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秀筠樓。
葉錦薇剛取下頭上的珠釵,讓茜雲服侍着梳洗,另一名丫鬟司玲便走了進來,“姑娘,韶姨娘來了。”
她的眼皮微微擡了下,慢里斯條的接過茜雲手中薰過香的錦布輕輕拭了拭臉,也不作答,隨手將溼皺了的錦布往茜雲手上一丟,轉身朝牀榻走去。
雖是這樣,司玲卻不敢怠慢,忙打起簾子將韶姨娘迎進屋。
葉錦薇坐在牀榻上,修長的手指卷玩着垂落在胸前的青絲,對韶姨娘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韶姨娘也不在意她的冷漠,直徑走到牀榻前的雕花椅子上坐着,端起司玲奉上的熱茶,輕輕的抿了一口,又朝司玲和茜雲掃了一眼。
兩個丫鬟心神領會,曲膝退下並帶上了門。
這時韶姨娘纔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
葉錦薇對白天發生在沈氏屋裡的事耿耿於懷,沒好氣的道:“既然知道,你還來做什麼?”
“做什麼?”韶姨娘冷笑着,“還不是爲了你?若不是你將錦瀾那丫頭推入荷花塘,今兒個的事也不會發生!”
“我......”葉錦薇一哽,自知理虧,卻又不肯低頭,板起臉擰聲說道:“那又怎樣?推都推了,要不姨娘回了太太將我處置了罷!”
韶姨娘將手中的茶盅呯的一聲重重地擱在桌上,“我這般辛苦是爲誰?到現在還和我使小性子,處置你豈不是要了我這條命?”
葉錦薇不接話,但臉色不知不覺緩了幾分。
“薇兒。”韶姨娘起身坐到牀榻上,將葉錦薇輕輕樓入懷中,“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錦瀾那丫頭現在動不得,咱們好多事都得靠她......”
葉錦薇剛緩下來的神色驟然一冷,猛的推開韶姨娘,“姨娘這是心疼了吧?”
韶姨娘臉上閃過一絲惱意,噌的站起身,卻瞥見葉錦瀾映在燭光下妍麗的小臉,又緩緩的坐了回去,嘆聲道:“我是心疼,可也是爲了你。旁的不說,你到底是我身上落下來的肉,我豈能不爲你想?至於錦瀾那丫頭......”她頓了頓,“雖說我有昱哥兒,但在老太太面前,她到底佔着個嫡女的身份,說的話也有份量。”
“說到底,還是爲了她。”葉錦薇賭氣一扭,別過身子,不理韶姨娘。
“哎喲,我的小祖宗!”韶姨娘再度把她摟到懷裡,又揉又搓,笑哄了半天才停歇下來。
葉錦薇撩了撩耳旁的略有些散亂的髮絲,委聲道:“事兒已經這般了,該怎麼辦?”
“這會子知道急了吧?”韶姨娘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往門窗處看了幾下,才謹慎的開口道:“這幾日就按老爺說的做,安心在屋裡呆着,過幾日等老爺氣消了,再去找二姑娘。”說着說着,聲音逐漸變小,“和往常一樣...哄着...待老太太和昱哥兒......”
“姨娘說的可是真的?”葉錦薇秀眉一挑,臉上滿是訝然。
韶姨娘忙伸手捂了她的嘴,“小聲些,仔細隔牆有耳。”
“怕什麼?”葉錦薇轉過頭,不屑的目光似要穿透門窗掃到隔壁的廂房一般,“見天一副猴樣,瞧着就堵心,什麼時候求了父親,讓我搬出去其他院子纔好呢!”
