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你總不是不知道的,若是人人都能像你一般清閒多好,脾氣火爆,做事又不顧後果,難怪這陣法之道爹不肯交給你,大抵就是害怕你這個妖孽樣子,定是會爲禍人間的。”
“哥,你當真是瞎說,咱們家是固定的模式,生下來是藍眸的孩子繼承家業,你看我這一雙深潭一樣幽暗深邃的黑眼珠,哪裡是繼承家業的人選?所以我小時候爹就說過了,他一定是上輩子積了無數的功德,才能讓你成爲繼承人,而我呢,就是個過來跟他催債的。再說了,無論能力還是資質,我都是比不過你的,咱們這輩嫡系就你我二人,舍你其誰呢?”
藍衣男子不肯再理會,只是撩撥着棋笥中的棋子,看起來鬱鬱寡歡悶悶不樂。他像極了一個文雅的書生,當真配得起君子如玉四個字,纖長的手指間棋子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他淺藍色的長髮委地,像是從天而降的瀑布,不食人間煙火的超脫在他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哥,我要開窗去聽聽外面的動靜,你把這披風披上。”從古樸的八爪檀木衣架上取來了藏藍色的披風,上面繡着飄零的梨花,文文弱弱又惹人愛憐,他小心的爲哥哥繫上披風的帶子,才走到窗邊,用棍子支起一點縫隙。
“看了也是無用,你又湊什麼熱鬧。你該是知道的,到現在陣法還不曾轉換,也就是說那人進去一刻鐘竟然連一滴血都不曾流過,那陣法見了血自己會變的,你靜觀其變就好了。”藍衣男子重新整了整披風,雖然眼睛上蒙着東西,依然能夠把自己收拾的乾乾淨淨,衣服上連一點褶皺都沒有,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潔癖之類。
“所以纔要看啊!哥,我記得小時候好像聽說過,三大世家的嫡系子孫都是人中龍鳳,可能是因爲物極必反,所以大多都不能善終,後來有人踏遍山川河流找到了煉器的方法,做了三件傳世的寶物,才能護佑子孫的平安。這三件器物都在咱們手中,怎麼聞人家族跟夏侯家族都那麼好說話呢?再者說了,聞人世家都已經覆滅了,若是器物真的有靈性,該是自己會消失不見的啊,爲什麼還會在世上,由着你在這裡佈陣呢?”
這個問題也縈繞在藍衣男子的心頭,他也說不出象徵聞人家族傳承的器物爲何還會存在,三世家各有各的命運,中間又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聞人以相術名揚天下,百里以佈陣縱橫四海,夏侯以武學技壓羣雄,三大世家每個繼承人都要先經受其他世家的考驗,不然就無法開啓祭壇取得名正言順的身份。這一切本來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若不是聞人世家突然出了這麼一件事,他也不需要活的這麼艱難,私心中已經過了夏侯家考驗的他是希望聞人一族還有人在世,要不然他跟弟弟也活不過二十歲了。
淡淡的眉鬆開,他的長相併不像一般意義下的美男子,從眉眼到聲音,他都帶着一種窺破世事的超脫,這超脫又與白素的不同,他並未經歷過什麼撕心裂肺的痛苦,也不曾有什麼刻苦銘心的愛戀,他天生就是超脫的。很多事情,他也只能故弄玄虛的瞞着弟弟,“不想當繼承人,卻想知道只有繼承人能知道的隱秘,哪裡就那麼容易了?去把燈熄了。”
“哥,你是要摘下眼罩嗎?太好了,我立刻就把燈熄了!”
