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書生神機

翌日清晨,曉色方起。

東方天空,升起一片紅霞,如少女因嬌羞而泛紅的面頰。

呂宋洋從牀上爬起,取了長劍,徑直往範武家奔去。

剛來到範武家門口時,便聞到一陣濃烈的血腥味。

“不好!”

呂宋洋心頭一凜,驚呼一聲,急忙奔進屋去。

奔入屋內,展目一望,目光閃處,只見五六個人目露兇光,手持利刃,正圍着一個高大的漢子。

那漢子披頭散髮,眼睛、耳朵、鼻子都沾滿了鮮血,衣襟上更是染上了一片血漬,眸子裡放射着憤怒的火焰。

手中擎着一柄短刀,寒光閃閃,赫然入目!

那刀形如殘月,寒意森然,正是寒月寶刀!

呂宋洋定睛一看,此人正是範武!

此刻他雙目噴火,目眥欲裂,好似一頭髮怒的豹子!

呂宋洋目光一轉,目光動處,只見那衆人之中,有一個人頭上纏着白布,面白如紙,正是趙三奎。

只見趙三奎面色突地一沉,目光森然,鋼牙緊咬,蒼白的面上掠起一道兇光,惡狠狠道:“範老大啊範老大,昨日你割我一耳,今日我要殺你全家,血帳血還,此仇不報,我趙三奎,誓不爲人!”

話音一落,他微微一頓,環顧一眼,轉而又回頭對身旁的人道:“你們誰給我殺了他,我就賞誰五十兩銀子!”

此話一出,衆人皆躍躍欲試,勢如虎狼。

在他們心中,似乎這五十兩銀子遠比他們的性命更加貴重百倍。

當一個人,爲了錢財,變得瘋狂的時候,是可怕的!

當一羣人,爲了錢財,而變得瘋狂的時候,卻是可悲的!

衆人皆手持利刃,虎視眈眈,將範武團團困住。

範武亦是片刻也不敢鬆懈,目光如鷹,死死的盯着衆人。

忽見他暴喝一聲,提着短刀,直朝自己跟前的一人揮刀刺去。

刀刃落處,撥動一陣陰風!

面前一人,“哎唷”一聲痛嚎,身體應聲倒下。

“絲絲絲……”

血濺當場!

殷紅的血水,頓時泉涌而出!

刀!該是什麼顏色?

寒月刀,又該是什麼顏色?

淒涼如銀白月色。

冰冷的顏色。

冰冷是一種感覺,怎麼可能是顏色?

當一個人,接近死亡的時候,憤怒、悲傷和恐懼都達到極點的時候,他便已經分別不出視覺和感覺。

那染血的刀,又該是什麼顏色?

血一般的紅色,死神的顏色。

死神怎麼會有顏色?

一條生命的消逝,應該是黯淡的,而非彩色的。

那死神是黑白的,黑白也是兩種色彩,所以死神應該有顏色。

此刻範武揮刀橫掃,如入無人之境,當下正殺得興起。

不料,突覺背後一涼,已有一人抓起手中長刀,向範武后心急刺去。

範武后脊一涼,心下一驚,那一刀電閃而至,猝不及防,此刻他已是身處險境。

呂宋洋想要出手阻止,卻已然晚矣,那刀鋒已至範武后心。

但見他暴嘯一聲,拔出長劍,揚劍殺傷當前一人。

轉首朝範武望去,只見範武一個趔趄,被人推開了,身子往右側落去。

只聞“噗噗”兩聲,那刺向範武后心的一刀,筆直刺入一個婦人的身體。

呂宋洋回首看去,一箇中年婦女,嘴角含着血跡,竟是範武家中那個喋喋不休的妻子!

萬急之中,竟是她推開了範武,替範武受了這致命的一刀!

頓時鮮血如注,在衣襟上蔓延來去。

血!血!血!

殷紅的鮮血!

命!命!命!

脆弱的生命!

鮮血流盡的時候,生命也就消亡了!

