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寒香( 終)
時至深秋,鳴鳳宮裡桂子飄香,繁華依舊;寒香時常坐在長廊下,凝望深宮圍牆上方狹小的天空;想象着在遙遠的碧海藍天之中,靈公子和風逸殿下過着什麼樣的逍遙日子。
“母親!”姬友悄悄地走近她,想嚇母親一跳。
“這孩子,多大了,還這樣玩鬧!”寒香嗔怪地接過兒子遞上的一杯熱茶。
她早已不用戴面具,別人也不會發現她是太夫人的替身,因爲一個女人快到五十歲了,無論是面容還是聲音總會有很大地變化。
姬友長相頗爲俊秀,五官與寒香甚爲相似,氣質卻同於姬允年少時的老成持重。
寒香喝了一口茶水,劇烈地咳嗽起來,她用帕子捂住口,咳了一大陣子,覺得口中有些腥甜,移開帕子一看,白帕上竟然有腥紅的血跡!
“母親?!”姬友臉色大變,“您這是怎麼了?快,快傳疫醫!”姬友急忙指揮着身邊的侍女。
寒香搖搖頭,“友兒,母親自己就是個疫醫,清楚自個的身體……你不必擔心,沒事的。”
姬友根本不理會她的話,伸手將她攙起來,“您總是說沒事、沒事!秋意這般深了,您還在廊下吹冷風!快進房,讓王醫師給您開副藥調養身子。”
寒香只好回寢宮躺下,她這一躺便再也沒有站起來;王疫醫束手無策,太夫人的身子極爲陰寒,似是痼疾沉積在肺脈細絡,不是藥石所能到達的地方。
姬友聽到這種情況,急忙去請示王兄,發王昭遍招天下名醫爲母親診治。
姬同也急忙趕來鳴鳳宮探望,他心中的擔憂不低於姬友:他雖然心知‘母親’是寒香假扮,可這些年來她待自己猶如親母一般!
母親音訊渺茫,曾有傳言說母親與父王被一老婦加害於齊界的嶗山!
姬同數次便服前去海疆尋訪,卻總沒找到一絲父母的蹤跡;到風寨詢問風清雲族長,風清雲也無甚辦法,他幾次占卜都無結果:不是胸口憋悶吐血就是全無卦象。
多年來是姨母寒香幫着黨夫人打理後宮的事項,細心照料世子姬般和公子恆;一心一意地把他們當做親孫兒一樣疼愛,沒有生過二心;他對寒香的感激無法用言語表述。
這一天,他剛走進鳴鳳宮的大門,一個小宮女急匆匆地向外跑,見到魯侯急忙跪下,“主君,太夫人醒了,她讓奴婢去請友公子。”
“嗯,去吧。”姬同心中生起一股異樣的情緒,姨母此時燈枯油盡,迴光返照之際,記掛的當然是自己的親子啊!他搖搖頭,轉身走向自己的寢宮。
子時,申侍衛在書房門口輕聲稟道:“主君,侍女月蘭求見。”
“讓她進來。”
“奴婢月蘭拜見主君!”
“無須多禮,快告訴孤詳情。”
“是,奴婢在後窗下聽得清楚:太夫人先讓友公子發了個毒誓,此生絕不對主君生出異心,若有違背死無葬身之地…後來太夫人好似是把一樣東西給了友公子,讓他……”
姬同一驚,“讓他做什麼?”
“太夫人說是那是劇毒之藥,無色無味,讓友公子好生收着,若是公子慶父或是公子牙敢對主君生了謀逆之心,就出手除掉……太夫人說主君生性仁慈,定是狠不下心來爲世子斷絕後患……讓友公子擇機行事。”
姬同閉上眼睛,眼角流下一串悔恨的淚水。姨母臨行之際,仍是全心全意地爲他謀劃,不願他揹負罵名,卻忍心讓自己的親子背上弒兄的罪孽!他方纔居然懷疑他們母子生了異心!
