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載韶華,如滔滔江水,奔騰流逝,不再復還。
兩人皆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莽撞少年了。
容顏雖改,溫情猶在。
此刻,戚長空正上下打量任平生,心中頓時生出萬般感慨。
只見任平生耀眼黑眸,輕笑時如彎月,肅然時若寒星。
面上直挺的鼻樑脣色緋然,側臉的輪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
昔日那張清秀的臉上而今蓄着的鬍髭,顯示濃烈的陽剛之氣。
高大的身軀,結實的雙腿,糾結的膀臂,乃是多年習武的緣故。
一身白衣,更加的襯托出他的身材的挺拔,儼然不再是當年那個瘦削的文弱少年了。
戚長空盯着任平生看了許久,忽又目光一閃,似乎記起了一些什麼事情。
他沉默片刻,突又開口問道:“賢弟啊!這幾年你去哪裡了?北海不周山你找到了嗎?”
任平生見了戚長空心中亦是激動無比,雙目之中,隱隱有淚花閃動,他沉吟良久,方纔應道:“大哥,這幾年我一直都在尋找不周山,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我找到了傳說中的不周山,在山中遇見一位世外高人‘逍遙客’孟秋白,有幸拜他爲師,跟隨他在山中習劍。”
他一言至此,目光之中,閃動一絲明亮的光芒,又道:“師父將畢生絕學《不周劍法》與傳世寶劍列缺劍一併傳與我,我在山中待了九年,隨師父朝夕習武,終於練成不周劍法。”
一言至此,他面上浮起一絲滿足之色,似乎九年來的風餐露宿、起早貪黑,對他來說,都已經變成了一段珍貴的記憶。
其實,每個人都會有一段黯淡無光的日子,也終究會有光芒四射的一天,只要你擁有足夠的耐力去等待,就好似農夫同時擁有忙碌的春天與喜悅的秋天。
“幾天前師父將我叫至跟前,交給我一方便箋,又說師徒緣分已盡,命我下山,平息一場江湖浩劫。”
他一言及此,忽又目光一閃,若有所思,問道:“對了,大哥,如今這江湖形勢如何?大哥爲何會被人追殺?那一羣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他們爲何要搶奪大哥手中的那一枚鐵令?”
此時,任平生心中的疑問,就好像山澗源源不斷的泉水一般,噴涌而出。
此刻,在他的心中有太多的疑問需要解答。
戚長空沉默片刻,忽然又道:“事情是這樣的,三年前,江湖之中出現了一樁奇事,極樂仙翁蕭月升與五三道人元問天在雁蕩山擺下一盤棋局,名爲正龍棋局,其中暗藏玄機。相傳黑白棋子,暗指天下正邪兩道,勝敗皆在一盤棋局之中。”
任平生遠離江湖多年,對此江湖之事全然不知,聽了此一番話,心中驚奇不已,脫口問道:“極樂仙翁?五三道人?他們又是何人?”