此時,範武悲痛萬分,他狂嘯一聲,憤怒地拎起那個刺殺自己的人,將他狠狠的摔在地上,像一頭髮瘋的豹子,在撕咬一種羔羊。

那隻羔羊,已經奄奄一息,可那頭豹子,所有的憤怒,纔剛開始釋放。

範武抱着已經奄奄一息的妻子,眼含痛淚,雙目之中的恨意,又被一種悲憫和哀痛衝去。

一個從不輕易流淚的血性漢子,此時卻因爲一個深愛自己的人而落下了悲痛的淚水。

每個人都有柔情似水的一面,無論他曾經如何的鐵石心腸,如何的堅毅隱忍。

一個冷漠木訥的人,心中的柔情在被激發的時候,往往比一個多情敏感的人,更加多情。

此刻他的目光黯淡,神色悲涼,似乎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東西是值得他留戀的了。

那婦人的臉上泛起一陣失血的慘白,她低聲的**着,連呼吸也變得輕微,僅存一絲微弱的氣息在咽喉之中懸浮。

她的躺在範武寬廣的胸膛上,側臉貼着他的胸口,聽着他撲通的心跳聲。

她面白如紙,瘦弱的身軀宛似一條被折斷的花枝,在淒冷的風中顫抖。

他突地雙目猛睜,嘴脣微微顫動,一張一合,好像在低聲說些什麼。

臨終之前的話,是無比重要的,是一個人在這個世上最後的割捨不斷的牽掛。

範武悲痛的垂下頭去,想聽清那婦人的話語。

只聽得她的口中斷斷續續地,說道:“好……好…好好……照…照顧自己,還…還有娘……”

話音落處,嬌喘一聲,雙目緊閉,便再沒有了氣息。

範武雙臂緊緊地抱着妻子,平日裡總是數落自己的妻子,此刻竟然與自己永別了,這是多麼悲痛的一件事情啊!

一條生命爲了保護另一條生命,而毫不猶豫的選擇的付出自己的生命。

這樣的人是偉大的,這樣的生命偉大的,這樣的愛情又何嘗不是偉大的!

“哧”的一聲,火焰突地一亮,又自變得黯淡。

屋內數條人影齊的一晃,陰暗的屋子變得更加陰暗。

一隻雪白的飛蛾,撲滅了屋角點燃的一支火燭。

又一條生命,匆忙謝幕,化作灰燼。

此刻,呂宋洋在一旁看着,他心中不免生出一陣淒涼。

當一個人爲了愛情而付出生命的時候,她的死亡,是應該得到敬仰的。

可是一隻飛蛾,爲了一絲光熱,燃燒自己,雖然悲壯,卻也過於愚昧。

他嘆惜這生命的執着,心情又變得複雜。

他想起了朱書媱,他現在最能體會範武的感受了。

當一份感情已經深入骨髓、痛徹心扉的時候,生離與死別是具有同樣的殺傷力的。

人類最不堪一擊、最堅不可摧的便是感情了,最渺小而又最偉大的,便也是這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範武抱着妻子失聲痛哭,完全忘記了周圍的世界。

忘卻了暗涌的殺機,也忘卻了仇人的目光!

似乎片刻的沉醉,比保全性命更加珍貴!。

殺機!呼之欲出的殺機!

仇恨!呼之欲出的仇恨!

但聞趙三奎暴喝一聲:“殺了他!”

語聲惡毒,宛似一柄利劍,想要刺穿一切!

“是!”

衆人齊應一聲,揚劍殺至,趁虛而入。

一時之間,數刀齊發,電光火石之間,只見幾道寒光,交織而至,直取範武項上人頭。

此時,範武身陷險境,卻全然不顧,似乎在他的眼裡只剩下自己妻子一人了。

當一個人悲憤哀傷到了極點的時候,他手中的刀,便會如他的知覺那樣變得遲鈍。

見此情形,呂宋洋心頭一凜,不禁爲他捏了一把冷汗!

亂刀之下,焉有活口!

