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我吩咐小茹不要把此事告訴給允禮。雖然知道,多少瞞不住,但是,爲了不讓他擔心,我只能這麼做了。
屋內儘管燒着兩盆炭火,暖意融融,但是人卻感到說不出的淒涼寒冷。我知道,有些平靜,如同這些炭盆裡的炭灰,風一吹,就什麼也沒有了。
“小茹,今晚陪我睡吧。”
她鋪牀的手一頓,笑道:“福晉,可是天氣太冷,一個人睡不着……好了,奴婢知道了,我先打水給您梳洗。然後給您拿個湯婆子過來,好敷腳。”
梅花冷冷的香氣在屋內悄悄流動,恍如鬼魅,有些嚇人。
我忽然覺得一陣眩暈,渾身悶熱難受,額角滲出一層汗水,眼冒金星。閉上眼睛,可仍然睡不着
於是披衣走到屋外,在前院木榻上坐下。夜晚的院子,樹上結上一層薄薄的水霧,伸手一握,卻就這麼滴下來,化了個一乾二淨。
忽然眼睛裡就有水光閃爍,那個詛咒,每天每夜,就像是一個魔魘一樣,無法入眠。
手中還有淡淡的溼氣,想着那那個水霧。來得突然,去的也是突然,是不是,映襯了一句話——我們,都會不得好死!!!
不,不要這樣,我好怕!
抱着頭,狠狠地搖了搖,蹲在地上,腳踝處傳來隱隱的疼痛。
不知道站了多久,天邊已經呈現出淡紅色的曙光。
天亮了。
回到房間,對鏡凝視半響,輕輕將額頭的鬢髮撩上去,說了一句:“今天天氣真好,陽光明媚,適合睡覺。”然後躺在牀上,闔上了眼睛。
聽得後面一堆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小小的愧疚印在心頭。
“你們在外面站了一晚上?”
“何止是站,完全是凍了一晚上。還好福晉現在進來了,不然不知道怎麼跟爺交代了。他們倆也真是的,一個個的都不想對方知道。我這腳都快站斷了。“
”看你這話說的,你這不經過大腦的習慣,什麼啥子能改改。主子是我們能議論的嗎?別說話了,快去歇着吧,這有我呢。“
柔和的微風輕輕吹拂,片片白雲從天際飄浮而來,早春的陽光透過窗戶鋪在腳前,溫暖卻無限寂寥。
不知爲什麼,心中忽然黯然下來。有種叫做時光的東西,在靜靜地溜走。
在靜靜的消失。天亮了,是否代表就好了呢。
不一定吧。
直至現在,睡覺是我唯一的解脫,睡着了,不悲不氣不孤單,什麼都煩惱都沒有,多好,多好。
再次睜眼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
時光再次慢吞吞的移動着。
等到腳踝處徹底消腫,恢復完好。已經是幾天以後。這個世界上,事情總是太過於奇妙。你以爲要等到經年以後,才發現,僅僅只是幾天的時間。
這樣的日子,頗有些惆悵。吃飯有人看着,走路有人盯着。
就像是《男人幫》裡面,顧小白經常嘮叨的一句話——無聊啊,無聊啊,無聊啊。
好在,又那麼一天,太陽出來了。
午後,看着院內的幾株梅樹出神
。早梅已經謝了,空氣裡混着殘敗的花香。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歲月如水,永不停歇。梅花謝了,會有綠葉填補它,過不多久,又會開出新的芬芳的花朵。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花開花謝,花落卻不知是不是常開。
靠在木塌上,淺淺而眠。
當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就是他溫柔如星空的雙眼。
“允禮,你怎麼來了。”
“好久未見過你了,趁今天有空,就過來看看你。“
他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頰,眼中有一絲憐惜,“還痛嗎?”
