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你說笛聲如訴,費盡思量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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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博眼睛紅彤彤的,站着她面前,手握成了拳。
她看着他,艱難的呼吸,艱難的吞嚥。
她已經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她既惶恐又無措,這樣的感覺糾纏着她太久,勒的她快要不能喘氣。
“哥……”
像是喊過無數聲一樣自然,她終於哭出來,後面的話,全部堵在了喉嚨裡,只這一字,溫暖又茫然的縈在脣邊。她彷彿在茫茫的大海中漂浮已久,這一瞬,終於尋到了方向和希望。
“好了。”文博攬她入懷,輕拍她的背脊。
“因禍得福了,是不是?醫生說你的腿是有希望治好的,我們會送你去治療,做手術……只要咱們過了這個坎兒,以後,你就可以大大方方的,擡頭挺胸的走在路上,跟別的女孩兒沒什麼區別。你喜歡穿裙子,沒關係,咱們做個植皮,擔保看不出一點兒疤來,看誰還敢笑話你……真有人笑話你,跟別人的閒言碎語你較真兒,那不是傻子嘛?咱們甘家,不出那沒用的孬種。”
她不是傻子。
她會好好活着,也必須要好好的活着。
今天一早,文清讓廉潔推掉了所有的活動,她閒閒的坐在櫻花屋的單人沙發上,悠哉的瀏覽着網頁。她掃着屏幕裡的各種花邊新聞,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玻璃桌面。
她收到師傅的MSN,問她準備的怎麼樣,壓力大不大——她把最新的收穫告訴了師傅,對話框那頭沒了動靜,師傅的頭像也恢復成灰色。她看着網頁,並沒有太過在意。
對於新鮮的物事,師傅並不是十分熱衷,比如電腦,大抵是需要查閱資料時纔會用上個把回。好幾年以前的筆電,因爲不常用,倒跟新的差不多。
柯知涯趕過來的時候,文清正在看短訊,邢朗給他傳了一條短訊,提醒她晚上要見面的事情。
“甘律師。”柯知涯坐下來。
她今天把頭髮挽了起來,整個人看上去清清爽爽的,精神了不少。
文清放下手機。
燦爛的陽光穿過整個玻璃牆,罩着她們這處,溫暖又明亮。
“不好意思。”文清笑了笑,剛要合上電腦,師傅的對話框重新彈了出來——訴訟的成功固然重要,永遠不要忘記,你必須要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如果你的辯護是一顆有毒的果實,雖然能夠幫助當事人勝訴,卻勢必要給你的當事人帶來不可挽回的傷害。如果是這樣,那你務必要權衡輕重。
有毒的果實嘛……文清抿了一下脣。
見文清合上了筆電,柯知涯不由得對她笑了下,說:“上次醫院的事情,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跟你道謝……給你添麻煩了。”
“跟我,不必客氣。”
文清手裡正端着咖啡,她說着,搖了搖頭,一口喝掉了咖啡,喝的有些急。
“我知道你今天找我一定是有非常要緊的事情,可是,甘律師,恕我直言,如果是那件事,請你務必答應我,不要問我,並且,不要將這件事搬上法庭。”柯知涯握住文清柔軟的手,緊盯着她的眼睛,“甘律師,請你務必答應我。”
“柯知涯!”