大驚之中,他身形急掠,倏地竄了過去,將手中長劍順勢一挑。

只聞“錚錚”數聲,衆人手中的刀,被挑開了。

衆人見此情形,心下自是一驚,紛紛後退數步,再無一人敢前進一步。

趙三奎自知衆人絕不是呂宋洋的對手,若緊緊相逼,必定討不到什麼好處,便趁着範武尚在悲痛之中,大手一揮,連忙招呼衆人退去。

話音落處,衆人皆面色惶然,倉促離去。

沉寂,一切又歸於沉寂!

風吹來一片烏雲,天空頓時變得陰暗。

燭火已滅,屋子裡亦變得灰暗而陰沉,就好似烏雲籠罩的天空。

屋子裡變得寂靜,甚至可以聽見呼吸聲!

這種靜,靜得可怕!靜得瘮人!靜得詭異!

良久,良久——

範武忽然長身而起,發瘋似地朝屋子裡奔去。

呂宋洋見狀,心裡泛起一陣驚愕,他長劍垂地,兩道目光望向範武。

他佇立一陣,突地目光一閃,若有所思,急忙奔入屋內!

呂宋洋雖不知他的這一舉動的目的,卻怕他有輕生的念頭,便連忙追了出去。

進入屋內一看,一顆懸着的心這才放下,只見範武坐在牀沿,牀上躺着一位老婦人。

呂宋洋湊向前去一看,那老婦人面色暗黃,身上一股濃烈的藥草味道,一看便知是惡疾纏身多年。

只見範武溫柔的目光,落在那老婦人身上,充滿了悲憫與憐惜。

那老婦人身體十分的虛弱,她似乎不能動彈。

見範武面色凝重,那老婦人心中隱約有些不安,眼珠子微微轉動了一下,用極其微弱細小的聲音問道:“武兒,發生什麼事了,寶珠呢?她去哪兒了?”

範武忽然喉嚨一硬,哽咽着說道:“她……她出去買藥了。”

他竟是這樣憨厚老實,口舌笨拙,竟然連撒謊都不會,怎麼聽都覺得彆扭。

一個老實之至的人,要學會說謊,絕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就好似一個富貴的人,若讓他過一種貧窮的生活,是很難適應的。

那老婦人輕輕地搖搖頭,顫聲道:“不,你騙我,寶珠,她從來都是寸步不離的守在我的身邊,買藥一事,一直都是你在做的。”

她的手又觸摸到範武的衣袖,一片濡溼,攤開一看!

血!鮮血!竟然是血!

“血,怎麼會有血……”

她又見範武面色有異樣,繼續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剛纔我聽見一陣劇烈的響聲,寶珠呢?我要見她……,我要見她……,這是誰的血?”

她似乎隱約感到不安,心中有些焦急,雙手用力捶打着牀沿,掙扎着想要起身。

風燭殘年、疾病纏身多年的生命,本來就是虛弱的,即便有再強大的支撐,也再也無法讓他站立。

範武連忙俯身前去勸阻她,說道:“娘,孩兒……,寶珠,她……她……死了…”

範武找不到更加合適的方式向自己的母親說出妻子已經死去的消息,他索性直接說了出來。

一個直腸子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對自己的至親說出半句謊言。

這便是樸素的親情,異於花哨的愛情的地方,當然也是真實感情被世人津津樂道的一點。

可是,這個消息對於身患重病、風燭殘年的老人來說,無疑就像晴天霹靂一般。

此刻,所有的風暴中在一瞬間擊中了這個年邁的老人,她全身發抖,顫顫巍巍德說道:“武兒,扶我起身,我要去看看我的好媳婦,讓我再去好好的看看她……”

範武無可奈何,只得扶着她從牀上起身,披了一件衣襖,步履蹣跚,往屋外走去。

呂宋洋在一旁看着已覺得痛心不已,更別說是範武了。

堂堂七尺男兒,流血也不落淚的硬漢,此時卻也已經無法掩飾住內心悲傷,潸然落淚。

他心沉如鐵,顫抖着的手,扶着自己的孃親,緩緩走到堂屋之中。

那老婦人一見地上躺着的兒媳,掙脫了範武攙扶的雙手,便撲上前去,失聲痛哭起來。

那哭聲,悲慟動人,悽慘無比。

如杜鵑啼血,似寒鴉鼓譟!

