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這一把動靜倒將抄什長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兩顆眼珠子驚惶地轉溜了一圈,見大家都一副愕然的模樣,這才明白別人並沒有打算跟他動手……
抄什長反應倒快,急忙打了個哈哈站了起來,伸腳在地上用力跺了兩下,腆着臉笑道:“這破地恁得滑溜,險些兒在將軍們面前丟醜……”
胡小五忍住笑,問道:“你來有甚麼事?”
這時那抄什長也看出來坐着的陸鴻纔是話事的,靈機一動,說:“只是來問問,各位大人要酒不要,小的屋裡有珍藏的好酒,正好孝敬。”
對面的陸鴻呵呵一笑,說道:“不必了,多謝你的好意。”說着向小五子使了個眼色。
胡小五當即會意,從兜裡掏出一串錢來,少說有三五百枚,說道:“有勞你快些整治飯菜,我們大人的一點意思,拿去給弟兄們分罷。”
那抄什長眼睛笑眯成了一條線,連忙彎下腰去接,就在他湊近的時候,眼角突然瞥見陸鴻腰間掛着的獅虎佩,嚇得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怎麼着?”陳三流在旁笑道,“地又滑了?”
旁邊侍衛一陣鬨笑。
只不過這回抄什長自己再也笑不出來了,他乾癟黑皺的臉上分辨不出甚麼表情,雙眼瞪得老大,忽然擡起頭來叫道:“您是副都護霍大人!”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陳三流左手摸上障刀的刀柄,問道:“甚麼霍大人,安東有幾個副都護?”
抄什長“哎呦”一聲,連忙抽了自己一個嘴巴,說道:“咱們草原邊上的兵都說陸將軍是霍驃姚轉世,小人一時惶恐說漏了嘴,該死該死!”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況且他這一記馬匹拍得恰到好處,陸鴻帶着周遭的侍衛都又笑了起來。陳三流也收了刀,抱着手臂笑道:“鴻哥,你都成霍驃姚了,那我怎麼也得算個李廣罷!”
胡小五接口道:“那我是李陵。”
王正說:“我是李廣利。”
三人越吹越不靠譜,侍衛們又是起鬨大笑。
抄什長見他們不信,連忙紅着半邊臉賭咒發誓:“這是千真萬確,小的要敢亂吹半句,天打雷劈!”
陸鴻伸手攔住了陳三流他們的,向抄什長問道:“好,我信你了,那你怎麼看出我的身份了?”
抄什長扶着面前的條凳站了起來,心中也鎮定了一些,同時美滋滋的,心想這麼天一般大的官兒竟然被我瞧見了,而且半點架子也沒有,可不像有些個小蘿蔔頭,拿個雞毛當令箭!
他儘量擺出幾分崇敬的笑容,說道:“一個多月前,花源花大將軍從南蘇州移防到廣邊寨,是從咱們這裡歇過腳的。小的見過他老人家腰上掛的,也是這麼一個……一個……”這獅虎金沙佩叫什麼名兒他卻說不上來,“總之似這般獅子大過老虎的,就是正四品,咱們平州正四品的將軍就您一位……”
“嗯。”陸鴻點點頭說,“你倒有些聰明,不過我來的事不要到處宣揚,懂嗎?”
抄什長連連點頭,跟着就
被陳三流轟了出去。
這一夜過得十分漫長,外面一直不停的大雨和一陣陣悶雷不斷地攪擾着人們的清夢。
正當將至半夜的時候,驛站外又響起了一陣轟隆隆的馬蹄聲,侍衛們全都摸着黑一驚而起,兩名在門後面值夜的也迅速捧着刀站起身來。
只聽蹄聲就在他們所住這間屋旁亂糟糟地停了下來,然後那批人接連下馬,窗外便接連閃過一個個黑幢幢的人影,那一撥人馬便立在他們屋檐下躲起雨來。
跟着一個粗嗓門的在門扇外大喊了一聲:“驛站裡的人呢,都滾出來伺候!”
這人連喊了兩聲,也不見人出來,便污言穢語地罵了一通,向同伴說:“這鳥天氣,大雨下個沒完沒了!好在扶吐瀚恰巧出去掃外圍,呵呵,那位大人早早趕到懷遠軍也是無可奈何,咱們搶先一步出關接住扶將軍也是一樣!”
他身旁的同伴便告誡他小聲,說:“天氣這樣壞,說不定那位大人也在這驛站裡歇着,咱們還是小心爲妙。”
那粗嗓門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道:“不可能,從他們出發的時辰推算,下午就能到懷遠軍了。再說,那位大人這樣高的官位,怎會宿在這種腌臢地方!”他雖是這樣說,可聲音畢竟壓低了一些。
這時只聽窗戶紙上“嚓”的一聲,被戳了個孔洞,似乎有人轉着眼珠子朝屋裡張望,好在屋裡黑咕隆咚的,他並沒能看見什麼名堂。
可是這個舉動卻將屋內的侍衛們都驚出了一身冷汗,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多出,端着身子半分也不敢挪動。
守在門後的榮幺用“推手語”向身後的三流子請示,在得到“靜觀其變”的指令之後,便與另一名侍衛攥着刀柄分別躲在門扇兩邊。
不一會便聽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接着就響起了抄什長惶恐諂媚的聲音:“長官們好不辛苦,這麼晚的出公務!”
