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城下一片狼藉。
陸鴻一瘸一拐地站在城牆頭上,俯瞰着下方士兵們兩兩一組忙碌的身影——他們在擡屍體。
不一會陳森便揹着藥箱子來了,陸鴻苦着臉皺着眉,被小金子扶着勉勉強強從城堞邊上退了回來,讓過了來來往往的道路,貼着城樓的牆壁坐在了小馬紮上。
還別說,昨天那支西部軍還真是有兩下子,打起攻城戰來比大周的正規軍也不遜色多少!
至少在章法上瞧不出甚麼紕漏,士氣也足夠,甚至兩度突破了南面吳衛把守的防線——到底是年歲久了缺乏維護,那一截城牆有個豁口,因此成了西部軍的重點攻擊方向。
好在小金子及時率領平州城防軍組成的預備隊硬生生填補了窟窿,接連將已經攀上牆頭的西部軍又攆了下去。
當然了,由於對方人數上佔有,準備又比較充足,戰法上也沒甚麼缺陷,因此本來平州軍倒不至於贏的這麼穩當。
如果不是王正帶着五百斥候營突襲了石牛寨、打敗守在寨中的二百多守軍,並且一把火燒光了屯在寨中的糧草;如果不是張沖和胡立濤兩個被授權單兵作戰,在四城頭到處奔走射殺敵方登城軍官;如果不是陸鴻實在看得手癢,所以親自帶兵殺出城砍了敵方大將的話……
當然了,敵人雖然能夠想象得到,平州軍肯定會有一定數量的探哨遊騎,但是他們絕對想不到,陸鴻會一股腦兒組織一支五百人的專職斥候營!並且這五百人裝備精良、十中選一,不光負擔斥候任務,而且隨時可以自主作戰!
這也是陸鴻用兵的特點之一,一支有人數、有配備、有戰鬥力和高自主性、高機動性的斥候營,往往能夠出其不意地捕捉並創造戰機。
甚至敵方基本沒有很好的應對辦法,因爲斥候營的行動路線和目標,只有帶兵的校尉、哨長、隊正甚至什長本人才清楚,連陸鴻都不會詢問和干預,敵人更加無法摸清斥候營的行動規律,也就無從防範了……
他們也不會想到,這支六千人不到的軍隊之中,還有一名神箭手,和一位不知道端着甚麼玩意兒的“巫師”!
那神箭手幾乎箭不虛發,前前後後一名校尉加上數名隊正、什長都死在其人的箭下;而那個“巫師”更加可怕,端起一支黑黢黢的鐵筒,一聲巨響之後,便撂倒三五人,簡直可怖……
這也是陸鴻的主意,將單發鐵彈改成了散彈……
而陸鴻哩,沒了胡小五在旁邊看着,當然樂
得白刃之中衝殺一陣,好過過他多日來壓抑的癮頭兒。不過雖然成功斬了對方主將,自己可也掛了彩,如今便在陳森和吳衛的幫助下,給手臂和小腿上換藥……
這時城下搬運屍體的士兵之中有一人突“咦”地叫了一聲,緊接着更多的人也發出了驚訝的叫聲,城下一片頓時一片議論紛紛的嘈雜聲音。
城上一名小校立即便走下去查探,隨後也火急火燎地向城頭上呼喊。
城上的陳森聽見叫喊,撂下手頭兒的包紮工作,伸出腦袋去問道:“甚麼事?”
他臨走時手勁沒收住,勒得陸鴻一陣齜牙咧嘴地直吸冷氣。
城下那小校顧不得行禮,指着地上西部軍的屍體叫道:“將軍,這些屍體有古怪!”
陳森眉頭一皺,看着那些搬屍體的衛軍都提着敵人的橫刀和皮靴,來回互相檢視着,便問:“有甚麼古怪,兵刃上出啥問題啦?”
那小校道:“敵人的兵器和皮靴和咱們衛軍的制式裝備一樣!”
陳森眉頭皺得更深了,確認了一遍道:“兵部作坊造?”
