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神都?
陸鴻現在才明白,爲甚麼遲遲等不到趙大成的消息,原來被這老王給金蟬脫殼了!
“帶了多少人?還有多遠到?”陸鴻低聲問道。
王睿既然選擇悄悄地趕路,自然不會帶太多的人手……
陳三流和胡小五同時瞪大了眼睛,問道:“鴻哥,你該不會是……要在神都城外動手?”
陸鴻強忍着沒有回頭看陳州王的馬車,狠狠地捏住了拳頭,散發着冷冷殺意的眼光,已經清楚地表明瞭他的態度!
陳三流嚥了口唾沫,說道:“人不多,五十幾個。他們打扮成行腳商人步行,只有王睿自己騎馬,總有個三五里地。”
陸鴻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十幾名侍衛,以及陳三流帶回來的十餘騎斥候軍,心中稍作盤算,把手在胸前一橫。
陳三流等人點頭會意,連同陸鴻帶來的侍衛,都不聲不響地,轉頭向來路而去。
陸鴻身上有傷,騎不得馬,便換了一副笑吟吟的辭色,依舊回到了陳州王的車前。
此時陳州王也走下車來,看着陳三流他們的背影,臉色絲毫不變,對陸鴻笑道:“見漁,陳將軍方纔回到神都,此時回頭更有何事?”
陸鴻微微一笑,道:“路上落了點兒東西,再去取回來罷了。”
李安的神情忽然變得陰鷙起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恐怕這件東西,不怎麼好取啊!”
陸鴻對他的雙關之語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說道:“職下早已向殿下說過,那件東西我是一定要的……”
他說的“那件東西”,所指自然就是王睿的性命了!
之前陸鴻曾經給李安寫過一封信,信中寥寥五個字:我要殺王睿!
因此李安深知他話中意思,一時心中惱怒糾結,卻毫無辦法可想……
他轉頭忘了一眼自己的親事府衛隊,心想:難道要我派衛隊在神都城外,跟朝廷大將的兵打一場?
李安一時之間還真沒有任何辦法……他紆尊降貴,專程趕到這十里亭來迎接,可不是爲了給王睿的面子,正是要保證無驚無險,順利將王睿接進城來。
誰知道今日還是在這裡遇見了他最不想遇見的這個人。
而且,對方好像並不打算給他任何一點兒面子……
“難道你要當着我的面?”陳州王皺眉道。
陸鴻笑了起來,說道:“我不想當着你的面,所以,你可以現在回城,自然就甚麼也瞧不見了!”
李安一時爲之氣結。但是說起來,他對王睿的生死本來就沒有半點兒掛懷,他之所以要接納、保護王睿,無非還是爲了利用他,同時與陸鴻一較長短。
但是近日看來,他是很難打響這副算盤的了,與其留在此處丟面子,倒不如真的一走了之?
他甚至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逗樂了,然後轉身便向馬車走去!
就在他剛剛轉身的時候,只聽官道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只聽遠處有人聲嘶力竭地叫道:“陳州王救命!”
兩人都想來處望去,只見一人一馬正狼奔虎突而來,馬上之人套了一身極爲尋常的灰色棉袍,右邊肩膀上一大片鮮血淋漓,正舉着左手張皇地急招着。
陸鴻認得那人,正是王睿。
李安見了那人,精神一振,
剛打算命令手下接應,卻聽“嗖”的一聲弓弦勁響,王睿應聲落馬,右足後跟卻卡在腳蹬之上,一直被那快馬拖了一箭之地。
隨後官道上又追出幾匹馬來,都是陸鴻的侍衛,張衝挽着一張空弓,就在這數人當中。
陳州王親事府衛隊見王睿那馬直衝過來,二話不說,幾名箭手站出來開弓放箭,數矢同發,盡數射中奔馬!
那匹馬砰然而倒,砸起無數煙塵。
陳州王看也不看,徑直在衆衛隊的簇擁下,下令調轉馬車,回城而去……
……
……
接風宴在李嫣南郊的莊子裡,該當高興的陸鴻並沒有甚麼興致,而該當尷尬的陳三流與元香兩人,卻好像沒事兒人一般,不但緊挨着坐,而且觥籌交錯,好不親熱。
王睿死了,一張臉皮在地面上拖了個稀爛,屍體就掛在十里亭邊的歪脖子樹上。
但是陸鴻並沒有爲此而感到高興。
而且,從王睿死去的那一刻,他的臉上就再沒出現過半點兒笑容。
哪怕他殺死了一位老對頭。
哪怕他完成了對花家的承諾。
哪怕他贏過了陳州王一着。
此時他心裡悶悶的,微鎖着眉頭,雖然坐在喧鬧的衆人之間,卻在獨自思索,獨自飲酒。
他沒有跟旁人搭話,哪怕是對李嫣的詢問,也只是隨口敷衍兩句。
他的眼前一遍一遍地閃過李安上車之前,雙眼之中透露出來的,一種決絕之色。
沒有甚麼殺意、煞氣之類的東西,甚至看起來都很平靜,就只是一種決絕!