“行了,如今且先忍着點,過後在算。”韶姨娘拍了拍葉錦薇的手,目光陰晦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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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錦瀾每日總是早早便起身,梳洗整齊後就去水榭軒陪沈氏用早膳,說也奇怪,竟再也沒碰到沈氏喝藥的當口。她有心想詢問,卻又不知如何才能向沈氏解釋清楚緣由,只好耐下心思,等挽菊打探消息。
水榭軒裡的丫鬟婆子們對錦瀾突如其來的舉動已經見怪不怪,甚至還暗暗掌握了時間。這不,她剛踏上青石臺階,原本坐在迴廊下打絡子的秋紋便眼尖瞧見了,忙起身挑起簾子,笑着朝裡頭通傳道:“二姑娘來了。”
錦瀾衝秋紋輕笑頷首,臨進屋時側過頭飛快地瞥了身後的挽菊一眼,挽菊心神領會,掏出一方帕子朝秋紋走去。
屋裡的沈氏正低着頭坐在紫檀木方桌前抄寫着什麼,聽到聲響便擱下筆,一擡頭就瞧見女兒那嬌小的身子正跨過門檻,不由滿心歡喜,忙朝她招了招手,柔聲道:“瀾兒快過來。”
“母親。”錦瀾朝沈氏欠了欠身,笑着朝裡走去。
沈氏摟着錦瀾坐在紫檀木雕花嵌大理石靠椅上,指尖觸及緞子上淡淡的溼氣,頓時蹙起了眉,心疼的說道:“大清早的,也不多穿件衣裳,外頭露水重,你身子纔好了些,仔細別着涼了。”
錦瀾身子軟軟一歪,整個人依偎在沈氏懷裡,嘴角掛着甜甜的笑容,極爲享受這份寵溺,糯糯的回道:“不打緊,一會兒日頭升上去就好了,再說女兒都這般大了,豈會什麼都不懂?母親這是瞎操心。”
沈氏仔細瞧了瞧女兒的神色,與往常並無區別,這才放下心,揉了揉她烏黑柔順的秀髮,笑逐顏開道:“瀾兒是長大了也懂事了,但在母親眼裡,你依舊是個不知事的孩童。”說着掃了眼門口,笑意頓斂,“今日就你一人過來?”
生怕沈氏誤會,錦瀾忙開口道:“我過來的時候帶着挽菊,這會子正在門外。”
“怎的不帶進來?”沈氏對這個勤快的小丫鬟印象還算不錯,便隨口問了句。
“前些時日讓她繡方雙面帕子,結果繡了大半個月都沒成,總有些針腳收不好。昨個兒聽唐嬤嬤說母親屋裡的秋紋姐姐擅長雙面繡,這不,在外頭請教呢。”用着事先準備好的理由,錦瀾心裡卻有些不舒服,臉上的笑意立時減了幾分。
沈氏一見,以爲錦瀾是爲了丫鬟技藝不精而生氣,不由坐直身子,輕輕拍了拍錦瀾的後背,道:“你若喜歡雙面繡,便讓秋紋給你繡就是了,再不成,讓秋紋到你屋裡去。挽菊那丫頭我瞧着不錯,讓她過來伺候也好。”
“那怎麼行?”錦瀾脫口而出,隨即察覺到話有不妥,於是又開口解釋道:“秋紋姐姐是母親屋裡得力的,挽菊卻笨手笨腳,這麼一換,豈不是佔了母親的便宜?”
沈氏見她一副正緊盤算的摸樣,頓時樂出聲來,“這有什麼打緊?若是你想要,母親這兒有的全給你都行。”
在一旁伺候的蔓萍聽着也抿嘴一笑,出言附和道:“太太對姑娘是真真疼愛得緊,莫說秋紋,只要姑娘開口,就是奴婢,太太定然也是捨得的。”
錦瀾怕沈氏真的把秋紋和挽菊給對換了,訕笑兩聲趕緊岔開話題,指了指桌上鋪開的紙張,問道:“這是什麼?”
沈氏順着她的手掃了眼筆墨未乾的宣紙,還未來得及開口,蔓萍已經出聲回道:“這是太太抄的《法華經》,前些日子姑娘一直病着,太太日日吃齋唸佛,又在佛前許了願。如今姑娘大好了,本該到寺裡還願,但太太身子也不大舒適,便耽擱了。這才抄抄經書,待身子好些再做打算。”
“母親…”沒想到沈氏在病中還爲自己操勞,錦瀾心裡淌過一股暖流,摟着沈氏的手不由緊了緊。
前世韶氏待她雖好,卻並非這般親密無間,更不會設身處地事事將她放在前頭。情似母女怎能比得上親生母女?更何況韶氏當初只是爲了利用她而假意的親近。
因此,直到現在她才明白什麼叫做母女。
陪沈氏用完早膳,又同往常一樣說了半天話,待日上三竿錦瀾才起身準備返回瀾園。
蔓萍忙上前打簾,在簾子撩起的剎那,錦瀾便瞧見了侯在門外的挽菊,手裡拽着一方藍色的帕子,正是繡着雙面繡的那方,她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拐過幾道迴廊,待水榭軒的大門徹底消失在身後,錦瀾才放緩腳步,正準備開口時,眼角卻瞥見一抹身影正嫋嫋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