“嗯。”平靜的聲音依舊是尋常的樣子,百里世家所有的繼承人平日都是蒙着眼罩的,因爲他們藍色的眸子有着旁人無法想象的能力,也是他們百里世家血脈獨一無二的象徵,所以大多時候,他們都只能選擇讓世人以爲他們是瞎子。
在黑暗中,藍色眸子像是野狼一般詭異,可主人溫和的氣息還是減弱了這種緊張的氛圍,他藏藍色的披風上盤踞着一些弱小的螢火蟲,在靜謐又暗淡的夜空中成了一抹柔和的溫暖。他輕
輕的擡起手,跟這些小傢伙打招呼,又從桌下取出來一面大方鏡,隨意的一拋,便穩穩的懸在空中,他右手一振,像是施了什麼魔法一般,鏡中就顯現出了剪瞳的畫面。
剪瞳正疲於應對越來越多的弓箭,她一時興起,竟全然不吝惜自己的內力,直接把弓箭彈回原處,除此以外,她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一味的躲閃也會有體力透支的時候,這該死的陣法,已經讓她的衣襬破了幾個洞,好在人並沒有一點損傷。
“尼瑪,設陣的人真是要我的命不成?等老子出去了,什麼公子不公子的,一定要打的半死才行。”
剪瞳的話外面的人是聽不到的,不過藍衣男子卻懂得脣語,讀的一清二楚,他過於安寧的臉上總算染上了一抹笑容,困在陣中的人人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忽的,濃重的霧漸漸散開,周圍的景色的越來越清晰可見,剪瞳那裡慪得要死,早知道硬碰硬就能走過剛纔那段,她還躲什麼啊?這不是白費力氣嗎?
“哥,怎麼回事?她不是沒見血嗎?爲什麼會轉了陣?”
藍衣男子理了理自己的長髮,窗外呼嘯的秋風掃進來太多的枯枝落葉,也吹散了他的絕代風華,眼中的驚詫一閃而過,藍色的眸子越發幽深,“三個大陣,分別由三樣器物做陣眼,進口只有一個,在百里陣中,出口卻有三個,分別在聞人陣、夏侯陣跟陣中心。她並沒有轉陣,而是進入百里陣中的第二層,從爺爺輩取得了法器開始,每個繼承人都要在陣之外加上一個陣。”
紅衣男子似懂非懂,不過此刻也沒有心思追問,他的目光已被鏡子中映射的畫面奪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無數的刺槐在沿岸長得密密麻麻,小舟停在一條狹長的道路之前,剪瞳無奈的走下船,也不知道這裡又有什麼名堂,從來刺槐都是俊秀挺拔的樣子,這裡的不過一人身高,她之前就聽說過精通五行八卦的人能夠用樹木佈陣,心想着一定要萬分小心纔是,猶豫的走過第一排刺槐,竟無一點的變陣跡象,莫不是她未曾觸發機關?
於是她又順着小路走過第二排刺槐。周圍的樹依舊沒有一點變動的跡象。這是賣的什麼關子?剪瞳不得不承認現在這種忐忑不安的感覺還沒有剛纔的反擊來的舒服,她都不知道哪裡會是個陷阱,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與明感到有雙眼睛在窺探着自己,卻又找不出個人來詢問破陣的方法。
三思之後,她決定還是不要貿然行動,不如停下來好好打量一下新環境再說,她在原地轉了一個圈,最後沒站穩往後退了一步,正好碰到了一株刺槐的樹幹,忽的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一直安分守己的刺槐突然沒預兆的向她發起攻擊,偏巧這種攻擊不像是從前一樣每個都是殺招,反而淺嘗輒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點消停的時候都沒有,卻像是撓癢癢一般讓人不得安寧。
等剪瞳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太晚,這裡的刺槐跟外面的不同,樹葉根部的刺生的更加堅硬,她外衣上面的布料已經在刺槐堅持不懈的騷擾下弄成了包含現代感又創意十足流蘇樣式,上面留下的毛邊正散的毫無規則,卻有一種頹唐的美感。
“呸”方纔閃避的時候吸入了一些布料,剪瞳踩在一顆樹上勉強做調息,她就不相信這樹動就動了,還能帶一夜長大的,先喘一會兒再說,“尼瑪,這到底是個什麼破陣!要打要殺直接來就好了,怎麼還帶這麼玩的!”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哎呦我快不行了”,紅衣男子毫無形象的在地上打滾,漂亮的瑞鳳眼中盈滿了水光,彷彿下一秒就會歡樂的決堤,“哎呦哥,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悶騷的人,我以爲你從來都是與世無爭的君子,原來你還有這麼猥瑣
的時候啊!這哪裡是什麼克敵的陣法,分明是在調戲人家,我怎麼不知道兄長你連男子都不嫌棄呢?嘖嘖,毀了外面這件,一會兒就是裡面的,弄成了這個樣子,穿跟不穿還有什麼區別?”
