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間轉眼即過,陸鴻身子大好,衆軍也歇足了勁,大軍指揮所便在五月廿四這日下午,再度召集部下四旅二十團大小軍官齊聚帳下。
這些人心知肚明,都能猜到是爲了明日挺進草原的事情,只是不知具體會商議些甚麼。
事實上,這次會議並沒有商議甚麼戰略戰策,陸鴻一俟大夥兒坐定,幾十人黑壓壓擠滿了廣邊軍的指揮所大廳,便首先肯定了三日前夜襲戰中全軍的表現,並且特別表揚了三旅古超興部的前鋒作用。
正是因爲三旅行軍迅速、攻擊堅決突然,這纔出其不意打下南側寨門,爲大軍大獲全勝鋪平了道路。
老旅帥古超興連忙站起來欠了欠身,說了幾句謙遜的話,都是“天公作美、將軍神機妙算,三旅只是奉命行事”云云。
陸鴻擺擺手請他坐下來,跟着便徑直宣佈了三道軍令。
第一:全軍檢查兵甲、器械,一旅、二旅、四旅明早辰時初刻準時出發進草原;
第二:古超興老成持重,故率領三旅留守大寨,負責前線大軍糧草、物資供應,並隨時準備跟進支援或據寨死守;
第三:全軍戰略目標——奚王牙帳!
前兩項命令倒沒引起多大的反響,出發的時辰是早就定下的;三旅因爲打廣邊軍大寨立下頭功,這次被分派留守也沒甚麼異議。但是第三道軍令一出,整個指揮所頓時就沸騰起來,他們本來以爲這次的行軍目標就是進饒樂草原,然後搜索龍武衛的具體位置,最後作爲生力軍殺入戰場與龍武衛會師。
幾乎所有人都本能地認爲這就是大軍的最終目標,誰知道陸將軍捂了三天才公佈的消息,竟然與大家的想法完全相左,而且更加大膽,更加駭人聽聞!
作爲軍人天生的好戰本性,他們在聽到了這個決定之後不僅沒有感到心虛忐忑,反而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就立即鼓譟起來。
奚王牙帳啊!
想想罷,如果他們這些人真的殺進了奚王牙帳,將金氈包和狼毫大纛從草原上風風光光地扛回了關內,那該是甚麼樣的功勳!
這已經不再是普通的戰爭了,殺人與流血的意義忽然間變得微不足道,死屍與俘虜也不再顯得充滿價值,甚至是那些金燦燦的戰利品也並不能打動這些此刻無比崇尚榮耀的軍人們!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激動與興奮的神情,趙大成甚至用力地揮了揮拳頭,然後與左虎兩人擊掌相慶!
“好了。”陸鴻擡起雙手輕輕一壓,示意大夥兒暫停一下亢奮的情緒。他掃了一眼十分遺憾的三旅軍官們,說道:“前天我已經發信進關,請求幽州團練使派遣團練兵過來支援,相信最近兩日便會收到回信。到時若有增兵,盡歸三旅節制。大寨南北每日必須派出騎哨巡視,南側重點關注嬀州城方向,這座大寨關乎出塞大軍生死存亡,必須慎之又慎,絕對不能有失!”
他把“絕對”兩字咬的最重,古超興當即又站起來,當胸抱拳行了個軍禮,大聲道:“將軍放心,職下人
頭擔保,人在,大寨就在!”
“好!”陸鴻讚許地點點頭,“各部分頭準備,今夜犒賞大軍,庫存酒肉拿出來,吃喝管夠!”
指揮所裡又是一陣歡呼,所有人都爭相奔走出門,等不及要去向自己的士兵們宣佈這些天大的好消息。
五月廿五,陸鴻一身筆挺軍裝,外罩黑赤山文鎧,護頸兜鏊、斜跨寶刀,騎着遲行當先出了大寨北門,隨後兩列旗幟迎風翻卷,三個旅一萬三千多兵馬浩浩蕩蕩跟隨其後,正式踏出大周疆土,走上了茫茫無際的饒樂草原。
三流子照例帶着斥候營遠遠撒出四十里偵查,此處不比嬀州境內,隨時可能與奚、契丹各部大軍遭遇。
根據豐慶二年的統計,奚人五部、契丹八部,加上數不清的小部族,兩胡兵員總數達到十五萬,除卻去年在㶟水、河北道以及安東折損的三萬餘人,最少還有十一萬多兵馬。
更何況從去年一場大戰的蛛絲馬跡來看,更北方的室韋很可能也參與了南侵的戰爭!