“快走!申豹,我們速去看望太夫人!”
“主君,此時已是夜深,恐是太夫人休息了。”
“無妨,母親若是安睡,孤就在門外守着,等她醒了和她說兩句話。”
“主君,您來了!太夫人剛纔已清醒,說要見您,奴婢怕您已安歇……”
姬同不待侍女說完,閃身進了內房。
“母親……”燈下的寒香面色恍白,細聽還有微弱的呼吸。
“是同兒啊,”寒香看到姬同的臉,微笑起來。
姬同示意房裡的侍女們退下。
“姨母,同兒對不起您,您爲我們母子吃了那麼多苦,同兒都沒好生孝敬過您……”
“這是什麼話?姨母享了這麼多年福,就和真的貴人一樣,天天有人侍候,還生了個貴爲公子的兒子……咳……知足了。”
寒香喘息了一陣子,“同兒……姨母不行了,等不到你母親回宮見她一面了……算起來,齊王宮的哀公子和嫺公子都十七、八歲了……聽友兒說,她們不肯嫁與別國諸侯,一心一意地等着你去求親……”
姬同拿衣袖拭着淚,“同兒聽您的,等您身體好些就親自去趟臨淄。”
“咳……還等什麼,黨夫人的身體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後宮裡不能缺了女主人啊……同兒,你擇日去齊國求親吧……姨母想求你一件事——”
姬同抹抹淚,“您請說,我什麼都答應!同兒會好生待友弟弟,”姬同鄭重地說,“就算他想要這王位,同兒也願意讓給他,畢竟他纔是——”
寒香着急地挺起頭來,“胡說什麼?友公子只是個當臣子的材料,你我都很清楚這一點……當一國君主,他沒那個氣勢!咳、咳……”
姬同急忙給她撫着後背,寒香緩過氣來,“我,我是想……”寒香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奇異的胭紅,“我想和三十年前過世的衛城將軍葬得近一些,可以嗎?”
姬同沒想她提出來的竟是這樣一件事,不由得嗚咽地哭出聲來,“姨母,你會活到天年的,不要說這樣的話!”
“咳,人總有一死的,我早就等着這一天了,真不知道,我現在這個樣子,衛將軍會不會嫌棄……”
“不會的,姨母還是和年輕時一般美麗,和母親一樣地好看……我……什麼都聽姨母的。”
寒香微笑起來,她輕舒了一口氣,再沒了聲息。
“母親——”姬同伏地大哭起來,在廂房小憩的姬友聞聲跑進來,“王兄來了,我怎麼就睡着了,母親好些了麼?”
姬同起身抱住衣冠不整的姬友,泣不成聲,“母親去了……”
寒香以魯國太夫人的身份風光大葬,卻沒有與魯先君合葬,而是葬在她之前住過的禚地行宮附近。朝臣們以爲她無顏面對先君,才留此遺詔;他們私下裡非議了一陣子,見主君執意如此,就不再說什麼了。
魯侯不理會這些大夫們的閒言碎語,他下令將衛城將軍的墓葬也遷往禚地,說是母親的亡靈在禚地無人守護,衛城將軍生前是忠心耿耿之人,請他的英魂前去行宮守護太夫人。
衛城死後,衛家並無後人承嗣,祖陵已經荒蕪,姬同便命人一併遷去了禚地。他私下裡希望此舉能安撫寒香姨母的在天之靈;更希望父王和母親能聽到魯國太夫人去逝的消息,趕回來與他相見。
日子一天天過去,希望越來越渺茫;黨夫人孟任也已病入膏肓,姬同坐在高而孤寂的朝堂聽着大夫們又提起求娶君夫人的事情,他點點頭,“內府官備禮,孤擇日去齊王宮求娶哀公子爲妻。”
朝臣們面面相覷,好容易送‘走’了一個姜氏妖婦,魯王宮又要娶進一個姜家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