戚長空望了任平生一眼,道:“極樂仙翁蕭月升、五三道人元問天、碧水仙子何玉秋三人本是懸劍三傑,三人師出同門,皆拜在懸劍門李逸仙門下,後不知何故,極樂仙翁與五三道人兩人反目成仇,蕭月升接替師門基業,主持武林正道,師弟元問天則淪爲魔道,而碧水仙子何玉秋,不知所終,自此師兄妹三人自此分道揚鑣。”
“那極樂仙翁與五三道人二人,分別向中原武林正邪兩道各發出七枚梅花鐵令,邀請天下兩道成名人物共同觀棋,集思廣益,亦可合力對敵,一決勝負。”
任平生聽得入神,但見戚長空吞了口吐沫,接着又道:“天下局勢之戰,便在這一黑一白之間,五三道人元問天派遣其座下弟子鬼使,給天下邪道發出七枚梅花鐵令,收到鐵令的分別是天鷹教教主司徒空,不死老人孫道天,玉面魔君南宮無虞,辣心劍客阮通,巫山老怪管非彥,以及無常雙煞張伯炎、張仲淼兩兄弟。”
“而極樂仙翁派出座下弟子神差給正派之中聲名極高的人物,亦派發了七枚梅花鐵令,幾人分別是天池怪俠李積聖,不周飛仙逍遙客孟秋白,飛刀王柳葉,虯髯漢曲永樂,出塵劍客秦龍寶,還有一個就是愚兄了。”
“沒想到的是鬼使神差兩人將梅花鐵令發出之後,江湖各派竟然爲了能夠參加棋約,紛紛搶奪梅花鐵令,自此江湖之中紛爭不斷,殺戮四起。”
“江湖之中,漸有流言傳出,妙奕老人手中有一本棋譜《妙奕天機》,棋譜之中,暗藏玄機,得之,依照其中的指示,便可在取勝。”
“於是,江湖之中,紛爭不斷,各大門派,紛紛搶奪棋譜,正邪兩道皆爲了能夠獲得觀棋參戰的資格,而大起殺戮,中原武林片刻,也因此不得安寧。”
“今日,我受困與山林之中,正是天鷹教的教主司徒空爲了搶奪我手中的梅花令而爲,眼見這中元之約就要到了,收到梅花鐵令的武林人士,將齊聚雁蕩爛柯山觀棋,天鷹教大肆殺害收到梅花鐵令的正派人士,四下尋找《妙奕天機》,武林正道岌岌可危。”
聽了戚長空的一番講敘,對於中原武林的形式頗有了解,任平生方纔想起師父臨行前交給他梅花鐵令的用意,是爲了讓他化解這一場危機,可是要從何處下手呢?
任平生也不知道,也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沉思片刻,開口問道:“大哥,那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戚長空肅容道:“如今之計,我們要趕在天鷹教之前,找到《妙奕天機》,千萬不能讓它落入司徒空的手中,否則武林正道將萬劫不復。”
任平生一聽,覺得在理,點頭道:“嗯,大哥,等你傷勢恢復了,我便一道去尋找妙奕老人。”
他語聲一頓,忽又陷入沉思,幽幽一嘆,道:“可是妙奕老人的行蹤不定,我們又要去哪裡尋找他呢?”
戚長空沉吟片刻,道:“我曾聽人說過,妙奕老人常年居住在終南山,我們兄弟兩個就去終南山尋找吧。”
任平生一聽此話,心中大喜,輕一點頭,道:“好!”
話聲一落,兩人便啓程直往終南山奔去。
打點行裝,兩人各乘一匹快馬,絕塵而去。
飛馬在道上馳了三天三夜,終於在第四日清晨,抵達了終南山腳下。
兩人在山下歇馬,休整片刻,待體力有所恢復,便尋山而上。
一路上穿溪入林,奔行於幽徑之中,聽鳥雀鳴啼,心情大好。
又行了一陣,忽見幽林深處,隱約露出幾間石屋。
兩人心中大喜,奔至石屋前,見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正襟危坐,坐在石凳之上,正在低頭擺弄一盤棋。
兩名垂髫童子正站在他的身後仔細看着,俱是一言不發。
戚長空與任平生兩人一併走向前去,待走得近了些,戚長空微一躬身,雙手抱拳,施了一禮,道:“在下戚長空,前來拜訪妙奕老人。”
那老者好像沒有聽見一般,依舊低頭擺弄着手裡的棋子,口中喃喃自語,似乎在與人交談。
任平生心中甚感奇怪,眼前明明只有老者一人在下棋,而那老人卻一問一答,宛似兩人對弈一般。
任平生以爲那老人沒有聽見,提高嗓門,又自開口問道:“在下任平生,敢問前輩是否就是妙奕老人?”
那老人依舊低頭不語,依舊凝神看着眼前的棋局,低頭冥想。
而那兩名童子,亦如同石像一般,立住不動,四道目光仍是專心致志的凝向那一盤棋局。
此刻戚長空、任平生兩人也不再說話,默然立在一旁,目光朝那棋局望去。
但見棋局之上,黑白兩子,平風秋色,並無勝負可言。
忽然,那老人一拍大腿,從凳上驚起,歡聲道:“哎呀!我想到了,想到了!”
