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靈珊身上,葉老太太沉聲問道:“什麼證物?”
“奴婢三年前父母因故去了,僅剩下奴婢與幼弟相依爲命,只因有一手好女紅,才進府當了繡娘。“三個月前,奴婢的幼弟被潑皮誘騙進了賭場,漸漸的便迷上了這害人的東西。到最後更是連自己都輸進去了,那賭場的老闆稱幼弟一共欠了三百兩銀子,若不還就要將弟弟給賣到,賣到”靈珊到底是未出嫁的女子,青樓紅館這等名字便噎在嘴裡吐不出來了,只是捂着臉抽低低的泣着。
葉老太太是成精的人,哪還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地兒,顧忌到錦瀾還在場,也就讓她略過往下說。
靈珊感激的衝葉老太太磕了個頭,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繼續開口道:“就在奴婢走投無路的時候,韶姨娘便讓人將奴婢叫去了錦秋閣。”她恨恨的看了韶姨娘一眼,“韶姨娘說若是奴婢願意幫她做一件事,不但會幫幼弟還上債務,還會將奴婢的賣身契歸還,並且給一筆銀子讓奴婢和幼弟到鄉下去買房買地,再也不用與人爲奴爲婢。”
“你胡說!”韶姨娘尖聲叫道,雖想着人已經死無對證,但這些事被當衆揭到檯面上來,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氣,尤其是葉霖也在屋裡。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靈珊略激動的道:“家母師從宮尚衣局回鄉榮養的繡娘,學得一手精湛的汴繡,曾給奴婢和幼弟各繡過一枚香囊,用的便是這汴繡的針法。奴婢身上帶的是彩蝶戲花,而幼弟帶的則是游魚戲蓮!”
錦瀾愣了下,仔細一琢磨,驀然憶起沈氏審問春曉和靈珊那日,韶姨娘曾打翻過茶水,而換好衣飾回來後,靈珊好不容易纔鬆動的口氣立即就變緊實了。自己也疑心是韶姨娘動了手腳,因而細細打量過她新換的裝扮,腰間的確掛着一枚精緻的香囊,至於那上面繡的是什麼花紋,卻有些記不清了。
“奴婢當時對韶姨娘話並未完全相信,她卻拿出幼弟的賣身契和那枚游魚戲蓮的香囊,所以奴婢才”靈珊說着又磕了個頭,揚起紅腫的雙眼看着葉老太太,悲慟的道:“沒想到最終奴婢進了牢房,而幼弟還是被賣到了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
葉老太太此時已經氣得渾身直哆嗦,目光冷冽的盯着韶姨娘,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去!可到底念及她是葉昱的生母,又是自己一手扶起來的,便默着聲,想聽聽她的說辭。
韶姨娘被葉老太太的眼神一剜,頓時臉色慘白,連忙分辨道:“老太太,奴婢萬萬不敢做這等惡事!旁的不說,奴婢總得爲大姑娘和昱哥兒想,世上無不透風之牆,一旦事情敗露,讓大姑娘和昱哥兒如何自處?因此奴婢絕對沒有做!”
提及昱哥兒,葉老太太的臉色頓時微凝,然後逐漸緩了下來。
錦瀾見勢頭不對,趕緊用帕子捂住嘴假意咳嗽一聲,藉着垂頭的姿勢飛快的看了眼沈氏。
沈氏便抿着嘴,對靈珊冷聲言道:“對你來說,韶姨娘便是主子,誣衊主子可是罪加一等!”
靈珊一怔,忙不迭的給葉老太太磕頭,邊磕嘴裡還邊呼道:“老太太明鑑,奴婢只是一個小小的繡娘,若非受了韶姨娘的指使,又怎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且空口無憑,奴婢所說是真是假,老太太到錦秋閣一搜便知!”
葉老太太心念一閃,看了眼錦瀾和沈氏,再去瞧靈珊和韶姨娘,靈珊的目光始終恨意橫生的盯着韶姨娘,而韶姨娘卻一味的躲避。
她原本熄了幾分的怒火又猛地燃了起來,一掌拍在桌子上,擡頭叫雁容進來,“尋幾個丫鬟婆子,給我到錦秋閣搜!”
雁容應聲而去,匆匆在院子裡喊了三四個信得過的丫鬟婆子,領着頭到錦秋閣仔細搜尋。
韶姨娘跪在地上,心急如焚,那枚游魚戲蓮的香囊要是真被搜出來,可就完了。不過藏東西的地方十分隱蔽,若不是搜查到極細緻的地步,也發現不了。只是她心裡七上八下的,極想給給門外的素心使個眼色,讓她回去盯着點。
但是上頭有葉老太太和葉霖,以及沈氏和錦瀾目不轉睛的盯着,韶姨娘到底還是沒有勇氣回頭。
沈氏冷眼看着,將她面上閃過的焦灼盡收眼底。
打從秋紋稟報說春曉來求見時,她便看穿了其的蹊蹺,乾脆裝作不知情讓春曉進屋,只是沒想到對方竟然用雪根鳶尾,這纔不慎了招。後來她藉着身子不適,故意拖着遲遲不審問春曉,除了想誘出背後的主使者外,最主要的緣由還是等將一切都掌握在手,以免那人脫身。
最終,還真讓她查出了一些蛛絲馬跡,春曉的家莫名的得了一大筆銀子。這才讓她決定動手,故意藉着買丫鬟的事宜,利用李管事將韶姨娘誆到水榭軒。沒想到,春曉所說卻出乎意料之外,若非靈珊突然送上門,或許,真會就此不了了之。
雖說撬不開靈珊的嘴,卻不妨礙她將後面的計劃實施下去。
將春曉和靈珊送到衙門時,她早就打點過衙內,暗地裡讓人盯着,又讓人細查了下靈珊,最終查到了她幼弟的身上。原以爲還要等上好一段時間,不想春曉的死和韶姨娘的迫不及待,將一切都提前擺了出來。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沈氏收回了目光,端起茶盅放到脣邊沾了沾,眼角邊上的細紋平緩了下來。
還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雁容便拿着個香囊回到了嘉裕堂。
葉老太太顫着手將雁容呈上來的香囊拿到眼前,上面繡的正是游魚戲蓮的圖樣。
銀魚紅蓮,青荷碧波,繡工精緻,針法細密。那隱在青荷下的銀魚好像活了一般靈動,朵朵紅蓮妖嬈婀娜,就連碧波都似泛着漣漪。這皺品,她纔在本家的老祖宗身上見過,那件藏青色金刻絲蟹爪菊紋的對襟褙子,據說是宮裡賞的,那繡法,用的便是汴繡。
葉老太太將香囊緊緊的攥在手,眸光陰冷如箭,狠狠的射向韶姨娘,“你還有什麼話說?”
