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唐嬤嬤見錦瀾面色沉凝,心裡不由咯噔了下,莫不是三姑娘的話有什麼不好?
“嬤嬤不必擔心,我沒事。”錦瀾斂下心緒,衝唐嬤嬤露出一抹安撫的笑容,繼而又掃了眼葉錦嫺離去的方向,不過轉眼間,面上的沉色已經盡數消散,眉目間依舊溫和如初,但眼底卻露出幾分冷色。
雖說她回府的消息早晚會傳開,可葉錦嫺來得未免太“及時”,且從方纔的閒談中足以看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葉錦嫺,而是不顯山不顯水的寧姨娘!
想到那位溫婉恭謙,處處恨不得讓旁人都看不見自個兒的寧姨娘,錦瀾只覺得心頭陣陣發冷。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寧姨娘在她眼裡,都是一位性子和軟,爲人極其膽小怕事的人。可正是這樣一個人,卻能同老太太一樣,隨時能察覺到府裡的風吹草動......
葉錦嫺能在花園中“碰巧”遇上從水榭軒離開的韶姨娘,只怕也是寧姨娘的安排吧?
錦瀾心裡冷冷一笑,世上哪會有諸多巧合?這分明就是場提前安排好的戲碼,不但將她和三妹妹,還有母親,老太太及韶姨娘的形式做派都鉅細無遺的算在其中。
只不過...若這一切都如自個兒所料,那麼這位不簡單的寧姨娘,爲何要急巴巴的將葉錦嫺送到瀾園?
是示好?還是幫襯?
不!錦瀾立即就否認掉了這層猜想,若是寧姨娘真有這般心思,母親那兒也不至於走到這種地步。
如今唯一的可能,定是有什麼事已經急迫到讓這位心思縝密的寧姨娘顧不上暴露的危險,也要將她,甚至是母親拖下水!
外頭比不上燒着炭盆的裡屋暖和,加上她沐浴更衣後,只穿了件薄薄的夾襖,雖然小站片刻便覺得涼風襲人,可到底比不上心冷,一時間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唐嬤嬤一直關切着錦瀾,見她面色時青時白,這會兒又生生打顫,便以爲她是凍着了,立即勸道:“這三月裡的天到底還是寒涼,姑娘趕緊進屋吧!”
沐蘭聽言也趕緊打起簾子。
錦瀾強壓住心底翻涌的思緒,點點頭,正準備轉身回屋,卻瞧見一抹身影匆匆小跑進院,凝神一看,卻是送宮大夫出府的碧荷。
“姑,姑娘。”碧荷顯然也沒料到錦瀾竟會在門前,瞧着那架勢似乎正等着自己,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慌張,趕緊垂頭行了個禮。
許是一路小跑,她原本梳得整齊的髮髻微微散開,略微散亂的披在身後,頭上的簪子絨花歪歪扭扭,胸口正急促的起伏。
錦瀾只是淡淡的瞥了下,隨即垂下眼。
方纔她陪着宮大夫已經走到垂花門前不遠處,離大門不過一小段距離罷了。而自打她轉身回瀾園,又是沐浴更衣又是同三妹妹用膳說話,加起來用了將近一個時辰。
即便是隻老龜,也足夠爬個來回了。
錦瀾不出聲,碧荷心裡七上八下的,也不敢站直,半福的身子不曉得是冷還是慌,微微打抖,片刻彷彿過了數載般難熬。就在她雙腿發軟,即將撐不住搖搖欲墜的時候,頭上終於傳來如天籟般的聲音:
“起來吧。”
碧荷心裡一喜,趕緊應道:“是。”說罷強忍着腿上傳來的痠軟,緩緩站起身。
瞧着她臉上如釋重負的摸樣,錦瀾忽的一笑:“宮大夫送出府了麼?”
碧荷才稍稍鬆了幾分的心猛地一提,忙開口回道:“照姑娘的吩咐,已經送出去了。”
“既然如此,這一路上你也辛苦了,今兒個就不必到正房伺候了。”錦瀾又擡眼掃了她一下,才轉身進了屋。
唐嬤嬤和沐蘭自然是緊隨其後。
碧荷面色複雜的看了眼落下的門簾,快步轉身回西廂房。
如今時辰還早,唐嬤嬤見錦瀾眉間的倦色,便催着她上塌小歇片刻。
錦瀾想到一會兒還要到老太太屋裡去請安,也就乖巧的上了塌,不過是靠着大花軟枕半臥着。
這兩個月來一路奔波,她極少有安眠的時候,如今回了府,親眼確認母親的安危,緊繃的心絃才稍稍鬆懈了幾分,只是雖覺得睏乏,可有些事不處理完畢,她怕是眼也閉不上。
唐嬤嬤掖好被角,又讓沐蘭將外間的炭盆移進來擱在角落裡,不一會兒裡間便暖和起來。
“嬤嬤,坐。”錦瀾睜開闔着的眼眸,輕輕拍了拍牀沿,柔聲說道。
唐嬤嬤一臉慈愛,側着身子半坐在牀沿上,目光注視着錦瀾愈來愈尖的小臉,鼻端微酸,“姑娘瘦了。”
錦瀾嘴角輕輕一翹,在京城裡整日擔驚受怕,加上天氣嚴寒,她身子骨又弱,不瘦纔是奇事。
不過她心思不在這上頭,讓唐嬤嬤坐下後,又小聲的吩咐沐蘭將門合上,
如此一來,唐嬤嬤和沐蘭心裡多少有幾分明悟,謹慎的探過外頭的情況後,沐蘭纔將外間和裡面的門窗一一關嚴。
“離京前我讓嬤嬤查的事,如今可有消息?”靜靜的思忖片刻後,錦瀾纔看向唐嬤嬤,語氣中透出少許急切。
唐嬤嬤點頭道:“姑娘猜得沒錯,上回挽菊失蹤之事,確實是有人暗中做的手腳。”
錦瀾眼眸微凝,抓着絲被的手一緊:“是誰?”
