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功、老白……你們終於來了。”
高一功和白旺是分別從襄陽和武昌趕來開封的,好在一路上都是順軍非常鞏固的根據地,獲鹿之戰大順軍剛剛戰敗的時候,豫南一帶的確是發生過一些土寇叛亂。
但是像李際遇、李好這些土寇寨主,常常和湖廣方面有經濟上的往來,接受過高一功的許多物資援助,他們深知大順軍在湖廣的潛實力是多麼雄厚,因此就沒有像劉洪起、韓甲第等土賊一樣糾集散兵遊勇竊據順軍州縣,與大順政權爲敵。
當時豫南一帶頗爲動盪,因爲順軍大部分野戰兵力或在西北,或在獲鹿戰場前線,或在湖廣南方,中原空虛,河南各地的土賊也乘勢擁起。
彼時的南都政權也受到北京僞明廷的唆使,派遣了馬士英、高謙、劉良佐等人至鳳陽,聯絡了河南土賊中實力較強的劉洪起,趁亂顛覆了汝寧一帶的大順軍政權,奪取了部分州縣。
劉洪起、韓甲第等土賊利用僞明廷的背書,與當地的官紳勢力結合了起來。河南一帶的順軍政權,當時並沒有實行過李來亨在湖廣進行的徹底改制,政權尚不鞏固,在短時間內,的確是因爲這些左右搖擺的土寇而面臨了相當嚴重的損失。
然而深知楚闖強大潛實力的李際遇和李好,都沒有因爲獲鹿大戰的一時挫敗而喪失對於大順軍政權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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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劉洪起據汝寧、韓甲第攻許州作亂時,李際遇和李好等一些心向大順的地方土寇武裝,立即配合自湖廣北上的郭君鎮大軍進行鎮壓。
當時郭君鎮主力已到開封,他便派遣了部將李破虜率領數千兵力南下,至登封匯合了李際遇武裝後,即東向奔赴許州,迅疾發起反擊,將叛賊韓甲第擒殺。
劉洪起兵力稍強一些,但也在大順軍的強力打擊下,步步敗退,他試圖躥回汝寧時,在舞陽渡遭到李好的截擊,所部兵馬損失殆盡,只好孤身逃往鳳陽投奔南都政權。
平定豫南土寇的叛亂以後,郭君鎮便留下李破虜、李際遇、李好等人,命三李分鎮汝州、南陽、汝寧,恢復大順軍政權。實際上也是藉此機會,將楚闖的勢力拓展到了洛陽、開封以南的河南大部地區。
所以當李來亨以邀請高白二人北上參加婚禮時,他們兩人路過豫南的時候,已經發現豫南的地方民政情況出現了較大的改善。
雖然因爲時間尚短,而且三李皆非長於民政的人才,能夠推行營莊制、民兵制、公私合營的幹部也還沒有從湖廣大批抽調過來。所以豫南一帶的“楚闖化”改革,推進程度還非常淺薄,但是至少在地方治安以及大順政權的穩固方面,由於三李採取了斷然的鎮壓策略,已經出現了讓高一功和白旺感到十分樂觀欣喜的變化。
二人一到開封,重新見到氣度威嚴日漸深沉的李來亨後,便大談起了從湖廣一路北上的所見所聞。
李來亨聽着便輕笑了起來,他兩手攬住高一功、白旺兩人,笑道:
“三李平定豫南是小事,一功大哥和老白能夠與我在汴梁重新聚首,這纔是一件大大的喜事。”
高一功身爲高太后的親弟弟,雖然在大順開國封爵時,因爲李自成控制外戚的考慮,僅受封爲最低一級的臨朐男爵位。但現在李自成過世,高太后成爲大順名義上地位最高崇的一人後,高一功的地位就顯得更加重要了。
