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一沒防備,等她醒過神來,發現平時文文靜靜的六小姐突然發飆,竟是把四小姐壓倒在身下了,慌忙去拉。
“潑婦,日後你定然是個潑婦!你快放手!四姐護着你,我可不讓着你……”文簹也是嚇了一跳,趕緊去扯文筠,見她不放手,便用力掐了幾下。
此時,正好越到了小月提着水,她驚叫一聲:“唉呀,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這是怎麼啦?”在門口扔下水桶,三步並兩步上前來,拉起文箐,關切地問道:“四小姐,摔到哪處了沒?”
小西拉了文筠到一邊,暗自後悔方纔那一瞬間怎麼沒拉住六小姐,此時萬分無奈地喚了一聲:“小姐……”見文筠鬧出這麼大動靜來,生怕四小姐也要討回個公道來。事兒可就鬧得大發了,忙要拉他回屋去。
文筠再次甩開她的手,憤怒地道:“莫叫我!都怨你,要不是你,我怎麼會這般?!都怨你!都怨你……”她說着說着,便突然蹲在地上,大聲哭了起來。
文簹方纔拉架時,是掐了對方,可也沒得什麼便宜,手背竟被文筠橈了一下,此時摸着傷口,在一旁哼了一聲,挖苦道:“你一會兒怨這個,一會兒怨那個,真正是好沒意思!”
“狗腿子!”文筠氣恨恨地看她一眼,可惜哭得太多,淚太多,又披頭散髮,實實像個嬌縱的小女孩在耍無賴。
“你罵誰呢?!你這個潑貨!你……”文簹生氣了,就要上前與她算賬,文箐忙讓小玉去攔住。文簹不服氣地對文箐叫道:“四姐,我這是替你出氣!你讓小月放開我……”
出什麼氣?她在這裡純粹是添油加柴。
文箐坐在地上,動了一下腳,幸好,沒傷着。
文簹雖被小月勸到一旁,只裡嘴裡卻沒個停地繼續數落文筠:“……打了四姐,還好意思裝委屈在這裡大哭,四嫂怎麼這般教你的?我……”
文箐一見文簹越說越離譜,竟往四嬸身上扯,忙叫住她:“文簹!胡說什麼!大人的事,輪得着咱們說三道四麼?”要不是她方纔激文筠,想來文筠也不至於憤怒到動手打自己的份兒。文簹現下再說這話,真個是添亂。
文筠哭倒在地,又不讓人接近,但凡小西到身旁邊,便雙手亂揮打。文簹雖被文箐暍了一句,卻又哪裡是停得下嘴的,在旁邊便說起了風涼話。她不怕惹火燒身,只認爲這是替四姐打抱不平。
小西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只十分抱歉地看向四小姐,上前來,準備替自家小姐說些賠罪的話。
小月心疼地給文箐拍了又拍衫子,又仔細看了一下小姐的臉,發現倒是沒受傷,稍微紓了一口氣。”四小姐,你也該顧着自己,哪能任由她打的?”
小月的嘴雖不如文簹大,但也是個愛講話的。文箐雖莫名其妙地捱了打,但也不想今次之事由她傳話出去,便道:“我無事,六妹那小拳頭又傷不了人。”
她這是好心替文筠開脫,落在小西耳裡,只越發地歉疚,便跪到文箐面前:“四小姐,都是小西的錯,六小姐只是一時……”
文筠見沒人來理會自己了,哭聲略小了些,可待小西給文箐下跪,立時又有了火氣,嗚嗚咽咽地罵道:“你替我賠什麼罪,明明是她的錯!好啊,讓你侍候她兩天,你便向着她了!”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文箐腦門發脹,這是唱的哪齣戲啊?她平時對文筠並不薄,至少在她心裡,文筠不像文簹那麼大嘴,所以相比較而言,對文筠更爲親厚些。
文簹好幾次在文箐耳邊說:“四嬸又讓文筠不與我們玩了。”
文箐只認爲她這是小孩的爭風吃醋,沒當一回事,問她怎麼知曉的。
文簹大嘴一張:“我姆媽說的,讓我莫老去找文筠來,四嬸不喜文筠與你玩到一塊呢。”
再問其緣由,文簹只翻白眼道:“我哪裡曉得。只四姐你笨,沒看出來。”
文箐又不是個反應遲鈍的,敏感的她早就察覺到了:分家時,鄧氏總是不停地鬧,然後她對付不了李氏,自認爲吃了虧,拉了文箐難做人,最後還是算計不過李氏,於是連帶着認爲李氏偏幫三嫂,是以,便不多讓文筠到自己屋裡來耍。這些文箐也知曉,而且四嬸不知爲何總對自己有種暗暗地防備,甚至說是敵意,近日裡與她招呼,她有些愛搭不理,或者纏槍夾棍得,搞得文箐也有幾分反感了。她理不清這些原因,便也沒多管四嬸到底怎麼對文筠說的,只想着索性避而遠之,相安無事。
只是,到底,文筠是因爲什麼事,找自己算賬來了?無忘之災受了,死也要死個明白啊。
文箐雖有些容人之量,只是被文筠這麼一進來就攻擊了一回,便是佛,也有些動氣。此時對着哭哭啼啼的文筠,亦拉下臉來,冷冷地道:“六妹,爲姐自認平時沒有虧待你,就算有些不對之處,只是你罵也罵了,打也打過了,我既沒回罵你,也沒打回妳,你便是對我縱有天大的氣,也該消停了些吧。我問你,好端端地,我怎麼成了害人精了?”