此時她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力量,瘦弱的身軀,撲到在寶珠身側。

她就坐在寶珠的身邊,顫抖不止的雙手,捧起寶珠慘白的臉龐,就像捧起了一顆枯死的心臟,渾濁的眼目之中,盡是悲慼之色。

範武一言不發地站在她的身邊,他一言不發是因爲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此時的無言,更有無盡的情感!

呂宋洋亦是悲憫地看着這一切,感嘆着着世事無常。

然而,人在強悍的命運面前,卻也只能搖頭嘆息,束手無策。

人在已經能夠消亡的生命面前,亦是如此!

那老夫人眼含痛淚,內心的悲涼一覽無餘,她全身戰慄不已!

忽然身形一偏,往後傾倒,竟然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範武心中焦急,連忙上前抱起暈厥在地的老婦人,往內屋奔去,又小心翼翼地將她放置在牀上,取了溫水,喂她喝下,口中不停呼喊着:“娘…娘…”。

那老夫人依舊雙目緊閉,只有一絲微弱的氣息在咽喉之中游走。

範武點了一盞銅燈,可是銅燈之中,燈油將盡,燈火昏黃,是以屋內依舊陰暗。

那老婦人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她由於悲傷過度,加上重病在身,竟然昏迷不醒。

見此情形,呂宋洋連忙走向前去,對範武道:“大哥,伯母她悲傷過度,以至於昏迷不醒,加上重病纏身,如果不及時救治,恐怕……”

一聽此話,範武方纔如夢初醒,他急忙抱起老婦人往內屋奔去。

呂宋洋也緊隨其後,奔入內屋之中。

範武望着病牀上的母親一籌莫展,呂宋洋輕聲問道:“大哥,爲什麼不去請郎中啊?”

範武雙目悽然,搖了搖頭,面色悽然道:“兄弟,有所不知,連年蝗災,莊稼顆粒無收,愚兄早已家徒四壁,哪裡還有錢財,可以用來請郎中!”

呂宋洋低頭沉思,自己此時也是身無分文,可又豈能見死不救,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忽地,他目光一亮,似乎想起了什麼,對範武道:“大哥,你在這兒等着,我去請郎中!”

話音方落,人已經踱出門外去了。

暗室之中,便只剩下範武一人,獨自守着自己的老母親。

此時他的面無表情,就像僵硬的冰岩一樣。

也許,大悲無淚,大愛無言,便是這樣的吧。

一個鋼鐵一樣的硬漢,他的心中何嘗又沒有柔情,他深愛着自己的妻子,喜歡看她的一顰一笑,喜歡聽她的一言一語,喜歡她的強勢,她的嘮叨,她的一切,真正的愛不是局部,而是全部。

他愛自己的母親,因爲他懂得養育之苦。

然而,這突如其來的禍事,輕而易舉的邊奪走了他苦心經營的一切,怎麼叫他不悲傷,不痛苦?

此刻,他注視着昏迷不醒的老母親,他唯一的願望就是母親能夠好起來,這便是對妻子在天之靈最好的告慰。

屋子裡死一般的沉寂,他感覺自己心很快就要死去,似乎有一個巨大的神,正在一點一點的吞噬他心中生的希望。

這個神,不是其他的神,它就叫做死神。

正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聲音不停的催促道:“快點!快點……”

急促的腳步聲,伴隨着焦急的催促聲衝擊着範武的心緒與聽覺,他知道一定是呂宋洋領着郎中趕來了。

思忖之際,突地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進來兩個人,一個手中提着寶劍,正是呂宋洋,另一個人揹着藥箱,乃是附近的郎中。

範武連忙起身,將那郎中引到牀前,讓他察看母親的病情。

那郎中坐在牀邊,伸出兩指,替那老婦人察看脈象,只見他神色凝重,範武與呂宋洋皆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似乎他一絲細微的神色變化,都會引起兩人情緒的巨大波動。

