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盡,一乘小巧華貴,裝飾精巧,紅緞作幃,輔以垂纓,具有濃厚的閨閣氣息的二人擡小轎悄然進了胡萬里所在的這處並不顯眼的河房,出的轎來,葛佘芳便四下打量了一番,陪她前來的吳亦有輕笑道:“人在二樓,請隨我來。”
葛佘芳看了他一眼,也不言語,輕移蓮步跟隨着上了二樓,待見胡萬里打着燈籠,笑吟吟的站在二樓樓梯口,她不由暗鬆了口氣,忙跟着進了房間。
一進房間,她便乳燕投林一般撲進了胡萬里懷裡,輕聲道:“昨日就聽聞南京監察御史彈劾長青狎妓飲酒,奴家卻四處打探不到長青的消息,奴家真擔心再也見不着長青了。”
不過一夜風流,就如此情深?胡萬里輕撫着她後背,含笑道:“昨日忙着應對此事,未及告訴你,今日有暇,可不就讓人去喚你了。”
葛佘芳墊起腳尖,仰起臉親了他一口,才親聲道:“奴家亦是昨日方纔聽聞長青乃是當朝張閣老的得意門生,都是奴家任性,給長青惹下禍端,狎妓飲酒,這罪名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長青有把握應對?”
胡萬里不想多談這事,微微點了點頭,而後輕輕將她抱起,在牀上坐了下來,這才柔聲道:“沒有真憑實據,他們奈何不了我,我擔心的是你,若是事有反覆,他們必然要尋你問供,你如何受得了獄中之苦?”
聽的這話,葛佘芳不由嚇了一跳,獄中之苦,她一個身嬌肉嫩的弱女子如何能受的了獄中之苦?但胡萬里這話也並非是完全恐嚇,朝廷真若要懲處胡萬里,定然少不了找她取供詞的,她不由喃喃的道:“這如何是好?長青可有法子?”
“從良。”胡萬里沉聲道:“唯有從良方可確保無憂,鳳竹可願意從良。”
從良,葛佘芳不由眼睛一亮,驚喜的道:“長青願意爲奴家贖身?”話一說完,她便將頭轉開了,從良,她們秦淮女子誰個不想,但從良的路太難,從良之後能有好結局的實是鳳毛麟角,大多都下場悲慘,胡萬里是新科進士,又是當朝首輔的得意門生,前程一片大好,豈能不愛惜羽毛,又豈會爲她一個青樓女子贖身?
見她這樣子,胡萬里知道她是願意跟自己走,卻又有擔憂,只是猜不透她擔憂什麼,當下便輕輕的撫摸着她的肩頭,柔聲道:“鳳竹擔心什麼?可記的那首木蘭詞,那是紀念亡妻的,如今家中尚無正妻,僅有一妾,乃大同女子,鳳竹無須擔憂不好相處。”
家無正妻,僅有一妾,大同女子,想來是大同婆姨了,葛佘芳不由一喜,胡萬里真可謂是從良的最佳人選了,微微搖了搖頭,她才輕聲道:“長青年少登科,前程似錦,若是納奴家爲妾,必然徒惹非議,長青難道不慮及此點?”
原來是擔憂這點,胡萬里微微一笑道:“這有何難,雖然我不便出面爲你贖身,但可以找個人爲你贖身,不過是轉個手而已,讓夢然爲你贖身如何?”微微一頓,他又接着道:“我不勉強你,若是感覺隨我太悶,我隨時還你自由身。”
聽的這話,葛佘芳不由喜出望外,顫聲道:“長青不是誆騙奴家?”
胡萬里微微一笑,親了她臉頰一下,才道:“我若對鳳竹食言,天誅地滅。”
聽的他發如此毒誓,葛佘芳忙掩住了他的嘴,歡喜無限的道:“長青乃偉男子,奴家信得及。”說着便吻如雨點。
胡萬里卻是不敢讓她久留,當下便將她抱住她的頭道:“來日方長,鳳竹先回去跟你那個王四媽商量,將贖身銀定下來,我好去湊銀子,明日便來贖人,告訴王四媽,別不識好歹,若敢獅子大開口,有的她苦頭吃。”
聽的這話,葛佘芳不由展顏一笑,道:“長青身上有多少銀子?”
“就一千兩。”胡萬里微微一笑,道:“放心,我能想辦法籌借。”
“足夠了。”葛佘芳嬌笑道:“王四媽見多識廣,豈會不識好歹,再則奴家這兩年也略有積蓄,明日一早,長青遣人前來就是。”微微一頓,她又問道:“小娥怎麼辦?小娥這兩日可急壞了,瞧那丫頭象是動了春心。”
胡萬里不由露出一個苦笑,道:“小娥並不知情,況且她又未曾梳攏,而且一下贖走曲中兩個名角,曲中亦未必肯放人,她若有情,你告訴她,若是無事,一年之內,即便是天價,我亦會遣人來贖她。”
“長青真個是多情。”葛佘芳不由輕笑着打趣道。
“人不風流枉少年。我若遣人來贖她,便以此句爲憑。”胡萬里笑着親了她一口,笑道:“我送你下樓。”
葛佘芳贖身的手續辦下來並非想象的那樣輕鬆,王四媽、吳亦有忙活了三日後才辦好,然而葛佘芳乘着轎子出了曲中大門,心裡卻並未輕鬆,他的買主是吳亦有,若是胡萬里騙她,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當在河房再次見到胡萬里,而且吳亦有當着她的面將她的贖身契交給胡萬里之後,她才徹底的鬆懈下來,胡萬里仔細的看了看贖身契,見確實無誤,亦是長鬆了一口氣,曲中是官辦的妓院,既然能夠允許葛佘芳贖身,則足以說明南京的官員確實無意追究此事。
爲防夜長夢多,次日一早,胡萬里便帶着衆人出了南京城,匯合了住在城外的秋蝶及一衆丫鬟小廝參隨之後,便在吳家的安排下上了一艘大船順大江而下,在上海縣黃埔江登岸後,又乘馬車南行了一日,抵達海邊後休息了一日,次日傍晚才乘小船登上了一艘大海船。
一路之上,胡萬里皆有種做賊的感覺,直到所有人都登上了船,他才長鬆了口氣,望着黑茫茫的四周,聽着海浪的聲音,他才瞥了一眼一直伴隨在他身邊的去吳亦有一眼,暗忖難怪那吳長水要派其全程陪同,若是沒有吳亦有陪同,他怕是半途就會掉頭,這實是與做賊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