“沒錯兒,有部分乙字作坊還有一些丙字作坊的!都有標記……”
陳森立即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種裝備只有大周兵部作坊纔會生產,全天下只此一家,別人即便仿製了,在材料和工藝上肯定都不可能完全相同!
“拿一批上來!”
陳森看着那小校帶着幾名衛軍,撿拾了一批刀弓兵甲,快步消失在了門洞之中。他也急匆匆走向陸鴻,揮揮手屏退左右,等到四下裡無人,這才憂心忡忡地說道:“大人,事情好像沒有這麼簡單。”
陸鴻“嗯”了一聲,說道:“先封鎖消息,讓下面不準亂傳,看看再說。”
“欸!”陳森答應了。他招招手讓那幾個剛剛爬上牆頭的士兵過來,並且走過去壓低了嗓音交代幾句,跟着便催促那小校立刻帶人去辦。
等到諸事都交代清楚,他這才鬆了一口氣,走了回來,緊張地道:“還是大人考慮周到,這事傳出去的話可大可小……”
陸鴻和他兩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是明鏡也似的。
上半年時陸鴻在平海軍截殺的那支馱隊,帶着大量李密源通敵貪墨的證據,雖然最後他將這事壓了下去,可惜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總之也不知是通過甚麼渠道,還是傳出了不少風言風語。
這件事鄭新他們在折衝府混的或許不清楚,但陳森可是門兒清,衛軍
和禁軍裡面別的不成,傳起新聞秘事來簡直比風還快!
他這大半年,跟着那些混老了神都那個糟亂圈子的同袍們,也學到不少門道,並且頗練出了幾分政治腦筋,他一聽聞那小校的稟報,立即就將念頭轉到了“通敵”這事上頭,並且順理成章地聯想到了李毅。
而且他從陸鴻的眼神當中也能看得出來,大人的想法基本上和他相差不了多少……
不過旁邊的鄭新和吳衛就有些不明所以了,他們各自抓了一件甲具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瞧着,也沒看出什麼花樣來。
這時小金子已經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兵刃、甲冑一股腦兒堆到了陸鴻的前面。
陳森當即蹲下身去撿起一柄橫刀仔細地查驗起來,刀面上的銘文和刀柄的式樣,都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物件,不過爲了保險起見,他還是伸長了腦袋向城下喊道:“那個誰,把你的刀扔上來!”
這白鷺城的城牆只有丈八高,因此底下那小兵解下腰上的橫刀,連帶着刀鞘甩手便拋了上來。
這一拋手勁使得恰到好處,陳森伸手便穩穩地接住了,又勾勾手指叫道:“靴子,靴子!”
那小兵愣了一愣,只得苦着臉把靴子也拔了下來,左右開弓,甩手丟了上去。
陳森先將橫刀扔到腳底下,張開雙手就去抓那兩隻靴子,誰知道還沒抓到,一股濃重的臭腳丫子氣味兒已經撲面而來,薰得他一個踉蹌,兩眼發花,險些沒暈倒過去!
“幹他媽的,你狗日的靴子咋這樣臭!滾回去洗腳!”陳森揮手亂打,將那兩隻靴子趕到了一邊,捏着鼻子甕聲甕氣地破口大罵,引得城下一陣鬨笑。
那小兵腆着臉傻笑兩聲,便縮着腦袋赤腳趕回城裡去了。
“一樣的,樣式和工藝都瞧不出啥區別。”陸鴻一腳將滑到自己面前的一隻靴子踢走,手裡舉着兩柄橫刀反反覆覆地查驗過之後,篤定地說。
吳衛忽然說道:“你們的意思是,他們用的是咱們大周制式的兵器?”
陳森乜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才明白?”
吳衛“唔”了一聲,道:“這麼說來,就是八千套咯?”
陳森把手一攤,說道:“這不是明擺的嗎,對方來了八千人,都是一式樣兒的,可不就是八千套?”
吳衛把嘴一撇,抱着手臂冷笑道:“老陳,你他孃的少嘚瑟,別以爲我啥都不懂,這批玩意兒是怎麼流出來的,我還真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