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瞳笑眯眯的端詳着眼前的人,頭上的龍冕頂端鑲着着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珍珠,前面還鑲着一塊碩大的紅寶石,明黃色的龍袍上繡着團紋祥雲十二章,明花暗彩交替,顯示出紫氣東來的祥瑞花紋,腰上繫着白玉蹀躞帶,左面掛着一枚長穗鴛鴦紋的環形佩,右面掛着一個鏨金鎏銀的掐絲寶葫蘆,腳上一雙烏皮六合靴,用的都是不怎麼顯眼的暗紋。
他手上拿着一對紅瑪瑙珠子,右手不斷的轉動,想是通過這樣的鍛鍊來使手腳更靈活。
再打量一下他的樣子,臉上深溝淺紋縱橫交錯,像是一道道不規則的山脈,綿延到生命的盡頭,這些皺紋中,眉心的一處最深,可見常年憂愁不得解。無論他的頭髮或是眉尾鬍鬚都是尷尬無規則的黑白相間,既比不上中年人的幹練乾脆,也比不上白素那樣的慈愛溫和,是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年紀。
眼下的烏黑忍不住讓人浮想聯翩,除了年紀大不能安睡以外,也往往讓人往少兒不宜的畫面上掛靠,剪瞳只是冷冷一笑,目光更是肆無忌憚的打量着眼前的人,沒來由的,她總是感覺自己對這個氣數將盡的人有着不可名狀的敵意,像是有了什麼感應一般,彷彿認定對方跟自己有着血海深仇。
高高的顴骨聳起,整個人像是脫了相一般,民間的人往往對醫術知之甚少,可論及常識,卻未必比大夫知道的少,老人最怕便是脫相,若當真那般,便是壽限將至了。他起皮的嘴脣比絳紫色還要濃重三分,未經把脈,剪瞳也說不準這到底是跟慢性中毒有關,還是心肺功能衰弱的緣故。
他蠟黃色臉色昭示着身體的羸弱,努力營造的慈眉善目形象在剪瞳眼中也不過是欲蓋彌彰,深刻的頸紋讓她不禁蹙眉,人的身體居然可以被掏空到這個程度還不死,足見皇宮裡面的藥材當真是千萬年難得一見的寶物,可惜了,就算是稀世奇珍也是迴天乏力。
“皇榜所說,可是真的?”沉默許久的剪瞳終於開了口。
上官御點點頭,“君無戲言。”他本來是絕對不想讓自己最小的弟弟活在世上的,畢竟自己的好幾個兒子比他還要大,在一干大臣中,上官文的呼聲又很高,若不是上官文傻了,他自己都不敢保證以自己獨斷專行的性格還能不能坐穩這個皇位。
不過現在他改主意了,就讓上官文當一個試驗品好了,倘若眼前這個女子當真能夠起死回生,想來也一定可以煉製出益壽延年的藥物,只要自己能長命百歲,讓上官文在活上幾天又如何?正因爲他自己的私慾,纔會毫不遲疑的給出自己的承諾。
“很好,來人,準備金針銀針,去熬一鍋姜水來,要濃一點的,還要一碗蜂蜜,取一錢的甘草熬成一碗水,其他的藥材,行鍼之後再行開方。”
見她成竹在胸,上官御也忍不住插上一句,“方纔姑娘給安王服下的是
……”
“你沒聽說過大夫在診治的時候最忌諱讓人打擾嗎?”剪瞳毫不留情的駁了皇帝的面子,管他是什麼人有多大權,倚嵐山是天險,沒有她跟師父的藥誰能上的山去?就算得罪了他,他也找不到方法報復自己,給了上官御一記眼刀,“許是皇宮裡面的御醫把你慣出來的吧?拜託退後一點,小心殃及池魚。”
上官御哪裡見過這樣的女子,從來他問什麼就有人畢恭畢敬的下跪回答,世上誰的身家性命不在他的手中,還敢這樣跟他說話!不過他更佩服自己的是,他居然忍下來了,就爲了能夠苟活於世,他竟然忍下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的大逆不道的話語。
讓人取了點燃蠟燭跟一罈烈酒,毫不顧忌的把銀針跟金針扔進壇中,看的一行太醫目瞪口呆,從未有人這樣清洗銀針,這女子今日玩的是什麼花樣?