他高興得手舞足蹈,連鞋子也顧不得穿上,和着白襪,在地上來回奔跑。
驀地,他又目光一轉,看見了戚長空與任平生兩人,頓住腳步,
他目光在兩人身上一掃而過,忽然又停在任平生的身上,目含異色,沉聲問道:“你就是任平生?”
任平生心中也好奇不已,不知對方爲何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卻又不便多問,只得點點頭說道:“對,在下就是任平生!”
那老人又道:“那麼說,不周逍遙客孟秋白,便是你的師父了?”
任平生正色道:“正是!”
那老人長袖一拂,一捋長鬚,笑道:“老夫正是妙奕老人,我已經知道你們的來意了,老夫剛好悟到了《妙奕天機》最後一着棋的破解之法,你們兩位就來了。也許這就是天意,《妙奕天機》你們可以帶下山去,只是…”
妙奕老人微微一頓,欲言又止,使得戚長空與任平生兩人顯得異常緊張。
只聽兩人齊聲問道:“只是什麼?”
妙奕老人神秘一笑,目光轉移到戚長空的身上,道:“《妙奕天機》就由你帶下山去,交給極樂仙翁幫助他解除白子受困之險。”
忽又一頓,目光回到任平生的身上,凝注半晌,道:“不過你得留下來,陪老夫在這終南山中度過二十年,你也不必多問,這是我與你師父逍遙客之間的約定。”
一聽妙奕老人要讓任平生留在終南山二十年,戚長空哪裡肯同意,急忙道:“前輩,不如讓我留在山中與前輩做伴,由我義弟前去護送棋譜。”
妙奕老人一聽神色大變,沉聲道:“此事已經定下,便不可更改,兩位如若不同意此事,那便請快快下山去,休得在上這終南山來!”
任平生一聽反倒覺得欣喜,道:“前輩,我願意留在終南山中伺奉前輩左右,我早年在不周山中待了九年,已經習慣了這種平靜、與世無爭的生活,在江湖中行走,恐怕還難以適應哩!”
他一言至此,展顏一笑,道:“今日得前輩厚愛,真是求之不得呢!”
轉而,又對戚長空道:“大哥,你就帶着《妙奕天機》下山去吧,只是你我兄弟二人剛一見面又要分離,實在是不忍心。大哥此去,定是艱險無比,邪派勢力,蠢蠢欲動,小弟不能協助大哥,心中有愧,大哥路上一定要當心吶!”
一席話畢,竟然淚流滿面,兩人皆掩面含悲,惜別之情,顯露無遺,兄弟情深,由此可見。
兩人一番苦情的惜別之後,戚長空從妙奕老人手中接過棋譜,獨自下山去了,又踏上了護送棋譜的道路,其中道途險惡,險象環生,此是後話。
而任平生則留在終南山上,常伴妙奕老人身旁,幾十年來,妙奕老人教任平生排棋佈陣,並也傳其一本秘籍,名爲《藏名劍法》。
任平生一生竟然有幸習得兩套絕世武功,也不失爲莫大的淵源。
那《藏名劍法》與《不周劍法》相生相剋,互相制約,也不知逍遙客與妙奕老人究竟是什麼關係,這成了一直困擾任平生無法破解的謎題。
二十年過後,妙奕老人已經駕鶴西去,臨終之前,他將任平生喚到跟前,親口解除了二十年之約,讓任平生下山去。
任平生悲痛的將妙奕老人下葬,便下山而去。
二十年來,他心中一直惦記着結義大哥戚長空,下山之後,便一直尋找他的蹤跡,可是苦尋無果。
數十年的隱居生活,使得任平生的內心安寧平靜,他厭惡江湖之中的爭鬥,便隱居山林,見了不仁不義不平之事,也時常會出手相助。
只是他行蹤不定,居無定所,因其懲惡之時,常在雨夜,飄逸若仙,因而被江湖人成爲“煙雨隱仙”。