“是呂三爺岳家的侄子。”唐嬤嬤沒有絲毫猶豫便將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
呂三爺?錦瀾一怔,這名字聽起來似乎有些耳熟,可人卻沒有絲毫印象。
對於錦瀾面上露出的疑惑,唐嬤嬤並不意外,她也是納悶了好久,直到查出背後的關係才恍然大悟,“姑娘怕是忘了,咱們府裡的有一位姓呂的姨娘。”
姓呂的姨娘?錦瀾茫然的雙眼猛地一冷,是韶姨娘!
韶姨娘原本的姓氏便是呂!這件事府裡知道的人不多,可她錦瀾確是其中一個。
果然是她!
當初挽菊失蹤時,錦瀾心裡就曾懷疑過,奈何沒有證據,也無任何線索,才一直查不出結果。
如今......她深深的吸了口氣,使自己鎮靜下來後纔開口問道:“這事兒可作準?有沒有尋到什麼證據?”
“這事兒千真萬確!”唐嬤嬤琢磨了下便接着說道:“姑娘走後莫約月餘,三兒一直都在想法子打探藥鋪的事兒,姑娘說過不宜打草驚蛇,只能暗中行事,因此收效甚微。直到有一日,三兒擒了個行竊的小乞丐,那小乞丐無意中瞧見挽菊畫出來的人像,爲求饒便說認得畫像上的人。”
小乞丐?錦瀾微怔,心裡卻是起疑,這小乞丐不會也是旁人事先安排好的吧?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個兒有些草木皆兵了。
奶兄這番舉動一直都是暗中進行,除了她和唐嬤嬤外,並無第三人知曉,就連畫了人像的挽菊也不清楚到底是誰在外頭打探消息,旁人又從何得知?
想清楚箇中關鍵,錦瀾沉凝的面色才稍稍鬆了些,對唐嬤嬤輕輕頷首,示意她繼續。
“那小乞丐帶着三兒去了城北的一家賭坊,沒兩天就當真碰見了畫像上的人!三兒使了些手段同那人相交,直到前些時日才套出了那人的身份。”
唐嬤嬤邊說邊忍不住捋了捋胸口,她在這兒說得輕巧,實際上兇險萬分,那人是個吃喝嫖賭無惡不做的潑皮,爲人又狡詐陰險,讓三兒險些着了他的道。
好在,最終還是有驚無險的將人擒下了。
錦瀾耐住心裡的激動,迅速將所有的事從頭到尾順了一遍,待心裡多少有了幾分主意,纔開口問道:“如今那人控制住了麼?”
唐嬤嬤點頭,“三兒將人偷偷綁了,關在鋪子後院的地窖裡。每日都親自盯着,跑不了。”說罷想了想,又問:“姑娘打算怎麼處置這人?”
“暫且先關着,別讓人跑了就成。”事到如今,錦瀾反而不急了,如今韶姨娘風頭正茂,硬碰上去並非明智之舉,況且還有寧姨娘的謀算在前,她總覺得這其中有什麼還未摸清楚的遺漏。
不將其中的彎彎繞繞弄明白,貿然動手只怕會得不償失。
唐嬤嬤雖然不解錦瀾的心思,卻也不多說,姑娘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她們只需聽着吩咐便好。
屋裡靜謐了會兒,錦瀾纔再度出聲,詢問沐蘭府中事宜。
沐蘭一點點將錦瀾離去前吩咐的事兒回稟,所講之事和葉錦嫺之前說過的大致相同,只是多了些許被忽略的細節。
唯有一事,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那便是老太太跟前的雁容,被開臉做了葉霖的通房!
怪不得方纔見到雁容時,她梳着婦人頭。
老太太真是好算計!錦瀾心裡冷哼,母親臥牀,韶姨娘又同她離了心,寧姨娘在老太太眼裡向來是上不的檯面的,擡人是遲早的事。
只是沒想到會如此快,且選的竟然是雁容。
橫豎今生與前世已經漸行漸遠,無論老太太做什麼,她以不變應萬變,總歸不會錯!
略微思忖,錦瀾便將此事暫時放置腦後,同唐嬤嬤和沐蘭合計了一番,才略略敲定了行事計劃。
“姑娘。”唐嬤嬤忽的開口問道:“那碧荷......”
錦瀾淡淡的道:“先前怎麼做,往後也怎麼做,讓人盯緊點,只是別讓她發現了。”
“屋裡多雙眼睛總歸是不好,姑娘何不處置了去?”唐嬤嬤一臉不解,碧荷顯然有問題,這點連她都能看出來,姑娘又怎麼會不知?
眼睛?錦瀾嘴角冷冷一翹,是啊,多了雙旁人的眼睛,到底是不妥當。
只不過,旁人的眼睛,也未必不能爲她所用。
她闔上眼,良久,似嘆息般的道了一句:“碧荷跟在我身邊的日子,也不算短了。”
有時候,太過了解一個人的習性,也未必是件好事!
“姑娘?”唐嬤嬤和沐蘭均是一怔。
錦瀾卻很快睜開眼,且之前的悵然之色盡數褪去,眸底一片清明,擡頭對沐蘭吩咐道:“你去將挽菊叫來,我有些事要交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