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泄憤
進了“德興館”的雅座,龍邵文呆住了,他喊着,“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鐵飛阿哥,原來你們都在……”在座的赫然正是田老五,王老九這些龍邵文的結義兄弟,只張承槱在攻打上海江南製造總局的時候受傷養病沒到場外,其餘的兄弟們全來了。
田老五那張胖乎乎地臉上露出笑容,“阿文!沒想到吧!”
洪全勝說,“龍局長的大駕可真是不好請,竟然不把我丐幫數萬名兄弟放在眼裡!”
龍邵文苦笑一聲,“得罪了,那時我正心中悲苦,實在沒有心思,還請哥哥見諒。”
王鐵飛神色動了一下,似乎是開口想問原因,卻忍着沒有說話。
洪全勝“嗯!”了一聲,“我看出來了,你有什麼心事,只管開口,就憑你對鐵飛兄的那份情誼,即便有天大的難處,我洪某也給你辦了。”
龍邵文突然拍桌而起,“奶奶的,洋鬼子固然可恨,二鬼子卻更可恨!中國人的事情,全他媽壞在這些二鬼子身上了……”
聽龍邵文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在座衆人無不愕然,只王鐵飛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沒錯,洋人固然在我惶惶中華大地上飛揚跋扈,可是要沒有那些賣國的二鬼子做他們的內應,他們又如何能在我中華土地立足……”他說,“龍爺!可是有二鬼子欺負到你頭上了麼?”王鐵飛當日收到龍邵文讓朱鼎發送來的一萬塊後,當時就呆住了,他本以爲那不過是龍邵文信口而出的一句戲言,沒想到卻戲言成真,這讓王鐵飛對龍邵文充滿感激。有了一萬塊,足以讓他帶來江南的那些義和團兄弟在上海安家置業,過上正常人的生活,而不用風餐露宿盤桓在街頭廟宇。他內心對龍邵文那份感激,實在是無法用語言表達。而洪全勝與王鐵飛是八拜之交的金蘭兄弟,自然也對龍邵文大生好感,故而設宴請龍邵文小聚,一來表示感謝,二來也是想與他結交。
龍邵文搖搖頭,“難以啓齒啊!”他笑着岔開話題,“鐵飛阿哥爲什麼對洋鬼子、二鬼子這麼痛恨!某非……”他想說,“某非也有相好的姘頭被二鬼子搶了。”但終是忍着沒說。
王鐵飛那堅毅的臉上刻滿了歲月落下的艱難,他嘆口氣,說,“當年我不過是滄州海興縣的一個農民,每天除了打漁、耕種之外,閒暇時候也習武,不過爲了強身健體,從沒有什麼報效國家的想法。後來師傅來了,他帶着我們這些想見市面的徒弟們去天津、北京那些大城市走街串巷的賣藝,我的眼界逐漸開闊了……”他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楚,“那日在北京城,一個洋人看完我們的把式後,拿出一袋子銀元,在我師傅耳前晃盪着,他用艱澀的中國話說,你們只要給我學一學猴子走路的樣子,這些銀元就都給你們。我師傅很不客氣地拒絕了這個洋人。洋人惱怒了,他在我師傅耳前把銀元袋子晃得當當響,他說,這些你們中國人除了具有跟普通人一樣的肌肉和四肢,除了能辨別銀錢的叮噹之聲外,除了像猴子一樣跳來跳去外,還會什麼?你們的思考能力還不如一個兒童……”
“我×他洋鬼子的祖宗,他們渾身都是毛,他們的祖宗一定是被猴子×了,才生下他們這些渾身長毛的後代……”龍邵文罵完就覺後悔,“老子先×他們的祖宗,又說他們的祖宗是被猴子×了,奶奶的,那老子豈不是成了猴子……”