而戚長空取得《妙奕天機》之後,便火速趕至雁蕩山,前去赴會,卻不料在半途遭到邪道高手“玉面魔君”南宮無虞與神盜“迎春花”的阻攔。
“迎春花”名叫戴春華,輕功卓絕,舉世無雙,成就神盜之名。
戴春華愛慕“玉面魔君”南宮無虞,甘心爲他犧牲一切,全然不顧他已有家室,愛得轟轟烈烈,愛得江湖之中人盡皆知,倒也不失爲江湖之中奇女子。
“玉面魔君”南宮無虞憑藉神盜“迎春花”自天池怪俠李積聖身上偷來的誅仙陣法,並用參悟出誅仙劍法,將戚長空擊傷。
戚長空重傷之下,誓死保護棋譜,幸而被雲遊天下的苦行和尚所救,倖免一死。
戚長空在少室山靜養數日,傷勢漸愈,然而,雁蕩山之約已過。
他四下差人打聽消息,得知雁蕩山中,蕭月升敗於元問天,正道六高手,皆身負重傷,退至山下。
蕭月升被元問天重傷,打入爛柯山絕壑之中,生死未卜。
戚長空爲此事痛心不已,常常爲自己未能即使將棋譜準時送至而耿耿於懷。
後來,苦行大師自江湖之中得到一個秘密消息,消息稱,蕭月升雖落入絕壑,卻並未身亡。
他重整旗鼓,準備爲武林正道討回公道,並與元問天約戰二十年後中元節,此時便是開篇所寫江浙五俠所遇兩位老人對弈之事。
此一戰,仍是不分勝負,而兩人卻在江湖之中,自此再無音訊。
江湖之中,便有人紛紛猜測,兩人已不在人世,可是無一人得到驗證,是以此事始終爲謎。
儘管衆說紛紜,流言不斷,但戚長空極重信義,他堅信蕭月升尚在人世,一心欲將《妙奕天機》送至蕭月升手中,完成妙奕老人畢生心願,又恐自己年事已高,後繼無人,便自苦行大師佛門之下收了一名弟子,授其武功劍法,苦心將其撫育成人,此人便是呂宋洋。
戚長空、任平生兄弟二人自終南山一別之後,已是二十餘年未見。
只是無論如何,任平生不曾想到今日竟然在嶽麓山中遇見了結義大哥戚長空的徒弟呂宋洋,得到的卻是義兄戚長空慘死的噩耗,怎能不叫他悲痛欲絕!
聽了任平生的一番講敘,從未曾曾聽過師父講過這一段前塵往事,瞭解了其中原委,呂宋洋亦是聲淚俱下,跪倒在地。
朱書媱亦是在一旁安靜的聽着,一言不發,目不轉睛的望着滿面悲慼之色的任平生,她難得如此安分。
但見任平生緩緩端起桌上的酒杯,猛地一口飲盡,忽又將酒杯放下,上前扶起呂宋洋,長嘆一口氣,道:“既然你是大哥的弟子,初次見面,送給你一份見面禮。”
呂宋洋站直身子,連連擺手,拒絕道:“任叔叔,侄兒未曾送您禮物,又豈敢收您的禮物!”
一聽呂宋洋如此說話,一旁的朱書媱倒是急了,急聲道:“你要送呂大哥什麼禮物啊?莫非你這地方還藏有什麼寶貝不成?快拿出來看看!”
任平生哈哈笑道:“你這小女娃倒是有點意思!又沒送給你,你着什麼急啊!”
朱書媱搖晃着腦袋,目光自屋內一掃,忽又凝視着任平生,道:“我看你這兒破破爛爛的,估計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算了,我們不要了!”
任平生淡然一笑,道:“金銀財寶,老夫這裡倒還真是沒有,嘿嘿,不過,我的這件東西可是一件無價之寶!”
朱書媱吐吐舌頭,不屑道:“我們纔不稀罕呢!”
話音一落,嘟噥着小嘴,又朝呂宋洋道:“呂大哥,這裡一點都不好玩,我們走吧!”
說完,拉起呂宋洋,便要走開。
卻見任平生大手一揮,喝道:“且慢!”