韶姨娘見藏得那麼隱秘的香囊還是被找出來了,心裡駭浪滔天,腿下發軟,頓時跌坐在地上,嘴裡無意識的喃喃着:“奴婢,奴婢”
錦瀾看着韶姨娘面無血色的樣子,心裡的有股說不出的暢快,前世的痛苦,今生險些失去沈氏的惶恐,那些堆積的滯氣統統都消散一空。她覺得此時此刻渾身上下,裡裡外外都瀰漫着前所未有的的輕鬆。
她擡起頭,清亮的雙眸看着葉老太太,“祖母,謀害主母是什麼罪名?應當怎麼處置?”
葉老太太低頭看了眼錦瀾眉眼未完全長開,仍帶着一團稚氣的小臉,暗暗嘆了口氣。
這丫頭一直養在她跟前,從嗷嗷待哺到如今出落婷婷,那點小心思她又豈能看不透?上京那段時日,雖離得遠了,但仍有人每個一段時日便送上一封半封信,大多筆墨都是關於錦瀾。
雖說沈氏剜肉做引,她心裡感激不盡,可沈氏那身子不能爲葉家開枝散葉,性子又不討喜,錦瀾跟着她,只會耽誤了自己。因此,今兒個才特地將這丫頭留下來,爲的就是讓她與沈氏疏遠些。
沒想到,短短大半年,沈氏竟將她的心也攏了去。
錦瀾見葉老太太神色莫測的看着自己,心裡暗想:糟了,太過急切,反而引起了老太太的疑心。便趕緊揚起一抹甜笑,眼眸忽閃忽閃幾下,不解的細聲問道:“祖母,您看着瀾兒做什麼?莫不是瀾兒臉上有花?”
葉老太太還未答話,反倒是跌坐在地上的韶姨娘似想到了什麼,忽的高聲叫道:“奴婢冤枉,奴婢沒有害太太!”
稍稍鬆懈的氣氛霎時又凝了起來,葉老太太一腔怒火全都發泄到她身上,抓起圓潤的茶盅蓋子狠狠的朝她砸了過去,“閉嘴!”
準頭到底還是偏了些,那茶盅蓋子擦着韶姨娘的衣角飛過,在她身子斜後方摔得粉碎。
尖銳刺耳的聲音讓屋裡倏然一靜,就連葉霖的不自覺的皺了下眉頭。
事關生死,即便是老太太雷霆震怒,韶姨娘也顧不得了,抹着眼淚泣聲道:“是奴婢不好,惹了老太太生氣,可奴婢確實冤枉。雖說春曉去見太太是奴婢讓靈珊傳的話,可奴婢並未給春曉雪根鳶尾啊!老太太可以問問靈珊,奴婢說的是否屬實。”
屋裡的視線又再度落在靈珊身上,讓她忍不住打了個顫,腦子卻輕輕點了下,“韶姨娘確實並未讓奴婢帶任何東西給春曉,只是傳話。”
靈珊的話彷彿讓韶姨娘看到了希望,嗚咽的聲音大了幾分,“春曉在外院書房伺候,極得老爺的心,奴婢想着若是給她開臉放在老爺身邊,必定是好事一樁。太太從未見過春曉,奴婢也擔心太太不同意,這才傳話讓春曉先去求見太太,好讓太太過過眼。至於靈珊所說的那什麼香囊,奴婢只是,只是”她眼珠子轉了幾下,立即便有了說法,“奴婢只是擔心此事若不成,萬一宣揚出去,可就毀了老爺的聲譽,這才特地這般對靈珊的。事成之後,奴婢已經將賣身契還給了靈珊的幼弟,只是他嗜賭成性,又將自己給這就不幹奴婢的事了啊!”
靈珊臉上露出一絲訝然,不由擡眼看向沈氏,她被救出牢房後,一切消息都來自他人告知,並未親眼所見。此時韶姨娘一番催生淚下的辯駁,讓她的心難免生出了一絲動搖。
沈氏的面色冷了下來,她確實查到靈珊的幼弟被賣入了紅館,可究竟是韶姨娘做的還是他自己所爲,就不得而知了,讓人尋到他問話,也只是搖頭,什麼都不願多說。
錦瀾見沈氏眸色陰鬱,心裡也是一沉,難道還會出現什麼變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