過了一陣,那老郎中診過脈後,停了下來,面帶憂色,愁眉不展。

見此情形,範武急聲問道:“敢問先生,我娘她怎麼樣了,你一定要救救啊!一定…”

那老郎中回過頭來,雙目悽然,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唉,公子,老夫人她惡疾纏身多年,近日又染上風寒,加上受到巨大刺激,恐怕……。”

聽了此話,範武心中更加焦灼不安,他追問道:“恐怕什麼…”

此時,那老郎中面色更加的淒涼,滿頭銀髮映襯着悲慼的面孔,極具悲涼的意味,只需輕輕的望一眼,便可令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爲之冰結一般。

他緩緩地開口,嘆道:“恐怕老夫人熬不過今晚了……”

語氣悲惋,充滿了對死亡的無助與無奈。

人對於死亡的恐懼,只有在死亡正真降臨的那一刻,纔是徹底的。

老郎中的話,無疑就像一記響雷一樣擊中了範武,範武全身微微一顫,退後一步,面無表情,如同冰岩一般,散發着無盡的淒涼味道。

此時他已經說不出一句話,只是凝視着病牀上奄奄一息的老母親。

那個賜予他生命的女人,即將離他而去,而且是在還沒有來得及享受到他所能創造幸福的狀態之下,所有的悲情在此刻都是那麼的合情合理。

而站立一旁的呂宋洋又何嘗不懂得此刻範武的心情,他雖與範武只是萍水相逢,但他知道範武是一個真性情的漢子,如今突遭變故,妻離家破,又豈能不令任何一個善良的人倍感痛苦呢。

範武在悲傷之中停駐,呂宋洋則遊走於悲傷與擔憂之間,他看了一眼病牀上虛弱的範母,從沉痛之中清醒,對那位老郎中說道:“敢問先生,可否有藥可以救治?”

那老郎中搖搖頭,說道:“回天乏術,趁早準備後事吧!”

話音落處,又長長一嘆,轉而起身,背起藥箱,緩緩踱出門去。

範武守在母親身邊,一言不發,雙目悽然。

呂宋洋將那郎中送出屋後,又返回屋內,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範武,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對悲情的母子。

突然,範母的手微微抖動了一下,嘴脣一張一合,好像要說些什麼。

範武心下一驚,連忙起身,湊上前去,俯身想要聽她說話的內容。

那老婦人嘴脣微翻,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

範武雙目黯淡無光,神情之中,隱約透着一絲不安。

他溫柔的伸出右掌,緊緊地抓住母親枯瘦、冰冷的手。

此刻,他竭力想要挽留一些什麼,可是這世間畢竟有些東西,是註定無法挽留。

範武就坐在母親身邊,望着她的氣息一點一點的變得微弱,直至完全消失。

他以一種極其冷靜的方式,面對一條生命的殞落,可是他的心卻是無比的疼痛,那種疼痛感是任何語言與文字都無法描述的。

此時,已近黃昏,遠處一隻多嘴的不知名的鳥兒胡亂叫了幾嗓子,把寒冬淒涼的意境推向極端。

“呀!呀!呀!”

“呀!呀!呀!”

……

範武沉默一陣,忽然起身往屋外走去。

呂宋洋正感到疑惑不解之時,只見範武又走進屋子裡,他將妻子寶珠抱到牀上,與母親放在一起。

他佇立在牀前,凝目注視良久,又轉身從屋角拿了鐵鍬與鋤頭,往屋外走去。

呂宋洋似乎知道了範武的用意,他也緊跟其後,走出屋子。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門外夜色深沉處,忽然的飄下數朵純白的雪花。

轉瞬之間,漫天的大雪便簌簌的落下來,寒意也越發濃重。

雪花落在範武的身上,然後快速融化。

雪花縱使再美麗,卻也只是一瞬的東西,這多麼像人的脆弱的生命啊!

從天而降,卻又一瞬即沒!