何況高一功又是湖廣經略使,爲李來亨總籌打理南方大局,實在稱得上是楚闖派系中僅次於李來亨的第二人。
高一功脣上已經蓄起了鬍鬚,看起來比過去那副英武的樣子,更顯成熟穩重許多。
高一功握住李來亨的手,淡淡地說:“來亨,不管開封發生什麼事情,我都站在你這邊……我們都知道,只有你能夠承擔起先帝駕崩以後、重新收拾大順江山的重任。”
高一功的性格與李過本質上非常相似,二人都是出身非常貧苦的邊民,前半生或者飽受飢寒交迫之苦,或者一直都在過着顛沛流離的生活,因此對於安定的局面比起一般人要來得更爲渴望。
其實在明末,真正的“忠臣順民”,反而大多是出現在這些野性難馴、“天生反骨”的流賊豪帥中。
就像李來亨曾經擊敗的劉國能、李萬慶一樣,飽受顛沛流離之苦的流寇豪帥,反而更加渴望安定的生活,爲此甚至不惜於交出一切權力、殺害自己的至親兄弟,甚至於是爲了朝廷給出的安定生活,交出自己的性命——當然,明廷中像洪承疇那樣殺掉招安流寇豪帥的事情大多,已不斷摧毀了多數人的幻想。
歷史上李自成在九宮山死後,跟隨李自成南下的東路軍因此陷入混亂之中,各部幾乎支離破碎。李過和高一功當時卻帶領着建制完整的西路軍順利抵達湖廣,但李過不僅沒有依靠兵力像孫可望那樣實現定於一尊,反而主動讓步,容納了一度降清的田見秀、張鼐等部。
以當時李過、高一功的兵力之強,他完全可以像江北四鎮那樣,完全不需要聽從文官何騰蛟的任何命令。可結果卻是李過爲了給大順軍餘部爭取體面的名義和安定的生活,主動向何騰蛟交出手中的資源,淪爲爲何騰蛟打工的棋子。
如果這還可以用李過是爲了團結諸部、爭取明朝正統名義來做解釋,那麼1646年的反攻荊州之戰以後,湖廣的明軍力量遭到沉重打擊,田見秀、張鼐又在二度降清後被殺,坐擁至少四萬戰鬥兵員的李過、高一功,已經是內無掣肘,外無政治對手,在湖廣一帶任何明軍都絕對沒有人無法不服從李過了。
可在這種情況下,李過依舊完全接受何騰蛟的指揮和命令,在馬上要攻陷長沙的時候,依舊是何騰蛟一個命令,就可以調動大順軍餘部放棄即將到手的果實。
李過和高一功的爲人性情便是如此了。
李過種種和稀泥的做法,也正是如此了,對他來說,成爲大順的皇帝,既是一種壓力,或許也是一種負擔。
高一功也本是如此——畢竟他是在南明各軍閥互相攻伐不休、爭權奪利時,身爲實力最強的軍閥之一,卻會做出將手上軍隊全部交給永曆朝廷這種事情的人。
只是在湖廣深諳李來亨經略手腕的高一功,已完全將李來亨當成了一個不下於李自成的人物。
在他的心目中,李過和稀泥的做法已經是錯誤的了,因爲很顯然,擁護李來亨上位,纔是高一功認爲更加正確的選擇。
李來亨看着高一功,露出略帶自信的笑容說:“我已有主張,一功大哥無須多慮。”
白旺看着李來亨威嚴日漸深重的樣子,和此前的張鼐一樣,又想到了當年的竹溪一夜。
那個乞食少年,今天已有了完全的人主氣象。
白旺心裡涌動着一股熱流,他控制着心中那難耐的激情,問道:
“殿下不要我們調兵來開封……是和監國一樣,也覺得維護好現在的局面更重要嗎?”
李來亨笑道:“老白,你是我的故交,就不要說什麼殿下了吧?真是令人感到生分!”
他接着沉下聲音說:“維護好現在的局面……當然,你們放心,我有確切的把握能夠維護好現在的局面,絕不讓大順開內釁的先例。”
李來亨撫白旺背說道:“老白放心……事情即將發生轉機,你們靜待大順江山重振之時吧。不會超過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