“……”藍衣男子並不說話,去牆上把掛着的七絃梨花黒木琴取下,鐵了心要讓自家的小弟笑的酣暢淋漓之後再解釋,反正現在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
“哥,哥,哎呦,兄長大人,我不就是說了幾句調笑的話唄?”見兄長不理會自己,紅衣男子又往前湊了幾分,本就散着的衣裳哪裡經得起他那樣放肆的折騰,這會兒胸膛上的春光已經不只是乍泄這麼簡單了,比起兄長,他本就生的妖媚,平素最喜歡紅色,已是家中的禁忌,若不是兄長一直護着,怕是早就被攆出去了,他露出來的手臂搭在兄長的見上,掩不住的嫵媚風情,促狹挑着濃眉,“哥,說真的,早知道你這麼有情趣,我就該早點給你找個嫂子,省的你現在清心寡慾的,活的都不像是人間的凡夫俗子了。”
用絲帕溫柔的擦着琴,對弟弟這種散漫的性格也算是習慣了,終於發問道:“你可是笑夠了?”
“額?是啊,笑夠了,哥你別生氣嘛!”
“我倒是不曾生氣,只是失望,你活到現在也有十四了,怎的越活越回去?頭前已說過每個繼承人在外面加一層,中間的是祖父,這一層自然是爹設下的,與我有什麼相關?你腦中容不下族中的事情也就罷了,橫豎有我爲你擋着,左不會擾了你的放浪不羈,現在可好,遇上什麼都放在我頭上,也不知心中到底是如何想要詆譭我。”
搭在兄長肩上的手悻悻的收回來,他也自知心中理虧,方纔見那人頹廢的樣子,一時興起連腦子都不會轉了,竟然出了這樣的紕漏,還惹惱了一直疼惜自己的哥哥,心中自然有些彆扭,好在這些年的磨礪中,他早知道該如何哄人。“哥,你這麼說就有點過分了,弟弟我一直對你很是崇拜的,又怎麼會把你往壞處想呢?只是自小到大,你自來都乖順懂事,溫潤如玉,脫俗出衆,從未見過你跟誰紅過臉,竟不像是真的存在一般,我一直髮覺你終有一日會羽化登仙去了,從此再也見不到你。”
“唉”,撫着弟弟的頭,他一聲輕嘆,也不知是嘆息小弟,還是在嘆息自己,“你總是個會賣弄嘴皮子的,誰還敢跟你置氣?”
“哥,我突然明白一件事。”就勢躺在哥哥的大腿上,聽着他給琴調音。
“恩?”
“我突然明白爲什麼咱們會有那麼多的妹妹,到現在爹還能不斷產出了。只有爹這麼有情調的人,纔會專門設下陣法用來調戲人,你說咱們那些個姨娘是不是都是這麼被爹調戲來的?”
“許是吧。”他纖長的手指終於試好了音,撫弄着閃着冰藍色光芒的琴絃,他自來彈琴並無什麼定式,大多是即興而爲,無論再好聽的旋律,也同樣連個琴譜都不曾留下,想要再彈奏一次的時候,都已然忘卻了。“你方纔一時氣惱摔碎的東西記得收拾一下,好好的屋子有你在就是雜亂無章的樣子。若有下次,咬碎了牙便好了,何必拿它們出氣?”
他一雙手來的比女人還要嬌嫩,一雙水眸與生俱來的含情脈脈,就算是染了薄怒也依然是儀態萬方的樣子,怎麼肯去幹這種打雜的事情?反正心中也如明鏡一般,這些事一會兒自有旁人替他做了,他便心安理得的趴在桌子上一邊聽琴,一邊繼續觀看剪瞳的慘狀。
剪瞳雙手掐腰,在風中凌亂,止不住的謾罵,從古到今所有的敗類都被她用來給設陣之人當了墊背的,也不知道那人會不會被剪瞳咒的染了風寒。刺槐樹之上依舊是瀰漫的白霧,剪瞳深知想要尋得出口還是要落地之後再從長計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