隨即發出“哎呦”一聲痛呼,聽聲音是在泥地上打了兩個滾。
那粗嗓門總算找到了發泄的目標,但又不願意衝出屋檐去冒雨廝打,只得站在窗前罵道:“狗入的賤胚子,安東養了一羣廢物,這麼大個兵站竟然沒人把守?”
那抄什長哪裡還敢送上來挨拳腳,便遠遠地站在雨中,陪着乾笑說:“請大人體諒,弟兄們夜裡都要上哨樓值夜,沒有多餘的人手伺候,因此來得晚了。”
那粗嗓門還沒說話,剛纔勸他小聲的那個同伴便問:“下午時有沒有一隊人馬從你驛站經過?”
屋裡的侍衛頓時都緊張起來,榮幺緊張地握住手柄,新來的張衝也悄悄搭箭上弦,只要那抄什長有一點兒說錯話的意思,那麼第一箭就先料理了他!
這麼二十步不到的距離,只聽聲音他也能保證百發百中。
不過他的箭還沒舉起來,卻被旁邊的一隻手給輕輕壓了下去。跟着張衝感覺那隻手擡到半空,在自己肩膀上輕輕拍了拍,便又收了回去。
他知道這是陸大人醒了。
那抄什長雖然猶豫了一會兒,卻並沒有將陸鴻他們這隊人
馬暴露出來,而是說:“好像是有一陣馬蹄聲過去,就在晌午過後……不過那時已經下了大雨哩,外邊轟轟地聽不真切。”
儘管他說得活靈活現,也頗有可信度,但正是那一番猶豫,叫那“同伴”起了疑心,陰測測地問道:“這屋裡住的是誰?”
抄什長這回半分也沒停頓,忙說:“這屋子大半年沒敢讓人住了,房樑蛀得厲害,屋頂也漏雨,不信您開門瞧瞧,不過可不敢走進屋,保不齊那房樑甚麼時候便塌……”
這時三流子連忙用榮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起門閂。”同時胡小五伸手從桌上摸到一隻茶杯,將杯中的茶水輕輕倒在了桌上,然後便順着桌面和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榮幺領會了陳三流的意思,手指輕輕一挑,就把橫插的門閂給挑了起來,就在他將門閂捏在手裡的一瞬間,門扇“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一條縫,一個人影就站在他身邊,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的位置,正探進半個腦袋從門縫之中向內打量。
房中所有人頓時屏住了呼吸,氣氛頓時沉重無比,他們這些侍衛雖然都跟陸鴻在草原上走過一遭,心理素質都還算過硬,但是這種千鈞一髮的情形還是頭一回遇見,有的人甚至心臟都開始嚯嚯跳動起來!
那人興許是聽了抄什長的話,果然沒敢往屋裡走,隨手帶上了門說道:“裡面好像確實沒人。”
這時那粗嗓門不滿地說:“甚麼叫‘好像’,到底有人沒人?”
其實那人也是瞧得滿眼黑漆麻烏的,別說屋裡,就算是屋外也只能瞧見幾個黑乎乎的似有似無的人影,全靠辯着音聲尋人。
那人篤定地說:“真沒人,屋頂都在滴水,而且裡頭一股黴餿味兒,的確是好久沒人住了……”
那粗嗓門總算沒再追問,轉而一疊聲地催促着抄什長:“還愣着作甚,快給爺們找兩個房間住下!”
“是!——喲,那位長官不勞您的駕,馬匹回頭小的牽到馬棚就是。”抄什長見一個人影向馬羣走去,連忙叫住了他。
實在是陸鴻他們的馬可都在馬棚裡,這邊一去人當時就能穿幫了。
那粗嗓門也道:“彭三,你這輕賤子骨頭,這又不是在城防營將軍跟前,獻個什麼殷勤?”說着便帶人呼啦啦地走了。
一聽到“城防營”三字,儘管此時陳三流和胡小五兩人根本看不見對方,還是下意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沒過多久,外面滂沱的雨勢之中又響起了一串隱隱約約的腳步聲,三流子聽出是哪抄什長折了回來,跟着那腳步聲走到了屋檐下,在門口略略停了一停,隔着門一句小聲說道:“若走須趁早……”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抄什長便踩着光腳丫噼裡啪啦地走遠了。
這時衆人只聽屋裡一聲低喝:“出發罷,住不得了!”
大夥兒都聽出是大人的聲音,同時遵命。
過了盞茶的功夫,這間屋子的大門被人從裡面輕輕地拉開了,然後十幾條黑影魚貫而出,藉着雨聲的掩護消失在了兵舍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