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太太喚品月新沏了茶上來,端起青花福壽雙全茶盅輕輕抿了一口,繼而靜靜的看着葉霖,好一會兒才淡淡的開口道:“這幾年皇上龍體日漸式微,奪嫡形勢愈演愈烈,想來朝堂上已有不少人暗暗站了隊,我說的可有錯?”
葉霖一怔,皺了皺眉頭,“這與錦薇之事何干?”
“何干?”葉老太太冷哼一聲,眼底滿是失望,這個兒子相較於老太爺,實在遜色太多,“如今太子,二皇子,四皇子相互傾軋,就連本家都如履薄冰,生怕捲入其中。而安遠侯府......”老太太瞥了葉霖一眼,才吐出最後的話:“素來都同太子站在同一條船上。”
葉老太太的話一點明,葉霖面色霎時漲紅,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兒子糊塗!”
“你不糊塗,只是被旁人許的錦繡前程迷了眼。”葉老太太移開眼,目光投向擺在窗櫺上那盆開得正好的君子蘭,喃喃自語,“葉家如今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一不小心,只怕便是家毀人亡。”
說着她長長的嘆了口氣,神色泛起一絲疲憊,“霖兒,皇恩浩蕩,未嘗不是別樣的捧殺。”
葉霖額頭上泌出涔涔冷汗,眸中又驚又懼,哪還有一絲方纔的怒火?
他自是清楚安遠侯府同太子往來密切,至於生出投靠太子的心思,也是被安遠侯的話說動了心。
可他只想到將來,卻忘了眼下皇上仍在上頭坐着,雷霆雨露皆爲君恩,一道聖旨能讓葉家平步青雲,自然也能萬劫不復。
“都是兒子糊塗,一時識人不清,可,可眼下該如何是好?”葉霖臉色難看到極點,軟軟的跪在葉老太太跟前。
“如何是好?”葉霖不說還好,一說就勾起了葉老太太的滿腔怒火,“當年一上京,我便千叮嚀萬囑咐,千萬莫要參合到各個皇子的勢力裡頭去,同沈家一樣安安分分做個純臣,即便日子煎熬些,但只要新帝繼位,少不了你的榮華富貴!可你偏生左耳進右耳出,總覺得旁人的話便是金語玉言,三兩下便被牽着鼻子跑,這會兒又何苦來問我這害你的老婆子?”
葉霖羞愧難當,“兒子錯了,無論母親怎麼責罰都無怨言,只求母親莫要氣壞了身子。”
葉老太太胸口急促起伏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復下來,“今兒這事,定同安遠侯府有關,且一開始怕是衝着瀾丫頭去的,錦薇丫頭自食惡果,卻正好替瀾丫頭擋了災。”
葉霖心頭一凜,及時反映過來,“可鎮南王府......”若是安遠侯府算計葉家,又怎的把鎮南王府也捲了進來?
葉老太太也是一臉若有所思,“至於鎮南王世子的事,確實蹊蹺,恐怕其中出了什麼差池,不過如此也好,萬一今兒個出事的是瀾丫頭,那事情便大不一樣了。”
錦瀾是嫡女,在外人眼裡頭,自然代表的是葉家,葉錦薇不過是個小小的庶女,同顧清蓮一樣,親事不至於太過扎眼。
老太太的話叫葉霖心裡微微一動,“母親讓錦薇入鎮南王府,莫不是有了什麼對策?”
這會兒他也不提什麼葉家的女兒不能與人爲妾的話了,在他心裡,沒有任何事情能與前程相比。
葉老太太眯起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正色道:“若是如你所言,你可願聽我這老婆子的安排?”
她時常同本家的老祖宗走動,自然對朝堂上的事情有幾分明瞭,從表面上看,鎮南王府時除了沈葉兩家外,極少數獨善其身的府邸,不過暗地裡究竟是怎樣一回事,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能借着此事窺探出一二,對葉家將來的選擇,也能多幾分把握。
葉霖大喜,急忙磕了一個頭,“兒子能有如今的成就,全然離不開母親多年來的教導,自是願意聽從。”
“這事可沒那麼簡單。”葉老太太盯着兒子的透出喜悅的雙眼,一字一句道:“一旦應下,無論我做出任何決定,你都不得插手!”
葉霖聽出了葉老太太言語中的凜冽之意,心頭微縮,可猶豫了片刻,便咬牙道:“兒子明白!”
葉老太太趁勢加了一句,“如此,將來包括瀾丫頭和錦嫺的婚事,均得交由我做主。”
“這......”葉霖遲疑了,並非他不願意,不過是兩個女兒的婚事罷了,只是沈氏那頭怕是不好說。
葉老太太眸光閃了閃,“怎麼?”