文簹在一旁本來還想再說些風涼話,可是發現四姐的臉上好像真得跟結了冰一樣,自己剛要張嘴,只覺得四姐眼光似刀子一般掃了自己一下,便嚇得不敢說話了。
文筠確實在屋裡憑着一時怒氣找上門來要算賬,只是哪裡想到文簹亦在,還說了些話,挑得她更是火起,一時似乎中了邪,發作了便撲向四姐。待拉開後,也曉得自己竟打了四姐,便也怕了。此時依然在哭泣,雖然不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卻將文箐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見文箐說得無辜,於是她心裡一肚子委屈,一下子又變成了火氣,擡起頭來,帶了些怒,哭道:“還不是你!你自己有蝨子,還讓我也得了!都賴你,都賴你!”說完,又嚎啕起來,兩隻手卻是拼命去抓頭髮,使得頭髮越發亂得如草窩。小西生怕她揪壞了頭皮,忙起身去攔。
蝨子?
文箐與小月面面相覷。
“四,四姐,你頭上有蝨子?那,那方纔,我替你梳頭,啊呀……”文箐剛要開口再問清楚,文簹卻驚得”嗷”地一聲從椅上子掉到地上。
文箐聽得她一驚一乍地,惱道:“你方纔都替我用梳子梳過了,只差一根一根地數了,要有蝨子,還不見到?我頭上哪裡有?!”現下總算曉得文筠爲何找自己算賬了,可,這真正是六月飛雪,太窩氣了。又後悔,上次爲何才歸家便說那番話,人家記住了,只當她身上有蝨子,不找她,找誰?她一屁股坐下來,對着文筠,只覺無語。
文簹有些臉紅,從地上爬起來,不好意思地道了句:“是哦,我是給嚇住了,對不起啦,四姐,文簹錯了,四姐莫生氣啊。”真難得,她也會認錯,卻是在這個場面下。
周瓏在跨院裡聽到哭聲,已聞訊趕來,卻見到韋婆子似乎在門口探頭探腦十分可疑,可是也只瞧得了背影,並未正面碰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沒管顧這些,便也沒叫住對方,只當作不知。
她才一進屋,小月已趕到自家主子跟前,低聲與周瓏解釋一切。”六小姐頭上長蝨子,疑爲四小姐身上傳了過去的,竟是不分清紅皁白就來找四小姐算賬,這也太欺負人了!”小月跟文箐越是相處,越發覺得四小姐爲人實在不錯,免不得說話語氣裡都有十足的義憤填膺之感。
周瓏不讓她說下去,曉得她這張嘴也是逮到什麼說什麼,關切地看一眼文箐,瞧見她精神很不好地起了身,指指地上的文筠。
周瓏會意,彎腰去拉起文筠,哄道:“有蝨子也不怕。文筠,莫哭了,小姑姑這便讓小月去買來藥給你除了。好了,好了,臉都哭花了。”
她這番話自是好意,只是聽在文筠耳裡,好似周瓏說得輕輕鬆鬆,不拿這當一回事,便着惱。李氏與鄧氏也不把周瓏當回事,故而有時連面子上的哈哈都懶得打,從而直接影響周瓏在幾個小輩眼裡的地位──不當回事。此時,文筠也不領她的情:“要是除不盡怎麼辦?”