語聲未了,任平生便已然縱身掠到兩人跟前,衣袂一振,展開雙臂,攔住二人。
兩人方纔頓住身形,只見任平生身形一閃,將呂宋洋拉到出小屋,提起他往屋後一片竹林飛去。
呂宋洋只覺心脈一滯,渾身疲軟乏力,自己在任平生掌中,有如飛絮一般輕巧。
朱書媱心中大奇,雙眼圓瞪,緊緊跟在兩人身後。
三人已然行至竹林之中,皆默然靜立。
此刻夜涼如水,晚風吹來,四下吹竹之聲,呼呼不止,如同野獸哀號,人聲嗚咽。
突見寒光一閃,嗆啷一聲,好似老龍長吟。
任平生手腕一翻,倏地一聲,自劍鞘之中,抽出列缺劍。
劍尾泛起青芒,寒光閃閃,乃是一口難得的利刃。
任平生也不多言,人隨劍舞,當即舞了一套劍法。
一時之間,劍光縱橫,人影起落,點點白光,如寒星墜地。
呂宋洋在一旁仔細地看着,任平生所示劍招,並非精妙無比,反而甚是拙劣,而且稀鬆平常,破綻百出。
他心中十分不解,任平生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且盡得“逍遙客”孟秋白的真傳,劍法造詣,江湖之中,鮮有能與之向對抗的,爲何他今日所示劍招,卻是如此拙劣不堪!
一旁的朱書媱此刻也自是看出了一點眉目,心中生疑,不待任平生停下劍來,突地嬌喝一聲,縱身一躍,跳入圈中,道:“讓我來試試你的劍法!”
話音方落,便只聽“嗆”的一聲,她袍袖一揚,亮出手中三尺寶劍,振臂一揮,撿了任平生劍招之中一個明顯的破綻,疾刺出一劍,朝着任平生面門襲去。
見此情形,呂宋洋心頭一怔,“啊”的一聲,欲上前制止,可已經來不及了。
劍已出鞘,人已飄飛!
劍風激盪!真力迴旋!
此刻,朱書媱手中長劍,如一道驚虹一般,已然閃至任平生的咽喉處,不足三寸!
這突然的一劍,對於尋常的人來說,恐怕足以致命,可是任平生並不着急,但見他身子陡然一偏,向左側閃退。
朱書媱一劍刺空,心有不甘,劍尖一轉,又起一劍,長劍迎風,見縫插針,下刺膝上鼠溪大穴。
她本以爲勝券在握,哪知長劍未至,左臂力道,反而被制住,處處受束縛。
她沒想到原來那一處空缺,竟是任平生故意賣的一個破綻,誘敵深入。
此刻只見任平生將手腕一緊,忽又輕嘯一聲,身形翻飛,騰躍而起,拔高一丈五六。
落至一根竹枝之上,輕輕一蕩,將手中長劍順勢帶回,劍刃一挑,俯衝而落,將朱書媱手中的劍撥開。
只聞“叮嚀”一聲,朱書媱只覺得手臂一麻,右掌火辣辣生疼,頓時一股強勁的力道襲遍全身。
她“啊”的一聲,右掌一鬆,只聽“唰”的一聲,長劍貼着她的衣襟掃過,“噗”的一聲,刺入身旁的一棵蒼松之中。
朱書媱連退了幾步,神色駭然,她未曾想到任平生這看似拙劣的劍招之中,竟然如此的玄妙!
任平生頓住身形,停住腳步,收劍而立,一捋長髯,微微一笑,道:“沒想到你這小女娃武功倒是不賴!”
朱書媱卻不搭理他,嬌軀一擰,轉身又從樹身之中,拔出長劍,負氣道:“不玩了!不玩了!一點都不好玩!你以老欺小!”
一聽此話,任平生與呂宋洋都忍不住掩面而笑。
兩人大笑不止,朱書媱各自瞪了兩人一眼,道:“你們還笑!哼!”說完,又自轉過頭去,滿臉漲紅。
見朱書媱此般摸樣,呂宋洋忙將笑聲頓住,緩緩走近任平生,問道:“不知前輩剛纔所示的是什麼劍法,如此高深莫測!”