他們如同來去無蹤的狼羣,在這片廣袤的草原上肆意馳騁,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從哪個方向、哪個角落衝殺出來。
因此陸鴻格外小心。
《神機策》中“策韜”第一講,便着重強調了情報的重要性,陸鴻當然是深諳此道。三流子手下原先的兩哨斥候此時已經增加到五哨,“行止”、“潛進”、“觀察”都已初具雛形。
大軍就在這種不遺餘力的偵查之下,依着那幾名契丹俘虜的指點,朝着奚王牙帳的方向安全而快速地前進了六十餘里,這纔在一處背風地安營紮寨,結束了一天的行軍。
前幾日的一場大雨似乎也波及到了這片區域,因此他們宿營的地方仍舊溼漉漉的,被篝火一烤便滿是一叢一叢的蒸騰水汽。樑海經驗老到,當即下令全軍禁止生火,一律吃乾糧充飢。
陸鴻帶着小五子照例巡視了一遍營地,正當他打算回賬休息時,卻聽東南方向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小五子藉着夕陽的餘暉昂首望去,只見兩名斥候兵正騎馬急速奔來,營寨外圍守衛的邊軍連忙放行,並且替他們指點將軍所在的方向。
陸鴻走到人少的空地處等着,那兩名斥候果然徑直奔馳過來,在前方十幾步處便接連滾鞍下馬,惶急地叫道:“將軍,奉陳校尉命令回報,東南方三十里處兩軍交戰,幾千契丹軍正圍困着數百人猛攻,被困的似乎是咱們的友軍,打着神武衛的旗號!”
陸鴻眉頭一皺,他沒想到頭一天便趕上一場硬仗,此時來不及多作思量,朝着一旅的方向大吼一聲:“趙大成,點齊兵馬跟上!”又向身邊的樑海下令,“你指揮二旅跟上來接應,四旅守好營盤!”
樑海當即領命,按着橫刀踩着積水嘩嘩嘩地往二旅駐地去了。
趙大成自打聽見斥候的聲音便等在了帳外,果然不多時便聽見將軍的命令,當即搓脣爲哨,命令麾下士兵緊急上馬集合。
一旅剛剛集結起來,便看見陸鴻帶着親兵隊好似一陣黑
風馳掣而出,趙大成與左虎連忙率軍跟上!
他們從平海軍帶來的兩千五百騎兵全都填進了一旅,因此這支隊伍最是齊心,執行起陸鴻的命令來也最果斷、最乾脆,負責集結的一團校尉侯義口中連二十聲號子也沒數到,全軍便已經建制整齊地衝出了營寨大門。
二旅的趙清德一面嘖嘖讚歎,一面加緊催促着自己的手下整裝待發,他們要作爲第二梯隊的步軍爲一旅及時提供進攻支援和撤退掩護。
這邊陸鴻帶着趙大成的一旅轉瞬間便奔出了好幾裡,一路上陳三流的斥候不停地發來探報,前方的神武衛在敵軍大佔優勢的圍攻下已經岌岌可危,斥候營已經開始在外圍對敵軍進行遠距離騷擾,只求拖住他們的圍攻步伐。
不得不說,三流子的這個決定既穩妥又及時,採用的騷擾戰術輕重也恰到好處,圍攻神武衛的契丹軍接連派了兩個五十人隊上來堵截,都被斥候營打得落花流水,等到對方分兵三成出來圍殲時,他們卻仗着機敏性與機動性,堅決而快速地從戰場上撤離出來!
等到契丹軍再次全力圍攻神武衛時,斥候營又折返回來,忽遠忽近地放箭騷擾,等到陸鴻他們趕到時,那些氣勢洶洶的契丹人非但沒能捉住斥候營,反而白白折損一百多兵馬!
也正是因爲斥候營的牽制功勞,處於圍困中心的幾百名神武衛才能在防守陣勢即將崩潰的時候,迎來了他們真正的援軍……
契丹軍現在三面受敵,眼看着嘴邊的鴨子即將飛走,人羣中突然響起一陣嘹亮的號角,一杆黑毛大纛迎風飄展,契丹衆軍發出了一陣野獸般的嘶吼,忽然分兵一半向陸鴻以及一旅衝鋒過來!
“分!”陸鴻大喝一聲,趙大成與左虎各帶一半人馬,突然分開兩列,各向左右斜馳出去,堪堪讓開了契丹軍的衝擊。
陸鴻帶着親兵隊遠遠繞開,在場外縱觀全局審時度勢,目光覷準了圍攻的契丹軍某處破綻,令旗一指,趙大成與左虎二人分別帶領騎軍猛然絞殺過去!
他們攻擊所處正式黑毛大纛防守最爲薄弱的地方,契丹人的陣型頓時大亂,那杆黑毛大纛在衆軍拱衛之中搖搖晃晃,接連退出數十步,這才堪堪穩住陣勢。
陸鴻騎着遲行繞場奔走,對整個戰局已經瞭然於胸,手中令旗揮灑指點,趙大成與左虎只需依令行事,彷彿兩條蛟龍不住地來回奔騰,將原本氣勢嚴整的契丹軍攪得彷彿一潭渾水,幾番衝殺之下,敵軍陣型破綻越來越多,在陸鴻眼中已經到處都是缺口!
那杆大纛幾度搖搖欲墜,被大周軍追殺得四處潰逃,都被旁邊的契丹軍奮不顧身地填補上去,這才堪堪穩住陣腳。
此時大纛下方聚着的敵軍越來越少,陸鴻終於看清,人羣中一名夷離堇(即部落酋長)身披白狼裘袍,髡髮兩邊掛着兩串狼尾,騎着一批高頭駿馬,正穿過人羣,冷冷地注視着他…… шωш ●Tтká n ●¢O
注:“夷離堇”是契丹部落首領的稱謂;奚族部落長官是“辱紇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