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完月底就走。”陸鴻說道,“你們先把現有的火藥配方抄一份給我。”
“這個好辦,我去找紙筆抄下來!”韋曈說着便徵得了陸鴻的同意,自行到他書房裡去了。
陸鴻聽見他的腳步聲進了庭院,便向等在一旁的孔良說道:“孔刺史,正好老湯在這,咱們找他打聽打聽人事——你的任命多咱下來?”
他和湯柏四道目光都轉到了孔良身上。
孔良這才睜開雙眼出了定,換了個近些的位置坐下來,笑道:“就這兩天罷,昨天政事堂便派人通知我早作準備了。”他向湯柏說道,“湯郎中,你瞧我和陸將軍兩個馬上要去安東上任,都是兩眼一抹黑,正好仰賴你指點指點,呵呵。”
湯柏謙謹地笑笑,說道:“這個好說!安東都護府是前唐總章元年滅高麗所置,這個你們想必都瞭解了。土貢主要有麝香、豹尾、皮子、獸骨,戶九十八萬四千七百二十二,口三百七十萬三千五百四十——這是年初的統計,原高麗五部土著從先聖文帝載道三十二年開始歸入周籍,至今已經基本上同化了。依我看啊,現在安東都護府的早已經不是當初的羈縻政策,近兩年就要改都護府爲都督府。孔大人做第一任長史,見漁卻很可能是最後一任副都護啦!不過你們得小心在意了,越是這個時候差事越不好乾,做不好的話說不定要出大紕漏的!”
陸鴻和孔良都深以爲然。
都護府和都督府有所不同,都護府對少數民族實行羈縻政策,軍事或外交佔領之後,由朝廷駐兵、當地部族酋長受朝廷誥命出任都護,與都督府的區別就是不設長史,但多設一名副都護。
現在孔良接任安東長史的消息已經出來了,這就是一個信號:安東這片土地正在從羈縻地區向真正大周國土蛻變,都護府的職能也在向都督府轉變。
能夠實現這些的另一個原因便是,原高麗五部的土著酋長在經歷了一百餘年的自我內耗,和大周暗中運作之後,已經基本名存實亡,如今已沒有一位威望、能力都足夠的酋長能有資格帶領這些土生土長的高麗人。
自先聖文帝時期開始,安東已經連續三位都護是由漢人擔任了。
陸鴻和孔良對望一眼,都會心一笑,看來這湯胖子絕對是有備而來,做事恁的地道。
他倆本來只打算問問兵員和將官情況,畢竟這是兵部司本職,想來湯柏掌握得比較詳實,誰知道還沒提問,這胖子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嘩啦啦倒了一地,顯然是早早替他們準備好了!
孔良對他並不樂觀的判斷點頭表示同意:“是的,現在看起來接收了大量土著,人口衆多,但是實際情況比咱們嬀州複雜多了。嬀州在籍人口三萬四千多,不在籍而受約束的突厥後裔、回鶻後裔、歸附的奚人部落有十幾萬人,自行羈縻,長官反而省事得多。現在安東手裡捏着幾百萬人,想要面面俱到何其難哉!”
讓這些有獨特生活習性,獨特語言,獨特歷史
的外族臣民實行自治,當然是最方便最穩妥的法子,但是這種方法只能管一時之效,等到這些族羣享受到了中原的優待,並日漸膨脹起來,或不再滿足於現有的好處時,早晚還是要爆發衝突!
所以安東地區也算是一種新方向的試驗,用長久的歸化和融合,使得這些人脫胎換骨,徹底變成漢人,這或許會是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陸鴻聽得頭都大了,埋怨道:“老湯,我這還沒赴任哩,就沒有一點利好的消息嗎?”
湯柏笑道:“你操甚麼心,有盧大帥坐鎮,那些新民還能翻了天去?他老人家的手段,是常人難以企及的,你去多學多看就成,若能得盧大帥指點一二,也算你的造化了!”
孔良也點頭稱是。
不過陸鴻肚裡暗笑,他想:老師自然是要指點我的,卻不能教你們知道。
剛纔討論的都是政務,屬於孔良這位新長史的職務範疇,藉着湯柏便談到軍隊了。
他說:“現在安東有兩支邊軍,安東守捉和懷遠軍,各有一萬二千和二萬六千兵馬,不多不少,維持地方是儘夠了。安東守捉使賀高,懷遠軍指揮使扶吐瀚,兩個都不是純正漢人,但是忠誠方面是沒有問題的。
“賀高是漢胡通婚,父親是中原漢人,母親是突厥胡人,自小便在大周軍中幫工雜役,十四歲入軍,性機敏,多有謀略;扶吐瀚是純種靺鞨人血統,父親經商留居中原,此人生得高大威猛,作戰兇悍,都是良將,但是缺點也很明顯——桀驁不馴,你去了得好生在意。”
陸鴻用心記下了,又問:“那麼除了這兩支軍隊還有沒有別的藩鎮軍?”
