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功從洛陽趕到潼關以後,立刻就接手了前線一切防務。他身爲李自成的妻弟,算得上大順國戚,何況高一功久任湖廣經略使,不管是在陝北老兄弟,還是在楚闖新貴裡,都堪稱威望深重。
這個英武的溫和青年,經過治理湖廣幾年的經驗以後,在爲人處世和用兵治政等各個方面,都已經擁有長足進步。
高一功蓄起了長長的鬍鬚,外表看起來比他的年齡更加成熟穩重一些。潼關守軍原本的兩位主帥羅戴恩、趙應元,已經將兵權移交給了高一功,他們雖然是曹營宿將,但在資望履歷上,也未必就能和高一功叫板。
其他人等,像李瑋羣、馬進忠、高汝利等等,就更遜一籌。對於高國公的一切命令,潼關守將無不是束手肅立,側耳傾聽。
高一功將指揮部從關城附屬的縣城裡,轉移到了關城防線的前線,距離吳軍猛攻的戰場第一線已經非常接近。
官署外時不時就會傳來敵我兩軍展開炮戰的雷鳴轟響,高一功敲着案板,笑道:
“從前都是明朝官兵和滿洲胡虜,拿着那嚇人的紅夷大炮攆着咱們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天也算輪到他們嘗一嘗大順軍炮子的威力啦。”
除了年邁的羅戴恩坐在高一功一旁以外,其餘諸將,趙應元、李瑋羣、馬進忠、高汝利皆列隊肅立於官署大堂兩側。
官署大堂的中央,是高一功從洛陽帶來的一幅巨型沙盤地圖——自然,現在順軍所有的沙盤地圖,都是參軍院根據方輿圖書、商旅見聞以及前線軍隊傳回的軍情訊息,製作出來的。
高一功帶來的這副沙盤地圖,詳細描繪了潼關、漢中和整個陝南地區的山川走勢、河流脈絡,並且還以藍、綠兩色的旗幟,在沙盤上清晰標識出了順軍和清軍的兵力分佈情況。
諸將通過沙盤分析西北軍情,大局形勢顯得特別直觀和清晰。
李瑋羣出身楚闖,也是隨營學堂出身的軍官生。他和高一功稱得上舊交,所以在國公大帥面前沒有感到什麼壓力,還很輕鬆地調侃說:
“這就叫風水輪流轉,崇禎十二年以前,闖營在陝西吃了秦軍和關寧軍不少虧,也捱了許多炮子。洪承疇和孫傳庭都沒機會吃上我們的大炮,只好將這機會留給吳三桂。”
李瑋羣按着手劍說:“吳軍連續攻關十餘日,還是冒着大雪強行攻城!打到這樣地步,再怎麼樣的鐵人都該撐不住了。國公,我們也是時候該主動出擊了吧?”
高一功看着那座放在官署大廳中央的沙盤地圖,他對於清軍連續攻城不利的疲憊態勢當然瞭如指掌。只是現在反攻的時機,是否已經成熟,這還很難說。
潼關守軍諸將看到高一功皺起眉頭,就知道反攻之事,看來還沒有那麼簡單。
趙應元小心問道:“國公尚憂慮何事?自國公抵潼關以後,我軍軍心振作,士卒用命,都沒有付出多少傷亡,就打退了清軍十幾次攻城行動,戰捷至此,復有何憂慮?”
高一功回答說:“諸將久歷戎行,都有知兵之稱。應該看得出來吳三桂退兵在即,自古兵法所說,敵前退兵是犯了兵家大忌。我想諸將心裡,一定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咬住清軍退兵的尾巴,一路追擊吧?”
李瑋羣、馬進忠、高汝利等人,皆默默承認了高一功說的話。
站在高一功身後的李過舊部馬重禧則說:“自潼關至長安、富平,路途尚遠。沿途又早就遭到清軍反覆剿洗,近乎於是一片白地。國公擔心的是,我軍冒然出關,暴師野外,很可能會給了清軍殺一擊回馬槍的機會。”
李瑋羣不以爲然:“清軍此時久攻部下潼關關城,軍隊一定是疲憊至極,哪裡還有回馬槍的機會?”
高一功則說:
“吳三桂是關寧宿將,多鐸也是滿洲數一數二的名將,不能低估他們的軍事才具。我軍兵力有限,即便縱兵出關追擊,打敗了吳三桂,因爲渭南一地被清軍剿洗成爲廢墟白地,,大順還是很難用我們這麼少的兵力控制長安一帶。
就結果來說,縱兵追擊,或許能夠斬獲一定戰果,可是還是根本上改變西北敵我兩軍相對峙的局面。
萬一出現意外,被吳三桂尋找到我軍的空隙施展反擊,這時候我軍輕於一動,他正好乘虛而入,恐將影響到晉王夾河之役的大局。”
李瑋羣不知道該說高國公是慎重還是畏敵好,他認爲高一功雖然善於防守作戰,但是在進攻方面實在失之保守,太不積極!
只不過李瑋羣地位不能和高一功相比,他被馬進忠拽了一把袖子後,就重新退了下去。
就在諸將商議軍機之事的同時,潼關關城外的清軍已經收攏了兵力,從攻城一線上退了下來。
潼關高聳雄峙的城牆之下,在那些順軍增築的密集炮臺和深深壕溝之下,清軍不得不丟棄無數屍體和攻城器械。
甚至因爲炮戰過於激烈,清軍不少紅夷大炮在反覆發射以後,居然就跟明軍常用的火炮般,在陣前炸膛。
吳三桂下令攻城兵馬丟棄那些炸膛的廢炮,高一功知道以後,馬上就派李瑋羣和馬進忠率部出城——目的不在於追擊敵人,而是趁敵人撤退之際,將這些廢炮拖回城中。
炸膛的火炮不管是修復,還是融化後鑄造,都非常費時費力。
但湖廣方面,去年耿應衢在襄陽和武昌,就已經投資了使用水力鍛錘的工坊。高一功估計到了現在,湖廣採用水力鍛錘等形式技術的工場,數量應該已經很多。
原來被認爲重鑄也很費時費力的廢炮,如果是拖到水力工場中進行重鑄,就就可以節約下來大量時間和花費。說不定重鑄後的新炮,甚至還能趕上夾河決戰呢。
關城外積雪盈尺,守軍士卒左歪一步右歪一步地衝出城去,將清軍棄置在城下的毀壞大炮一一拖回城中。
李瑋羣和馬進忠二人帶着一小隊騎兵,駐足在潼關西面,小心翼翼地觀望着清軍的退兵。
李瑋羣說:“看來吳三桂真的要退兵了。”
馬進忠則認爲:“這不好說。退兵、退兵,退去長安和富平是退兵,退去華陰的清軍大營,也是退兵,但這兩者相差就很大了。”
馬進忠說:“李將軍,吳三桂如果退去華陰,我們就還是要小心潼關防務纔是。”
李瑋羣一扯繮繩,調轉馬頭,冷哼道:“經過這幾番交手,東虜還算得上是一個勁敵,吳三桂就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只恨手頭兵力不足,若敵我軍數相當,這個僞義王現在早已被我械送開封了。”
馬進忠大笑道:“沒有辦法,大軍皆在河上。黃河,始終黃河上的決戰,纔是一場真正要緊的大戰。”
李瑋羣一撇嘴巴:“西北空虛,晉王多派兩萬人給我們,現在長安早已光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