然而,這侵人入骨的寒意,範武卻一絲也沒有察覺到,他低頭往前方走去。

此刻,他的四肢、軀體,都似乎已不再屬於他自己,只有腦海中的思緒,仍然如潮如涌。

還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傷,也像他腦海中的思潮一樣,刺進了他的心臟。

範武在屋後一個小山坡停了下來,也不說話,揮起鋤頭,不停的挖着。

呂宋洋佇立良久,看着發瘋似地範武,終於忍不住了,低聲說了句:“大哥,我來幫你!”

範武依舊沒有說話,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只是低頭挖着泥土。

呂宋洋拿了鐵鍬,也挖了起來,兩人都默不作聲。

周圍亦是一片死寂,心底亦是一片死寂,心境與環境竟然如此吻合。

死寂的環境,沒有溫度,死寂的心境,亦沒有溫度!

心如死灰,又怎麼會有溫度呢?

不大一會兒,一個合葬的墳坑已經挖好了。

範武停下手來,他將鋤頭扔在一旁,將妻子與母親的屍體從屋子裡背到了山坡山,將她們放在墳坑裡,用雙手捧着泥土,慢慢的將她們掩埋。

呂宋洋站在一旁淒涼的看着範武,也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些什麼。

也許,此時保持安靜狀態便是對範武最好的勸慰了。

範武在埋葬好孃親與妻子之後,銀白色的月光,射穿了每一寸黑暗。

範武從身上取出一柄精光閃閃的刀,寒月刀,在月色的照射下,閃耀着的點點寒光,愈發令人心頭爲之一寒。

範武揮刀砍斷了一截大樹,削成墓碑,然後,在上面刻字。

刻好之後,他將那一截“墓碑”插在墳頭,跪倒在地,對着墳地,拜了三拜,然後,起身,正欲往山下走去。

呂宋洋連忙叫住了範武,朗聲道:“大哥請留步!”

範武停住腳步,望着呂宋洋,道:“兄弟,多謝你,今日之事,在下沒齒難忘,只是在下尚有一件大事未辦,不能報答兄弟。日後,我若有幸活在世上,定然做牛做馬,報答兄弟大恩。”

話音一落,長身一揖,又欲轉身離去。

呂宋洋心下一急,急忙問道:“敢問大哥何往?”

範武目光透着一絲寒意,凜然道:“如此血海深仇,如若不報,我範武寢食難安!”

呂宋洋馬上會意,問道:“莫非大哥想要前去尋仇?”

範武正色道:“正是!”

呂宋洋有些擔憂,說道:“此時,那趙三奎知道大哥會前去找他報仇,定然會嚴加防範,大哥若此時前去,兇險無比!”

範武毫不在意,道:“縱使是千軍萬馬,我也不怕,此仇必報。”

見範武神情堅毅,目光凜然,呂宋洋知道範武心意已決,自己多說無益,便說道:“好!讓小弟與兄弟同去!”

範武卻道:“此仇乃是我的家仇,又豈能連累兄弟你。”

呂宋洋說道:“小弟仰慕大哥英雄之氣,那日在街頭見大哥大敗趙三奎,便知道大哥乃是一個真漢子,早就有了結交之心,若大哥不嫌棄,小弟願意與大哥結爲異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範武聽了,點點頭道:“我只是一介莽夫,哪裡是什麼英雄好漢,倒是兄弟氣宇不凡,武功了得,想必一定江湖之中大名鼎鼎的人物,能與兄弟結拜,這是我的福分!”

聽了此話,呂宋洋心裡自是十分高興,拉着範武,便要結拜。

“在下呂宋洋!”

“在下範武!”

“結爲異姓兄弟,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實鑑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範武年長於呂宋洋爲兄,呂宋洋爲弟,兩人結拜之後,呂宋洋對範武道:“大哥,你我兄弟二人今日結拜成兄弟,必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仇自然也是同報,大哥的仇人便是我呂宋洋的仇人,現在我就與大哥同去報仇!”

