿痠腳麻,請師父先行收拾,我們喝點水歇息會兒就去。”

傅傳紅也不在意,點點頭把行當往肩上一搭,悠哉遊哉地蕩進酒肆裡屋去了。他步子一腳高一腳低,像是若有所思的不倒翁,桂公子與紫衣相視而笑,皆鬆了一口氣。

桂公子壓低聲音,伏在桌上道:“喂,他的眼真毒,居然看得破你的易容術。”紫衣用袖子遮面,只是偷笑,眉眼中的嫵媚惹人心亂。桂公子多看了兩眼,又道:“你說我們這一路易容改裝,見了那幾位大師,會不會全被看穿?那卻也無趣得緊。”

紫衣凝想道:“既有十師之譽,一定不是尋常人,能瞧出我易容的破綻,也是情理中事。”

桂公子淺笑道:“早知你本事不濟,我們就該以本來面目進山。”紫衣無言,半晌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誰說我不濟,傅傳紅也沒真的瞧破。你說要易容又反悔,原來‘姽嫿’之意,就是鬼話連篇!”

桂公子捂了臉偷笑,眼中完全是女兒家的嬌俏。這正是接了十師會請柬後易容赴會的制香師姽嫿,她身邊的則是易容師沉香子之徒紫顏,被她逼了以男兒身扮成纖纖女子。兩人出得沉香谷後,姽嫿爲免卻紫顏心中悲傷,刻意提議兩人易容換裝前去赴會。紫顏知道她的心思,壓下滿心傷痛,與她互換妝容,有說有笑地一路玩鬧。誰知機緣巧合,竟提前遇到十師之一的畫師傅傳紅。

正文_第12章正文_第47章正文_第17章正文_第13章正文_第15章正文_第38章正文_第14章正文_第33章正文_第27章正文_第35章正文_第31章正文_第45章正文_第50章正文_第50章正文_第39章正文_第22章正文_第24章正文_第9章正文_第23章正文_第28章正文_第46章正文_第8章正文_第43章正文_第35章正文_第18章正文_第42章正文_第15章正文_第29章正文_第14章正文_第37章正文_第13章正文_第38章正文_第20章正文_第15章正文_第16章正文_第32章正文_第42章正文_第28章正文_第21章正文_第40章正文_第47章正文_第33章正文_第8章正文_第18章正文_第16章正文_第17章正文_第6章正文_第45章正文_第11章正文_第33章正文_第35章正文_第43章正文_第48章正文_第34章正文_第50章正文_第27章正文_第30章正文_第25章正文_第12章正文_第40章正文_第42章正文_第48章正文_第43章正文_第21章正文_第36章正文_第34章正文_第10章正文_第47章正文_第17章正文_第20章正文_第21章正文_第5章正文_第14章正文_第30章正文_第50章正文_第49章正文_第32章正文_第25章正文_第18章正文_第46章正文_第24章正文_第21章正文_第33章正文_第12章正文_第9章正文_第49章正文_第10章正文_第38章正文_第5章正文_第22章正文_第18章正文_第46章正文_第45章正文_第14章正文_第36章正文_第26章正文_第21章正文_第25章正文_第15章
正文_第12章正文_第47章正文_第17章正文_第13章正文_第15章正文_第38章正文_第14章正文_第33章正文_第27章正文_第35章正文_第31章正文_第45章正文_第50章正文_第50章正文_第39章正文_第22章正文_第24章正文_第9章正文_第23章正文_第28章正文_第46章正文_第8章正文_第43章正文_第35章正文_第18章正文_第42章正文_第15章正文_第29章正文_第14章正文_第37章正文_第13章正文_第38章正文_第20章正文_第15章正文_第16章正文_第32章正文_第42章正文_第28章正文_第21章正文_第40章正文_第47章正文_第33章正文_第8章正文_第18章正文_第16章正文_第17章正文_第6章正文_第45章正文_第11章正文_第33章正文_第35章正文_第43章正文_第48章正文_第34章正文_第50章正文_第27章正文_第30章正文_第25章正文_第12章正文_第40章正文_第42章正文_第48章正文_第43章正文_第21章正文_第36章正文_第34章正文_第10章正文_第47章正文_第17章正文_第20章正文_第21章正文_第5章正文_第14章正文_第30章正文_第50章正文_第49章正文_第32章正文_第25章正文_第18章正文_第46章正文_第24章正文_第21章正文_第33章正文_第12章正文_第9章正文_第49章正文_第10章正文_第38章正文_第5章正文_第22章正文_第18章正文_第46章正文_第45章正文_第14章正文_第36章正文_第26章正文_第21章正文_第25章正文_第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