上官御忍不住湊上前去想要看個究竟,這種方式實在是顛覆他的認知,把整根的金銀針都沒入酒罈,那一會兒怎麼取出啦呢?思忖間,剪瞳已經用內功逼出了酒罈中的金銀針,飛快的在蠟燭上過火,直接插入了上官文的周身大穴中。
什麼叫做火燒眉毛,今兒個上官御算是見識到了。方纔剪瞳讓他退後一點他不肯聽,還好死不活的湊上來,剪瞳將金銀針一過火,火苗躥的老高,烤的他老臉通紅一點都掛不住。他後知後覺的捂着心口,被剛纔的景象驚得心有餘悸,可始作俑者,還在旁若無人若無其事的下針。
上官御苦笑一下,自己這輩子殺伐決斷是殘忍了些,可從來沒有得罪過眼前的人啊,也不知道這女子是怎麼了,竟是故意作弄自己一般,偏偏人家警告在前,自己固執不聽在後,發火也沒有資格。
三刻鐘過去,上官文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只是還未曾清醒,剪瞳先用了一顆藥減慢他血液的流動速度,接着用銀針封了幾處關鍵的大穴,阻擋毒素繼續蔓延,在用金針導毒,一點點將毒素導到手上,在上官文的指尖一劃,流出一碗毒血,又讓人強行灌入瞭解毒用的薑汁、甘草跟蜂蜜,終於如釋重負般的點點頭。
“我要去藥房。”
“皇上,奴才帶姑娘去藥房可否?”蘇木可不敢像剪瞳這樣視禮法於無物,他的行動還是要聽從皇帝的指示,這也多少爲上官御挽回了一點面子。
捏了捏紅彤彤的瑪瑙珠,彷彿上面的紋路都是他用自己的內雕刻而成,終於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去吧。”
安王府的藥房比剪瞳想象中還有大上不少,蘇木帶着她剛剛出現,便有一個留着山羊鬍頭戴葛巾身穿短褐的迎上來,“管家大人,有事您吩咐便是,怎麼用得着親自跑一趟呢?”
“你先出去,這裡有我在就好了。這位姑娘是神醫,她開的方子不想被其他人知曉。”
“是
是是,小的立刻出去。”說話間,一招手,幾個學徒模樣的人跟着一同出去了。
剪瞳並不着急動作,反而笑意盈盈的盯着自作主張的人,她可沒說自己的方子多金貴,怎麼到了這人嘴裡就變了樣子呢?山下的人果然太過複雜,她實在想不明白,按說這人她也見過好幾次了,每次都是繃着個臉,像天下所有人欠他幾十兩銀子似的,長得又不是人神共憤的,怎麼成天擺着怨天尤人的樣子。
蘇木也不着急說話,對方的畫像他見過無數次,真人還是頭一次看得這麼清楚,她的輕功來無影去無蹤,自己從來只能看到一個並不真切的背影,就算偶爾有機會,有王爺這麼個醋海在,他也一次也沒敢瞧對方的正臉。
日晷還在無休止的轉動,蘇木的寬闊的額頭上漸漸出了汗,敵不動我不動的戰略看來是完全行不通的,也不知道這未來的王妃在想些什麼,王爺還在牀上躺着呢,這人怎麼只顧着自己發呆放空?“姑娘,未知是否有什麼不順利的地方,在下可以立刻找人去辦。”
差點脫口而出的王妃,讓蘇木險險咬到自己的舌頭,對面的人可是陰晴不定的主兒,她連皇帝都不畏懼,自己還是少得罪一些爲妙。
“我只是想不明白,爲什麼你剛剛說我的方子不能見人。”
蘇木差點摔了個趔趄,她發愣這麼久就爲了這點破事?早說啊,自己還真是白着急了。“回姑娘的話,若是姑娘的方子見了人,那麼外面的太醫可以通過姑娘下的藥來判斷出王爺中的什麼毒,這對王府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因爲王爺不想讓人知道。”
“怎麼大家都是人,你們活的那麼費勁呢?也罷,雖然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跟我也沒關係,我抓好了藥,你親自去熬,藥方我不會留下,然後你自己把這櫃子裡面的藥全都抓上一份,自己另外熬了,這樣也能混淆視聽啊!”
“姑娘說的是。”眼見着剪瞳終於動手了,蘇木繃緊的心絃總算鬆開,此刻恨不得激動地內牛滿面,再耽擱下去,自家王爺就真的性命堪虞了。
沉睡許久的上官文終於喝下了剪瞳開的藥,她一早就撤去了封住穴道的銀針,還保留着幾根金針,見他已經喝完了藥,又把金針撤去,重新把脈,已經是性命無愛,好好調理就是了。
爲上官文掖了一下被角,剪瞳在心中爲了自己的賢惠點了無數個贊,終於想起身後還有一個說的算的老傢伙,“君無戲言的意思是,我有什麼要求,只要不危害你的江山社稷就可以隨便提,對吧?”
“確實如此。”上官御滿心以爲剪瞳提得要求脫不開功名利祿幾個字,因此不假思索的應承下來。
只見興奮的少女愉悅的拍着手掌,像是春日裡樹上歌唱的黃鸝,她清脆的聲音宛如天籟,無邪的話語讓上官御目瞪口呆,“我要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