心中說不出的歡喜,想要伸出手,蹭蹭他的臉頰。
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被握住。久違的溫暖象一束光芒,不知從哪裡涌現出的勇氣,讓我想要說出口:”允禮,我愛你。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他只是輕輕攬住我的腰,不說話,就這麼看着我,已經勝過千言萬語。
這時候,管家過來跟他說了些什麼,他眉頭一皺,對着我歉意的一笑,已經出了門。
手上的溫度變得冰涼,還記得他用這隻手,握住我的手,只得須臾,他又有要事要去忙了。
她只記得他說以後再來看她,然後就走了。
偏過頭,看着梅樹。這是一種寂寞的樹。花葉雖然同根,卻永不能相見。花開時,葉尚未生。葉滿枝頭時,花卻已凋謝。始終差一點點。可是在很多時候,少許的差別就是無可挽回的遺憾。
站在那頭,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就那麼怔怔的看着遠方。
“主子,起風了,進屋吧。”小茹就這麼說着,然後準備攙扶着我。
看着她擔憂的面孔,微微一笑,直起身子,目光移向飄浮在天邊的雲絮。那朵朵白雲正不斷變換姿影,逐片向西流轉。
忽然就想起了顧城的一句詩——你一會看我,一會看雲。我覺得,你看雲的時候,很近,看我的時候,卻很遠。
那小小的心臟雖然還在跳動,但是每一下都是那麼寂寞,那麼傷痛。
晚上睡覺的時候,突然夢到了十八弟弟。
他就這麼面壁躺在牀上,身上蓋着一層褐色的布。夕陽從小窗中射進來,屋內潮溼而陰暗。
“十八、十八……”就這麼輕輕的喚着他。
一張蒼白的臉緩緩轉過來,眼中空洞無物。我看着那張臉,有些痛:”十八弟弟,姐姐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你要不要吃一點。“
他的臉上有一抹慘然,他伸出右手,拉住我,“我不想吃,姐姐,你下來陪我說說話吧。”
他的右手不住地顫抖,“姐姐,你知道下面有多可怕嗎?下面的黑白無常都很可怕的,他們吐着舌頭,還有那些母夜叉,羅剎鬼,畫皮鬼,姐姐,我好怕,你看我的手臂,都只剩下半截骨頭了。”
只只剩半截的手臂,毛骨悚然,接着胸口一陣難過,再也忍不住,吐在痰盂裡。
在風中立了很久。夜色降臨的時候,空中飛舞着無數的螢火蟲,小小的身體竭力在暗夜中發出輕微的亮光。
看着生命裡的倔強和堅強,突然就想要哭,想要不肯罷手。那是對自己卑微生命的一種執着,一種堅持。
在黑暗中的一點微微的光線,遠勝過千言萬語。
再大的風浪,也要努力去面對。
快到年下了,也該去宮廷裡請安了。
走到坤寧宮門前廣場時,見站着幾個面生的太監,打頭的一個約五十多歲,面目雖然普通,卻有種說不出的味道。看了他一會,問道:“皇后娘娘現在可有空?”
那太監目如閃電,在臉上掃了一遍,垂手答道:“您稍等,待奴才進去通報一聲。”
我點點頭,又往前走了幾步。旁邊過來一個小太監,打着千說:“回主子的話,皇后娘娘請您進去。”
微微頷首,就這麼進去。
皇后娘娘坐在正中央,儀態萬千,雖然容顏微老,淡氣質還在。
請了安,便留下來說了些許閒話。
因爲這些日子休息的不好,臉上微有倦色。皇后關切地問:“可是身子還未好?”
我微微仰頭,只說:“臣妾這些日子精神恍惚,休息的不好,皇后娘娘可莫要怪罪。”
皇后聽了,臉上露出一抹詫色,握住我的手驚道:“喲,這麼涼……”一面疊聲命人拿手爐過來。
這樣一來,都不知道要待到多久了,我連忙趁勢起身告辭,“不敢勞煩娘娘了,出來這麼久,我也該回府了。下次再來給皇后娘娘,您請安。”
皇后本欲挽留,聽我這麼一說,便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有時間再進宮來,我們好好說說話。”
走了一會,突然間,面前站着一個人,猛地看見他的臉,不由嚇了一跳,頓時往後退了一步。
原來是他。
剛要下跪請安,就被胤禛制止住了。
“身體可好?”
聲音並不大,難得帶着一些柔意。
我只做不覺,微微一蹲:“謝皇上關懷,子衿已經好多了。”
之後是一陣短暫的沉默。也許只有一瞬間,卻讓人覺得好像幾個時辰那麼漫長。
許久,他才動了懂脣:“你到底要朕怎麼做,你纔開心?你上次下藥的事情,朕不追究。這次,朕的嬪妃害你,朕已經代替你處罰了她,你到底,還想怎麼樣?”
我就這麼淒涼的想着——我想要的,只是,我的夫君,不要天天那麼忙,陪着你做些有的沒得,不要我們剛剛在一起,就要被你一個召喚,叫過去。
只是,我怎麼能說?或許是不能,或許是不敢。
皇帝的情意,誰敢相信,只有傻瓜,纔會相信那一點點的幻影。
這是誰的錯?——誰都沒有錯。
想到這裡,不自覺地轉頭看去,那神光離合的背影已消失不見。
皇上已經走遠。
幾片葉子從樹上飄落下來,寂靜無聲。
葉子會落盡泥土裡,因爲,那是它們最後的歸宿。
而我的歸宿,只有他,只有他而已。
想到這裡,加快了腳步。天上的雲條緩慢的移動,像是跟着我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