葉霖想着平日裡老太太對錦瀾亦是疼愛得緊,定不會委屈了她去,只要選一門好親事,沈氏也沒理由不贊同,遂橫下心應道:“能得母親勞心費力,是兩個丫頭的造化。”
葉老太太緊緊盯着葉霖看了半晌,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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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瀾得知老太太處置葉錦薇的決定時,已是第二日,心裡驟然感慨萬分。
前世臨死前的一幕幕,她一直深藏在心底,沒有一分一毫遺忘。
葉錦薇佔了安遠侯府的親事,還曾譏笑言明,韶氏還替她尋了一門“好親事”。
那人,便是鎮南王世子。
京裡誰人不知那鎮南王世子是個吃喝嫖賭樣樣齊全的人,最愛留宿花街柳巷,府中除了正妻外,早就納了五六房小妾,至於那些通房丫鬟,就更不知道有多少。
前世倘若她不死,恐怕也逃不過這個悲悽的下場。
而如今,嫁入鎮南王府的人,卻成了葉錦薇。
這算不算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瀾兒,在想什麼?想得這般入迷。”沈氏處理完手頭上的瑣事,一擡頭便瞧見女兒坐在窗臺下愣愣出神的摸樣。
錦瀾驀然回神,對上沈氏笑盈盈的目光,忙岔開話頭,“沒什麼,只是想着佛誕之事。”
那日爲了掩護閻燁進府,她借了佛誕祈福的名頭,眼看再過兩日便是四月初八了,府裡那麼多雙眼睛盯着,總不能毫無動靜。
沈氏走到錦瀾身旁,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笑道:“這有什麼可想的?橫豎相國寺離得也不算太遠,後日母親陪你一同去便是了。”
“還是母親最好了。”錦瀾順勢倒在沈氏懷裡,母親身上那股子溫馨的味道,她怎麼也聞不夠。
看着女兒撒嬌,沈氏的心都化成了水,摟着懷裡嬌小柔軟的身子,輕輕拍着,臉上滿是寵溺:“你呀,都十四了,還這般長不大。”
“母親。”錦瀾挽着沈氏的手臂,故作認真的道:“即便到了四十,女兒也是母親的貼心小棉襖。”
沈氏霎時被這番話給逗樂了,“瞧瞧你們姑娘這張嘴兒。”
挽菊和唐嬤嬤,還有一旁的琥珀都忍不住捂嘴輕笑。
屋子裡登時一片和樂融融。
用過午膳,沈氏和錦瀾正準備小歇片刻,結果嘉裕堂卻派人來請,說是安遠侯府派了名太醫來給沈氏診脈。
雖說沈氏在安遠侯府險些被氣暈,但也只是一時罷了,過後自是安然無恙,因此安遠侯這一舉動,只要明眼人瞧得出,主要是爲了給葉家示好求和。
對於算計之事,葉老太太心裡的把握又大了幾分,穩穩坐在主位上,邊飲茶邊等碧紗櫥裡頭的消息。
碧紗櫥裡,錦瀾正陪在沈氏身旁,可看着那名年逾六旬的老太醫診着脈,時而眯眼,時而捋須,心裡難免有些緊張。
好一會兒,太醫才收回手,起身笑道:“恭喜葉夫人。”
沈氏同錦瀾相視一眼,滿是疑惑,好端端的道什麼喜?
錦瀾的心思轉得比沈氏快了一步,忽然心頭一動,似想到了什麼,一臉震驚的盯着含笑的老太醫,“難道......”
“不錯。”太醫捋着白鬚點了點頭,“葉夫人有喜了,且已有了將近兩個月。”
“什,什麼?”沈氏神色一震,霎時目瞪口呆的望着太醫,“你,你是說,我,我......”
太醫又只得對沈氏點頭,並識趣的叮囑幾句便出去給葉老太太報喜了。
錦瀾深深的吸了口氣,穩住動盪的心神,拉着沈氏的手定定的道:“母親,您有了身孕,快兩個月了。”
沈氏嘴角微微顫動,張了張口,卻吐不出半個字,睜得大大的眼眸唰的一下便泌出一層水光。
她有身孕了?
她居然有身孕了?
將近兩個月,不正是剛抵京的那幾日?恰好葉霖夜夜歇在怡景園,也就是那時便......
沈氏的手不自覺的撫上仍舊平坦的小腹,含在眸中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原以爲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的事,竟然在絕望心死後,又突然出現了!
看着沈氏眼中閃動的淚花,錦瀾鼻子也不由一酸,她雖恨葉霖,卻也十分清楚,沒有兒子傍身,將來若是昱哥兒繼承了葉家,母親的日子定不會好過到哪裡去。
且此事也是紮在母親心裡的一根尖刺。
如今可好,雖還不能斷定這胎是男是女,但至少能除掉這根將母親心頭扎得千瘡百孔的尖刺,且葉霖和老太太再也不能用這些事來打擊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