王老九一杯一杯地喝着悶酒,過了好一會才說:租界的法國人也有這樣的論調,他們說,之所以來中國管理咱們中國人,是因爲咱們中國人只有未成年人的心智,是長不大的愚昧民族。按照法國的法律,他們有義務經辦咱們這些下等人的事務、管理咱們的資財,他們並且把這種強加在咱們身上的管理,說成是一種嚴肅而神聖的責任……”
田老五激動了,“法國鬼子說咱們中國人是未成年人,是長不大的愚昧民族,他們侵略了咱們國家,佔領了咱們的國土,反而委屈成這樣?竟至被強迫接受對這樣一羣下等人種的信任託管,從辦事到理財?”他一把將酒杯摔在地上,“我×所有洋鬼子的祖宗!我倒是真想看看他們是怎樣接受這個嚴肅而神聖使命的。”他恨恨地說,“鐵飛,往後我跟你一條心了,專門殺這些洋鬼子。”
龍邵文心想,“完了,三哥也成猴子了。”他說,“洋人槍炮厲害,咱們惹不起,先忍着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那些傍上了洋鬼子的洋奴才、二鬼子也囂張的厲害,仗着洋人的勢力到處欺負咱們華人,真他奶奶的咽不下這口氣。”
王鐵飛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兄弟說的沒錯,我最是看不慣這些洋奴才,中國人的事兒,全被他們壞了。”
“沒錯啊!二鬼子不但壞中國人的事兒,就連我的婚事也給壞了……”龍邵文義憤填膺了,越說越氣,“原先一直跟着我的一個姘頭,前幾天卻突然跟我說,要嫁給什麼‘公發英行’的一個二鬼子了,不瞞衆位哥哥,這姘頭跟我可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感情!我從前還以爲,她這輩子除我不嫁呢,沒想到呀!憑空就殺出一個二鬼子來橫刀奪愛,兄弟我傷心至極,昨天見洪幫主的時候,就是在因爲這件事煩惱!”
王鐵飛被激怒了,臉上的皺紋交叉糾結在一起了,“好好一箇中國女子,卻要嫁給洋奴才,龍爺,她住在哪裡?我這就去勸她嫁了你,她若是不聽勸,乾脆就一刀殺了,也省得給龍爺添堵!”
龍邵文慌忙擺手,“這個……我想這個不能全怪她,她好像也是迫不得已啊!奶奶的,要怪只能怪那個叫做馬米頓的二鬼子,他看上誰不好,卻偏偏看上兄弟我的姘頭,這真是兄弟的不幸,兄弟連自己的女人也保全不了,無能啊!”
洪全勝嘆氣說,“現在黃浦灘邊洋人與二鬼子當道兒,他們個個穿華服,居廣廈,年輕的女人貪慕虛榮,很難禁得住他們的誘惑,都以嫁給洋人爲榮,即便嫁不了洋人,也都拼命地想嫁給二鬼子!世風如此,阿文兄弟也不用太往心裡去,像你這樣的少年英豪,又何必惦念一個薄情寡義的女子,想開點吧!”
龍邵文把手中的筷子“喀嚓!”折斷,恨恨說:就是心裡氣的要命,兄弟也是兩條胳膊兩條腿,鳥也不比他的小,怎就憋屈的被他們欺負?不甘心啊!”
洪全勝與王鐵飛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洪全勝說,“出氣簡單,就怕出了氣,也拉不回來你姘頭那愛慕虛榮的心……”
龍邵文正要說話,“德興館”的堂倌進來,點頭哈腰,“在座的有位龍爺麼?外面有人找,很急!”龍邵文不知出了什麼事兒,慌忙隨他出去,見是萬吉元,就問,“稽徵局出了事體?”萬吉元說,“陳英士先生四處派人找你,聽說已經發火了……”
龍邵文一聽陳其美找他找的都發了火,知道事情不小,喊來堂倌算了帳,又回了雅座,“各位哥哥,陳先生緊急召我,沒辦法!只好先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