此時,總有千般理由,萬個藉口,範武也無法在拒絕呂宋洋同去報仇的要求了,他點點頭算是同意了呂宋洋的請求,他默默地將這一份兄弟之情放在內心深處,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夠有機會讓它得到應有的報答。

一陣強勁的風,捲入了數片雪花,從高空之中飄落下來。

此時,夜色更濃了,寒意更重了。

兩人正準備往山下走去,忽然只聽見耳畔有人大聲喊道:“快抓住他們!”

兩人往山下望去,只見一夥人從山下直奔山上而來,手持長刀,皆是官兵模樣的人物,範武再定睛一看,不禁大怒。

原來領頭的一人竟是趙三奎,他一邊跑一邊對旁邊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中年漢子說道:“黃大人,就是他們打傷了我的家奴,割掉了我的耳朵,您一定要抓住他們,替小人做主啊!”

此時,範武瞪目如鈴,狠狠地盯着趙三奎,忿然道:“趙三奎,來得正好,今日我就要殺了你,替我的娘妻報仇!”

話音方落,便已然拔出手中的寒月刀,一柄尖刀,寒氣森然,直逼趙三奎胸口刺去。

趙三奎哪裡見過這等陣勢,早就嚇得魂飛魄喪,雙腿顫慄不止,竟一時腿軟,栽倒在地。

他癱坐在地上,面色慘變,連呼救命,那“黃大人”見狀,也甚是焦急,大手一揮,讓站在自己身後的官兵上前,那一羣官兵領了命令,連忙圍了上去,將範武團團圍住。

刺殺趙三奎不成,範武被困在人羣之中,但他面無懼色,右手依舊擎着寒月刀,目光如炬,散發着無窮無盡的恨意。

他的目光在趙三奎與那“黃大人”的身上走了兩遍,最後在“黃大人”的身上停了下來,他咬着冰冷的牙齒,說道:“黃世達,你這個狗官!竟然與趙三奎勾結,我要連你一起殺了!替天行道!”

那聲音響徹夜空,陣陣寒風捲積着片片雪花,將那激憤、冷峭的聲音吹向四面八方。

見範武被困住,趙三奎方纔從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泥土與雪花,站到那“黃大人”的身邊,垂眉低首地說道:“黃大人,範武是刁民,竟然敢冒犯您,真是無法無天。”

此時,那“黃大人”心中自是十分的不痛快,趙三奎馬上又對那些官兵說道:“大家還愣着幹什麼?他竟敢辱罵縣令大人,還不快抓住他!”

衆官兵聽了此話,紛紛撲向前去,欲擒住範武,範武斷然是不會屈服的,他將寒月刀扣在掌中,抵抗着衆人的襲擊。

此時,呂宋洋絕對不會只做一個冷漠的看客!

只見他他前進三步,輕嘯一聲。

只聽見一陣虎嘯龍吟之音,“嗆啷”拔出長劍!

恍眼之間,一道寒光閃過,劍尖長引,向來人迎去。

眨眼之間,前面撲上來的兩個人,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只見那兩人捂着鮮血淋淋的手臂,慘嚎如表,慘白如紙的面上,再也沒有先前那一份盛氣凌人的驕氣了。

那兩人雖然受傷,但傷不致命,乃是呂宋洋手下留情,在呂宋洋看來這並非江湖仇殺,不必趕盡殺絕,何況這些官差只是當差就職,聽命於人,身不由己,便只是將他們刺傷,並沒有傷及性命。

此處,足以見呂宋洋的仁義之心。

呂宋洋正殺得興起,忽然只聽得耳畔傳來一聲尖銳的叫喊聲:“住手!”

呂宋洋回頭一看,只見兩人將範武抓住,緊緊的按在地上,接着又上來六個人,八個人死死的將範武按住。

而那說話之人,正是那個“黃大人”,只見他冷笑一聲,鼻腔裡輕哼一聲道:“還不快住手!不然,我殺了他!”

迫於無奈,呂宋洋只得放下手中的劍。

只聽那“黃大人”又道:“閣下還是隨我們回一趟縣衙吧!本官要親自審查範武割耳殺人一案。”

話音一落,大手一揮,轉首對抓住範武的官差,喝道:“押回地牢!”

喧譁一陣,領着衆人,匆匆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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