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晴天。風，卻把竹林吹拂得搖曳不止，晨曦早早造訪竹叢，竹葉宛如一叢叢蜻蜓的翅膀，同陽光嬉戲作樂。這時候，有風也有陽光。有陽光也有陰影。
右眼皮突地一跳，似乎有什麼不安的觸角侵襲。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頃刻間，一片葉子飄飄然從樹下落下。欣欣的綠芽，還有黃色的枯萎，大喇喇的離退。
青兒匆匆忙忙地從外面奔進來，踹着氣道：“主子，主子，不好了，小阿哥，小阿哥……醒來就哭個不停。”
不由分說，提着裙子在地裡飛奔，心急如焚。
從殿裡的外面，就聽到劉媽媽急躁的腳步聲，還有文文大聲的哭鬧。
“參見主子。”一羣人見得我進來，立刻行禮。
“免禮！免禮！文文到底怎麼了，來，給我抱！”接過劉媽媽手中的孩子，輕輕的搖動着他細小的身子。
“回福晉，小阿哥一醒來就哭，一直哭到現在。餵食也不吃，跟他玩也不理人，他很少會這樣的。”
正是因爲很少，所以，才顯得異樣。
“叫太醫過來啊，你們還愣着幹什麼？”看着一堆人在這裡杵着，我心裡有種莫名的煩躁。
有人立刻跑出照辦。
突然，懷裡的孩子一陣騷動，一雙藕臂極度不安的掙扎，腦袋也左右搖擺。
屋子裡的溫度本來是極其適宜的，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只是漸漸地手上暖和起來，就像是抱了個熱水袋。
心中一慌，趕忙用手背一探，孩子的額頭在發燙。
輕輕的安撫純然沒用，一切似乎是徒勞無功。
一會兒，青兒領着太醫院的莊太醫匆匆奔進來，莊太醫因爲年紀大了，揣着氣，鬍子一抖一抖的，動個不停。
“參見十七福晉。”
“莊太醫，快，不必多禮，過來看看文文，他到底怎麼了，一直哭鬧個不休。”
莊太醫仔細的看了看，臉上變得嚴肅起來，又拉着他的衣服看了看，臉色更加沉重。
一個小孩子的病，引得太醫的臉色這般凝重，我心中咯噔一下，差點倒下，幸好青兒及時扶住了我。
有句話卡在喉嚨裡，我是怕啊，怕小孩子生病，怕小孩子昏迷。所以，問都問不出來。
“莊太醫，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您倒是說句話啊！”青兒把我攙着坐在牀沿，問着我心裡想說的話。
“把門窗都關上，小太子不能吹風。”莊太醫瞧了瞧四周，並沒有給我們一個答覆。
垮垮垮~幾聲關門窗的聲音，屋子裡再也留不住一絲縫隙，黑暗中，只有朦朧的燭光在跳躍着。
“莊太醫，文文的情況如何，還請太醫言明。”治療還要關上門窗，簡直就是匪夷所思。我一臉複雜，特來疑問。
“福晉不用太過於緊張，小阿哥只是出水痘，只要一切調理得當，半月內即可痊癒。”
出水痘在現代不難見，我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曾經出過水痘，那樣奇癢又不能吹風，不能見光的折磨，我受夠了。後來因爲背上長滿了痘痘，只能貼着牀睡覺
，有時癢的用手撓撓，留下了不少痘痘的痕印。
“有沒有什麼藥物能使得文文能早日痊癒？不再嚎哭？”一顆心急躁躁的揪着，迫不及待的說。
“臣會盡力開些草藥減輕小阿哥的痛楚，另外，在他覺得不適的時候，爲他清洗全身，不適就會減少。”
在三百年前的清朝，沒有紫藥水，沒有白藥，文文他會不會要受苦……
我催促着：“太醫趕快開藥吧！”
莊太醫一邊提筆寫藥單，一邊叮囑道：“水痘有傳染性，一般不要面對面接觸，與患者接觸最好戴上輕紗，小孩子出過一次，就不會再出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孩子，額娘沒用，讓你忍受這樣的苦楚。
青兒突然跪在地上道：“主子，青兒出過水痘，這裡就由青兒照顧，您還是出去吧。”
“不，不，我要看着文文。”在這個時候，我怎麼捨得離開自己的孩子。
“主子，求你相信冰冰吧，青兒一定將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還給主子。”
青兒不停地在地上叩頭，看的我心上更疼。
“青兒你快起來，我答應你就是了。莊太醫，勞你費心了。”我這個做親孃的，是不是隻能等一個結果。
“福晉，您放心吧，這是臣的職責，臣一定會還你一個健康的小阿哥。”