任平生依舊笑容不斂,眉目之間,似乎藏有無盡深意,沉吟片刻,忽又擡首道:“剛纔老夫所示的劍法正是《不周劍法》,其玄妙之處,在於招法看似不周,破綻百出,實則每一處紕漏,都是誘敵深入。鬥劍之時,人人都想取勝,迫不及待的找敵人的漏洞,而不周劍法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漏洞之中,暗藏新的變招,對手一旦深陷其中,便萬劫不復”
呂宋洋聽到此處,方纔恍然大悟。
“其實,這就好比做人,每個人都想找對手的缺點下手,因爲他們認爲這樣可以儘快的取勝,卻不知道他們在攻擊對方的時候,自己的缺點已經全然暴露了。”
聽了任平生的一席話,又仔細回想剛纔任平生所示的劍招,心中暗自思忖:“這看似尋常的劍招之中,竟然蘊藏着爲人處事的道理,不周劍法,果然不同凡響!看來‘逍遙客’孟秋白真乃世外高人!”
見呂宋洋陷入深思,這時,朱書媱提着劍,走了過來,敲了敲了呂宋洋肩旁,道:“呂大哥,這不周劍法,有什麼厲害的呀!就是一套爛劍法!”
呂宋洋搖搖頭道:“瑤兒,這不周劍法,高深莫測,我資質尚淺,未能懂得其中玄機。”
任平生淡然一笑,道:“這其中玄妙,你日後自會慢慢領悟。來,拔出你的劍,陪我走上幾招!”
話音剛落,一柄長劍,便朝呂宋洋刺去。
長劍凌風,呼呼而至,頃刻之間,已迎面刺來。
驚亂之中,呂宋洋連忙拔劍,兩人對舞數招,任平生給呂宋洋喂招,意在將不周劍法悉數傳之。
兩人一來一去,走了十餘招,呂宋洋自然不傻,對與任平生傳授劍法的用意,自是心知肚明,嗡嗡嗡,兩劍相觸,鳳舞鸞鳴一般,朱書媱在一旁看着,面上雖有不服之色,心中卻早已驚歎不已。
月色之下,但見兩道寒芒飛起,帶出兩聲清越激昂的劍鳴,宛如九天龍吟連綿不絕。
同時,兩條人影沖天而起,皆快似閃電,卻又輕靈如絮。
任平生與呂宋洋兩人,一人身着青衫,矯健如豹,一人身穿白袍,灑脫似風。
寒芒電掣,勁風激盪!一青一白兩團飛霧在場中旋舞,伴着瀟瀟劍風,劍影乍合乍分。
朱書媱站立一旁拍手稱好,亦是目眩不已。
呂宋洋師從長空一劍戚長空,自是不負快劍之名,身法迅速,劍招更疾,片刻之間,已攻出十餘劍,一式緊接一式,一招疾套一招,絲毫不見停頓。
可是任平生卻沉住應對,呂宋洋劍法頗顯急切,往往一劍尚未遞全,已變招爲劃,他只覺身前劍影青芒,銀光漫天,似乎有數不清的長劍在周身閃動。
他剛開始微覺不適,有些手忙腳亂,閃避之間,瞥見劍光之的中任平生依舊是含笑吟吟,面無急色。
任平生揮劍應招,百忙之中,尚能出口讚道:“好劍法!不愧爲我大哥戚長空的傳人!”
手中招式卻絲毫不慢,一劍快過一劍,令呂宋洋手忙腳亂。
已然過了二十餘招,卻見任平生微微一笑,忽然嘯喝一聲,呂宋洋只覺對方手中力道似乎忽然加重,劍尖隱隱挾着一股凌厲的罡風,迎面呼嘯而來。
“還有這最後一招,‘周山有缺’你可要看清楚了!好好領悟!”