陸鴻卻敏銳地察覺出了濃濃的危險之意。
他忽然將酒杯輕輕放下,看了看李嫣,露出了一絲笑容,然後起身離席,便向院外走去。
李嫣心領神會,也悄悄跟了出去。
星空疏朗,黑暗的天邊沒有一絲雲影,這莊子所處位置不可謂不好,也能看出之前的主人在選址時,是頗下了一番功夫的。
莊子建造之地,原先是一面淺灘,因爲河流改道而形成的砂灘地。
整個莊子只有一片揚場和二十幾畝水田在河灣之外,其餘莊院、倉庫、土地,都被這條曲水三面環繞,背後則由後山依靠,真正是背山面水、藏風聚氣之所在。
陸鴻環視一圈,愈發佩服李嫣的眼力和魄力了——特別她還是個女娃家。
“這真是個好地方!”他不禁感嘆道。
李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這話你可說了不下三遍了!”
不過畢竟還是有些欣喜,走過來輕輕挽住他的手臂,兩人便在濃濃的夜色之中,怡然漫步起來。
“你吃飽了嗎?”陸鴻隨口問道,就像兩個尋常人家的公婆,吃罷了晚飯相對閒談一般。
李嫣笑道:“沒有……不過也不怎麼餓。”
陸鴻也笑了起來,在她光潔的手背之上輕輕撫摸着,說道:“我也沒,唯添了三分酒氣。”
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出莊院,散步到了河水邊上,月色灑映之下,清清冷冷的河水,倒襯出兩人模糊的身影來。
“前些天李督上了一份奏疏,條條皆指李安與李嗣原,你知不知道?”陸鴻看着水中的倒影,開口問道。
李嫣聽說過這事,點了點頭,說:“父親來
信說過,也聽說到了一些風聲。大朝會那天,你就因爲這沒參加慶宴?”
陸鴻搖了搖頭:“不,不是因爲這,找個藉口罷了。本來也不想參加那種宴會。”
李嫣問道:“你爲何突然提到這個,庫部司的魯光不是已經在家自戕了嗎?”
她的意思是,這件事恐怕只有這麼個結果了。既然已經有人頂了罪過,那麼再也不會查到陳州王與李嗣原的身上。
——也不會有人再查。
事實上,李毅的奏疏之中,提到的幾個案子,曾經都有蓋棺定論的,這次若不是魯光死的激烈,誰還願意翻出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
這得叫多少人臉上難看?
至少該管此事的有司大理寺,是不會往深處查的——這一點陸鴻在大朝會那天,集仙殿內,便說得很明白了。
大理寺卿傅祿生,和陸鴻沾不上邊兒,不會聽他的意思;也不是陳州王的人,不然當年審理桃李園案時不會如此決絕。
此人自然也不會是太子的人,而是先聖文帝最後時期“罷武推李”的中堅力量之一,對李氏取代武氏有着極大的功勞。
因此即便是豐慶帝,也要對這位功臣遺老多加照應,不敢過分勉強。
“魯光的事情是結束了,不過我觀李安戾氣日重,恐怕遲早有所動作……特別是,今日我當着他的面殺了王睿,肯定很是刺激了他。”
陸鴻說着,又有些愁眉不展。
他在與陳州王的這些鬥爭當中,幾乎都是處在守勢,除了誅殺田永年那一次,並沒有主動出擊過。
這倒不是說,他對陳州王還有多少期望,而始終不願正面衝突。
只是因爲,這個王朝的變化實在太快,而且他所看到的王朝,只不過是表面的冰山一角……
無數的陌生感,和迷霧感,讓他無法擁有一個清晰、堅定的目標。
身在霧中,又怎知方向?
不過在他和武氏、花家、宰相陸續接觸之後,對於這個王朝光鮮衣衫底下,那瘦骨嶙峋的軀體,也有了大致的認識……
“這天下沒有一個靠得住的,也沒有一個扶得起的。”陸鴻說道,“我想放棄了……”
李嫣吃了一驚,瞪大了雙眼問道:“放棄?我一直以爲你會輔佐太子!”
“不!”陸鴻搖了搖頭,神情淡然地道:“我從來都是在幫李安,哪怕我和他對着幹,也一直是他這一頭兒的,我們倆最多隻能算‘窩裡哄’!——如果我現在撒手不管,他第二天就會被羣起而攻,你信不信?”
李嫣仔細想了想,發現還真是這個道理!
陳州王之所以如此強勢,完全就是建立在陸鴻的支持之下啊!
他在外沒有兵權,在朝中也沒有一個內援,就連他身邊那些看起來十分得力的人,比如陳石,比如胡效庭,都只在陳州王親事府中任職,朝廷之中沒有一官半職……
陳州王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依仗就是陸鴻!
當然了,本來王睿的迴歸,可以分擔一些重任,但是很不幸,王大將軍今天被陸鴻殺了……
想到這些,她不由得既感驚詫,又覺得好笑。看起來只是陸鴻與王睿的私人恩怨,其中竟有如此玄機!
(最近加班比較忙,十分抱歉。明天事情少,至少兩更,儘量三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