其實出水痘在嬰幼兒階段是稀鬆平常之事，水痘出的年齡越小越好處理，反之，年紀越大的就越危險。
最後，我還是選擇了離開，我在此處，怕太醫礙着面子遲遲不能施展。
黃昏，風呼呼作響，倚在門前，坐臥不安。
“子衿！”
緩緩回頭，就看見他站在一縷曙光中，他的光影完全將我嬌弱的身形覆蓋起來。
“胤禮！”喚出聲。
他俯下頭柔聲道：“如果害怕，就把眼睛閉上。”
我執意睜着眼睛看他，一雙手在顫抖，說：“我還不知道文文怎麼樣了，我只知道他病了，我好害怕，害怕他和十八弟一樣，你知道，十八弟就是因爲出水痘……”說着說着，眼淚不禁涌了上來。
“我願意用我的一切換他的健康，甚至我的生命。”他的黑眸有一絲紊亂的心緒閃過，誠懇的誓言讓我心悸。
我慌亂的捂住他的嘴：“不要，我不要你的健康，也不要他的健康，我只要，你，你們都好好的。”
他灼熱的目光亮了，點點頭，小聲語：“我們偷偷過去看看。”
點破一紙窗櫺，息息影影。
躺在牀上的嬰孩就是我們的兒子，他的臉漲得通紅，即使是睡着了，也會常常掙扎，偶爾還咿咿呀呀地說夢話，睡得很不安。
屋子裡的人忙碌着來回穿梭。
青兒將文文的衣服翻了翻，越看越急：“莊太醫，小阿哥身上的痘痘一點都不見好轉，怎麼反而越來越多了？”
“這都是屬於正常的現象。小阿哥現在這個樣子，痘子還沒出齊，只能用一些止癢和安定的藥，但安定的藥不能用太多，畢竟他才三歲。”
“你老實說，小阿哥要多久才能痊癒？我都不知道怎麼向主子交待了。”青兒厲聲道。
莊太醫臉色很難看，支支唔唔地道：“大概要三到四個週期。”
“什麼？”
之前不是說半月嗎？怎麼突然變成了三四個週期，那不是要一個月……
這可如何是好……
莊太醫顫着音：“是小阿哥的病情發生了變異，老夫不敢用猛藥啊！”
青兒跺着腳嬌喝道：“我要你現在就把小阿哥病治好，馬上！”
莊太醫快要欲哭無淚：“姑娘，這病……就是神仙來也……不能馬上治好啊！”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讓小阿哥安然無恙。”
青兒也是急了，心急也不能治醫。所有的人都爲了兒子急得團團轉，不是沒有觸動的。
到了半夜，小文終於退燒了，裡頭的人兒緊趕慢趕的來報喜，正好撞上我們。
走進牀邊，臉上的紅潮漸漸消退，體溫也回覆了正常，睡眠中帶着微微的笑意。
我笑了，天下最幸福的事莫過於此，有兒萬事足。
第二天．
文文已經醒來，有宮女陪着他玩兒。
“參加福晉！”
“都起來吧，來，親愛的文文，額娘抱抱。”
他不停地往我懷裡蹭，還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似有很多話要跟隨母親訴說。
“文文真乖，可是想母后了？”
莊太醫這纔敢擦一把冷汗，道：“福晉，小阿哥只要退燒了，就會大好了！”
我點頭一笑，道：“文文這次多虧了莊太醫和大家。就賜予莊太醫紋銀一百兩，每個值夜照顧的各紋銀十兩。你們現在就去賬房領賞吧。”
“謝福晉恩賜，微臣告退。”太醫和各位丫鬟都相繼地退出門去。
最後只有一直垂着頭的青兒站在我後面，一直不肯起來。
“青兒，謝謝你。”我和聲說。
“青兒那晚那麼魯莽，福晉不要怪罪纔好。奴婢真的都是爲了小阿哥好的，主子對青兒的好，青兒從心裡都記着。”
我淺淺一笑道：“自從十八弟走了以後，你就一直跟着我，我怎會不知。你先下去吧，我想好好陪陪文文。”
“青兒先行告退。”門輕輕地被掩上。
病後的文文還不愛說話，我只能抓抓他的手，逗逗他，分散他的注意力。
只是，怎麼感覺一道目光，粘着自己呢。
“出來吧。”我喊道。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在這裡了。“他無趣地說着，緩緩走過來。
“不然你以爲呢”我眉毛一挑，過後吹牛應該不會揭穿吧。
“這麼厲害啊！”他詫異的問。
“那是當然了，你有沒有聽過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句？”我得意的笑。
“說得也對，下回你可要教教我，怎麼才能心靈犀？”他撫了撫我柔順的黑髮，用小指頭揉了揉文文的小臉。
文文探出頭來，堵着小嘴，笑呵呵的。
窗外是颯颯西風，屋中是暖意融融。一家人，在燭光下，構成一個穩定的三角形。只是，一切的浮影只是稍霽，礁石過後，還有更大的海浪，等着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