呂宋洋耳中聽着任平生的叮囑,哪裡敢剛有半點放鬆,抓緊手中長劍,目不轉睛地盯着任平生手中長劍。
只見任平生將手中長劍高舉,忽地身形拔高,懸在半空之中,口中念道:“周山有缺,東西南北。有中生無,無中生有。”
呂宋洋身形一翻,化作一團青影,亦自拔地而起,追上任平生,舉劍相迎。
只聞“錚錚”兩聲,雙劍相交,電芒疾閃,風雷乍起。
倏爾人影又驟分,各自向左右飄出丈外。
兩人落地後,持劍而立,劍尖遙遙相對,衣袂隨風徐止。
劍吟聲仍在空氣間流動,隱隱可聞奇異的激流嘯鳴。
任平生含笑持劍,眼裡大有讚賞之意,遙望一眼呂宋洋,一捋長鬚,笑道:“不周劍法,已經傾囊相授,成與不成,要看你的造化了!”
呂宋洋尚在停留在不周劍法玄妙的意境之中,聽了任平生此話,慌忙將手中的劍放在地上,跪在任平生的跟前,連磕了三個響頭,正色道:“多謝前輩傳授劍法,日後前輩便是晚輩的師父了,晚輩定當侍奉左右。”
任平生卻並不在意,他上前扶起呂宋洋,輕聲道:“你我不必與師徒相稱,你是大哥的弟子,這是你我之間的緣分!”
他一言至此,微微一頓,目光突地一閃,又道:“此外,我還有一套劍法相傳,乃是妙奕老人所授,只是我曾在妙奕老人面前立誓,此劍法不能輕易示於江湖,你既然已經得傳不周劍法,接下來這套劍法,就傳給你的妻子吧!”
他轉而回頭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朱書媱,對她說道:“小女娃,老頭我有一套劍法要傳與你,你隨我來吧!”
話音一落,目光一閃,轉而一瞥身邊的竹林。
朱書媱一聽任平生將自己當作了呂宋洋的妻子,臉上泛起了一片紅雲,其實她早就有此意,只是呂宋洋木訥,不解風情,少女臉皮薄,自是嬌羞萬狀。
聽了任平生有劍法相傳,又見任平生以目光暗示自己,她會意一笑,二人相視一瞬,忽而一齊身形掠動,直朝那竹林快速點去。
勁風吹過,四下吹竹之聲,又自呼哨響起,如同百鬼齊號,悽切動人。
此刻蒼茫的夜色之下,蒼翠的竹林之中,便只留呂宋洋一人,孤獨佇立。
夜風吹得衣袂翻飛,呂宋洋豎起耳朵,細細聆聽,只聽見竹海更深處,竹葉枝條沙沙作響,劍涌耀輝,吟聲展耳。
轉目望去,一時之間,林邊劍影漫天,風雷俱發。
他的耳畔又響起任平生的語聲。
“此劍法不能輕易示於江湖!”
他既然已得到不周劍法,又豈能在貪戀其他劍法!
一個人若不懂得知足,那麼他的人生,將會是一個永遠也無法填滿的深淵。
此刻他又自垂下頭去,低頭沉浸在剛纔任平生傳授給自己的不周劍法之中。
不周劍法,意境深遠,神妙無方,舞劍之時,宛如置身幽山密林之中,無窮無盡,他只感覺自己渺不可言,對於那玄妙的劍法,自己的悟性遠遠不夠。
此時,晚風吹來,他舉目向竹海那邊望去,長舒一口氣,只是不知任平生又會傳授給朱書媱怎樣精妙絕倫的劍法,但他的內心感到無比安寧和輕快。
只有能夠剋制住自己膨脹的**、瘋狂的貪婪的人,纔會在人世間,真正獲得快樂。
呂宋洋盤膝而坐,在一棵古鬆之下,耐心地等候着,參悟這不周劍法之中,那暗藏着的無盡的玄機。
過了好一陣,夜風漸息,月已東落,夜漸深了,他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又自站起身子,往竹林那邊焦急的張望着。
忽然,一條枯瘦的人影飛速的從呂宋洋的前方一掠而過,倏地一聲,朝竹海那邊飛落。
恍惚之中,呂宋洋覺得那身影有點熟悉,心頭一震,猛然想起了什麼,驚呼“不好”,連忙一個箭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