湯柏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戲謔的神色,笑道:“平州城有三千駐軍是盧大帥的神機將軍府兵,另外的倒也還有,只不過尚在組建當中,預計八月底至九月會分批進駐倉巖州——原本安東大部分羈縻州都沒有城池的,盧大帥二月份開始在倉巖州築城,打算將治所從平州遷往倉巖州。一是就近鎮壓暴民,二是震懾新羅和渤海國。”
陸鴻見他神色,已經約莫猜到那支所謂“組建當中”的軍隊是哪一支了……
孔良也識趣地沒有追問,只是笑眯眯地瞧着陸鴻。
這時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三人轉頭望去,只見韋曈一手拿着一根黑乎乎的鐵筒,一手舉着一個竹罐,還沒進門便滿臉大汗地叫道:“陸將軍,您可瞞得我好苦!”
他說着話,臉上卻半點也沒有“苦”色,反而顯得十分興奮。
陸鴻見到他拿的玩意兒,纔想起來這是昨夜玉浮觀的小道人胡立濤送來的,他還沒來得及細看,卻不知是甚麼物事。
“敏光,那是甚麼?”湯柏奇怪地問。
韋曈舉着那鐵筒在三人眼前晃了晃,激動地道:“湯郎中,您瞧瞧這個像啥?”
湯柏眼前一亮,一把奪了過來,對着筒眼兒仔細觀察了半天,叫道:“這……莫不是……火弩筒?”
陸鴻把眉頭一皺,不以爲然地道:“你倆是想火弩想瘋了罷,見着鐵筒就認成火弩?”
韋曈把那竹罐的蓋子一揭,露出裡面填塞得嚴嚴實實的黑色顆粒狀物,問道:“那倒要請教陸將軍了,這是啥?”
陸鴻接了過來,但聞一股刺鼻的苦臭味道,眉頭皺得更緊了,同時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慮——這東西他可以確定,就是黑*火藥!
他把那竹罐交還給了韋曈,篤定地說道:“這是火藥,說實話真不是我的,是玉浮觀的胡立濤送給的……”
韋曈奇道:“是孟真人的那個小徒弟?”
陸鴻點了點頭。
湯柏肥胖的身子突然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疊聲地叫道:“走走走,去玉浮觀!”說着邁着相當矯健的步伐一溜煙出了們。
韋曈把那兩件東西撂下,也跟了出去,誰知道道沒走兩步又折了回來,神秘悄悄地問:“見漁兄弟,你房裡那幾十塊米脂色、鵝蛋大的東西又是甚麼藥……說來莫怪失禮,愚兄一時好奇伸手摸了一把,倒有些像是澡胰子……”
陸鴻沒想到平日裡謙恭謹慎的韋大郎,也有些土匪本性!他把眼球一翻,沒好氣地道:“就是澡胰子,等做好了我叫莫管家送兩塊給你——只是別給我到處亂傳言!”
韋曈喜不自勝,哪裡有不答應的,小雞啄米似地點着頭,皺着眼角深重的魚尾紋,臉上笑開了花:“那是一定!”他既撿了便宜,生怕陸鴻反悔,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說完便向陸鴻和孔良拱拱手,轉身便追着湯柏去了。
陸鴻目送着兩人的背影像惡狗撲食一般,在陸府門子驚詫的眼神之中出了街門,忍不住啐了一口罵道:“攤上這幫朋友算我倒黴,成天淨跟他們做賠本買賣!”
這時沉默了半晌的孔良突然開口道:“那個……見漁兄弟,澡胰子還有多的不?”他見陸鴻凌厲的眼神刷地掃了過來,連忙尷尬地搖起手來,連連擺手笑道,“不白要,我可以買,多少錢一塊?”
陸鴻冷笑一聲,說到:“一塊一貫!”
他以爲要了這樣高的價錢,足以將對方嚇倒了,誰知孔良大鬆了一口氣,豪爽地伸出五個手指,說道:“便宜!我要二十……不,五十塊!”
普通的草灰胰子在神都能賣到三貫又八百文,即便這樣也是供不應求,每年產量只有不足千斤,而且多數尚未製成便被訂購一空,市面上更加少之又少,甚至有人專門養豬便爲了取一點兒胰*腺做澡豆。
但是陸鴻從前只用絲瓜瓤搓澡,後來開始自制澡胰子,從來也沒買過,更不知道價錢,只知道是有價無市金貴物事。
他原本以爲這種東西既不是必需品,那再貴也貴不到哪裡去,估摸着最多也就五六百錢罷了,此時卻教孔良捉了便宜。
他黑着臉斷然拒絕了孔良的“獅子大開口”,這段時間他攏共只做了幾十塊,畢竟燒鹼這玩意兒並不好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