周瓏柔聲哄道:“一次不行,咱們再要水洗二遍,嘉禾不也是隻三次就全沒了嗎?聽小姑姑的話,莫哭了,咱們回屋去除蝨子……”
文筠一想到要好幾次,便哭上了。周瓏再勸她,她卻小聲回嘴道:“你纔不是我小姑姑……”
這話聽得周瓏面色發白,小西忙着去堵文筠的嘴。彼時,文箐沒聽到,她以爲文筠由周瓏哄好了,便想着與她好好說清楚。忍耐着性子,對文筠好言好語地解釋道:“六妹,我頭上真沒蝨子。我上次同你說,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你怎麼記在心裡了?便是我有蝨子,也不可能傳道你身上啊,你又未同我ㄧ起睡過。你瞧,文簹不也是好好地沒事?”
文簹立時站出來給四姐作證:“就是,就是!我與四姐一起玩兒,身上就沒有,你也不瞧瞧妳自個兒,多少天不帶洗頭的?頭都臭了,難怪長蝨子,你還誣到四姐頭上。你……”
有些人就是不能張嘴,一張嘴肯定沒好話。文簹是得了機會,想好好地奚落文筠,又認爲自己這是幫四姐討回公道來,所以說話更是沒顧忌。
是以,她不說話還好,一有她這些話,文筠哪裡還受得了,本來稍平復的情緒又激昂起來,瞪着淚眼道:“怎麼你一回來,我就長蝨子了?不是你還有誰?小西服侍過你,那夜裡便是睡在你屋裡,你傳給小西,小西再……如今,連我姆媽身上都有了,我恨妳!”振振有詞地說了她認爲的過程,之後,便又哭了起來:“虧我還讓小西服侍你……你不是好姐姐,你壞……”孩子氣十足。說話有時有邏輯,有時東一句西一句亂扯。
周瓏站在那裡,只青着一張臉,瞪着文筠,方纔她那一句極小聲,可是還是被她聽得大半。是以,心裡像翻江倒海一般,把手指摳得極緊。可再如何動怒,也不能去打人。她收斂了方纔寒刀一般的目光,移開去。心思變幻莫測,人卻一語不發。
“四小姐這是無罪戴枷鎖呢。”小月替文箐辯護。可是,文筠在家裡哪裡也沒有去,怎麼好端端地便長蝨子了?又想不明白了。
文箐覺得這事太冤,要依她以前性子,都懶得解釋,自己關起門來或者拿了車匙走人。如今,能到哪裡去?就這一方天地,被人擾得不安寧。“小西,你與我並未同牀而臥,你說,就算我頭上有蝨子,怎麼就能傳給你了?更何況,我頭上還沒蝨子呢,又哪裡去找蝨子來傳給六妹?”
小西聽到四小姐美說一句,便感到語氣裡冷了好幾分。先時因爲他服侍過文箐,故而文箐也沒虧待過他,還打賞過他不少。只是,方纔被文筠當成罪魁禍首,沒法辯駁,她都說不清這蝨子是哪裡來的。當日在常熟時確實是睡在四小姐屋裡,可是那張牀,當時四小姐還沒睡呢,怎麼可能就有蝨子。可是,現下自己頭上亦有蝨子,還真是說不清了。她道:“我,我也不曉得……想來不是四小姐……”
她才說得那半句,文筠卻是瞪着她,沒想到自家ㄚ鬟”變節”!”不是她,還能有誰?哦,就是那個醜女。她來時,頭上就有蝨子的!”
文箐見文筠非賴上自己,真正是不可理喻,這孩子要是較上勁了,比十個潑婦還難對付,有理都說不清。”六妹,總之我身上沒有蝨子,你要找源頭,還真找錯地方了。嘉禾有過蝨子,可是她早就除乾淨了……”
文簹又插了一句嘴:“四姐的丫鬟又沒與你的丫鬟一個屋,衣服都不在一塊洗的,又從哪裡能傳了蝨子?我瞧,你這是看四姐好欺負,硬是賴上了四姐了!”
文筠瞪着她,道:“這裡沒你甚麼事,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文簹被罵作狗,不甘示弱地回罵:“你罵我是狗?那你還是耗子呢!好啊,你嘴上沒德,難道我就罵不得你了?”然後這”鏗鏘二人組”鬥上了。
周瓏那邊冷眼瞧着這些,只坐到文箐身邊,道:“你何苦忍她來着?”而小西求着小姐莫鬧了,小月去拉文簹……
這些,都吵得文箐頭痛欲裂,終於受不了,大吼一聲:“好了!要吵到外邊吵!”
她難得發火,一下子倒是鎮住了其他人。文箐直問小西道:“這蝨子肯定是有人傳給了六妹,既然說我有嫌疑,那我問你,最近不是伯祖母辦壽,家裡有親戚來,四嬸與六妹屋裡可有人去過?你們怎麼不去問她們有沒有過蝨子?偏偏只來找我!?”
她發起火來,連周瓏都下了一跳。
只是她這番話,或許是推脫到旁人身上,卻讓小西想到了張氏與鄧家小女兒。她遲疑地看向文筠,小聲地道:“六小姐,上次舅奶奶與表小姐來……”
文筠張大了眼,驚道:“你是說我舅媽?”然後馬上舅否認,”同他們有甚麼干係?!你少胡言亂語……不可能!肯定不是她們!我……”可是他想起來了,舅姆張氏在魏氏做壽那天,與姆媽在屋裡聊得困了,便睡在她牀上。文筠喜歡小表妹,便一直摟在一起睡着了。
文簹立時尖酸地道:“呦,喲,說來說去,原來是鄧家舅姆啊。可憐四姐卻當了冤大頭。文筠,你別不承認了。”
文筠仍是不死心,道:“可是,小西他身上也有!她服侍過四姐……”
小西想明白了源頭後,其他一切都迎刃而解。拉着文筠小聲道:“六小姐,你忘了,那日族裡顧老太爺辦頭七,小姐害怕,便讓我陪你就寢……”這便是說文筠頭上有蝨子,卻是她傳給小西的。小西不敢直接這麼說,只是這麼提醒。
文簹哈哈大笑:“哦,哦,這原來是賊喊捉賊呢!”
“你怎麼不早說?”文筠由小西這麼一說,立時也明白過來了:自己找錯人了!真是誣了四姐。可是小西這番話,當着這麼多人說出來,又聽到文簹的嘲笑聲,只覺得自己丟臉極了。滿臉通紅,哭着跑了。
小西被小姐責怪沒早說,可是小姐一知自己有蝨子,加上四奶奶也說頭癢,就開始鬧上了。彼時劉氏與韋婆子在,而丁氏則趕緊尋人買藥來。劉氏數落鄧氏不好潔,養甚麼不好,竟是養出蝨子來了!幸虧自家同兒腿傷之故,沒與鄧氏同牀,否則頂着滿腦門蝨子上街,出去不是丟人麼?
文筠見姆媽被責,她想起來當時四姐歸家時說要除蝨子,此時更是斷章取義地理所當然認爲:定是四姐身上傳過來的!
韋婆子聽文筠說是文箐之故,便在一旁埋怨道:“四小姐怎麼這般,自己有蝨子,不除了,還非得連累一家人?真正可氣!人心怎麼這麼壞……”
有些人,不解決事,只會挑唆來事。周家人口雖不多,可是難免亦有這等人存在。
劉氏滿臉厭惡神色,道:“也不看那是什麼的人養出來的!”她一直耿耿如懷,因爲文簡歸家,周敘卻要產業分成三份;要是依自己論,那是無論如何當初周鴻因官司的花銷是要從這一份中扣除的。她有些怨周騰與李氏還有鄧氏在這時提出分家來,可是氣兒卻只能撒到文箐身上,偏偏文箐只給她請過一次安後,便再不到跟前來,讓她想發泄也難。如今窩了一肚子事,此時只借機發揮出來,免不得說了文箐這不好,那不好。
鄧氏在一旁埋怨文筠,說是她惹出來的蝨子,連帶着自己亦丟人了。”往日你總與她近乎,偏還硬湊上前去送丫環侍候。如今好了,且看這作姐姐的送這個作禮給妹妹,讓蝨子吃了你,你就曉得厲害了。”她連唬帶嚇着女兒,實在是煩女兒與文箐親近。
文筠怕蝨子怕得發抖,當時正哭得一身是勁,卻還是聽見了這番話,於是不顧小西的勸阻,便氣沖沖哭着找文箐算賬來。
文簹幸災樂禍地建文筠跑了,便在屋裡捶着桌子笑道:“哈哈,你瞧,六妹這回真是個沒臉沒皮,瞧她日後還有臉來……活該!”停了笑,看文箐在搓額頭,便出主意道:“她還打你呢!四姐,想不想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