文清打斷她,她盯着柯知涯,這三個字彷彿是從胸腔裡堪堪的擠出來一樣。柯知涯因爲文清這一聲,胸口忽然悶疼了一下,她怔怔的望着文清。
柯知涯的手很涼,困惑的眼神直直的傳遞到文清眼裡,條件反射一樣,文清心裡咯噔了一下子。
“抱歉,柯小姐。”
文清抿了一下脣,試圖讓自己的氣息稍稍平穩些。她瞅着柯知涯握着自己的手——這隻手,白皙、瘦削、指肚圓潤。
柯知涯並沒有指明那件事究竟是哪件事,可是甘文清相信,此刻,他們是一樣的心知肚明。
若說她現在答應,那鐵定是在哄人。田冬升那一方,像是一個密封嚴實的大鐵桶,完全沒有下手的地方。即便是她現下蒐集到的影像資料,也不足以成爲控訴這樁婚姻感情破裂的證據,她非常需要柯知涯的坦白。
“田……田冬升”文清張了下嘴,“他清楚你的事情嗎?他清楚你這段時間究竟經歷了什麼嗎?我能查到的事情,但凡他長點兒心,以他的手段,我不信他察覺不到蛛絲馬跡。你……”
柯知涯聽了她的話,握着她的手,鬆了鬆。
文清感覺的到。
玻璃牆外是寬敞的街道,上面通過快速行駛的車子。
這個城市是如此的繁華、美麗,卻端的讓人生出一股無力。
她盯着柯知涯發白的臉頰,有些不忍,胸口彷彿被什麼東西給堵塞住了,緊繃的讓她覺得呼吸困難。
“……如果你不肯配合,那麼,我可以去找田冬升嗎?我要問他,爲什麼喻可淘跟你說了幾句話,就……就把你傷害成這樣;我要問他,清不清楚,喻可淘在這件事情上究竟扮演了怎麼樣的一個角色。”
文清說到這裡,停住,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彷彿起了火似的。她知道,她此刻的行爲,已經超出了一個辯護律師與當事人的適當距離。
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轉了一下臉,“我看過不少資料,
可是,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只有你們自己最清楚……你想離婚,可是,你又不想給他添一樁醜聞,你……”
到底是你太過善良,還是,根本就沒斷了那份念想。
柯知涯的眼睛有點兒溼,文清的嘴巴跟點炮仗一樣,丟下這麼一串,委實令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她起先只覺得這位甘律師斯文有禮,再加之那份時不時流露出來的對她毫不作僞的關切,很難叫她不生出些親切的好感。即便此刻,甘律師逾越了,卻也不令她生厭。
她彷彿有許多話要說,這樣的心情,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可一見着甘律師臉上的表情,又覺得說不出口來。
她們畢竟,不是能說這個話題的關係。
“沒錯,我是曾經懷過孕,也因爲我的不小心,沒能保住我跟他的孩子。”柯知涯在文清複雜的目光中,冷靜的開口,“我知道,應該告訴他,因爲,他是孩子的父親,他也有權利知道這個孩子的情況。可眼下這個節骨眼,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甘律師,我認識他不是一天兩天,我瞭解他,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性子,我只想結束這樁婚姻,越快越好,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再節外生枝。”
“知……柯小姐。”文清本能的想說服她,可這一聲出來,頓覺無力。她拿起杯子,才注意到杯子已經空了,她擡手招呼侍應,“來一杯水。”
侍應生點着頭,又看向柯知涯。柯知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水送過來,文清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潤了潤乾澀的喉嚨。
“甘律師,這是我的個人**,我不同意在法庭上,把它展示給所有人欣賞。如果你無法做到,那麼,很抱歉。”柯知涯捏着銀色的細勺,輕輕的攪着咖啡,“我必須要考慮換一位辯護律師了。”
柯知涯的語氣已經是十分嚴肅,卻仍是給人柔聲細語的感覺。
文清坐直了,無聲的笑。她將筆電調轉了方向,屏幕朝着柯知涯。
“請問,你知道她跟田先生是什麼關係嗎?”她靜靜的問。
柯知涯沒有回答,只是掃了一眼屏幕。只是那麼淡淡的一瞥,文清幾乎能看到她輕顫的眼睫。
屏幕裡的喻可淘身着嫩黃色的洋裝,一順栗色的長卷,鬆散的披在肩後,恰好遮的圓潤的肩頭若隱若現的,襯着餐廳柔和的燈光,美豔逼人。至於屏幕裡的另一位主角,自然是田冬升。因爲角度問題,並不能清楚的看見他的表情。
只是,現下不管他是什麼樣的表情,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樣的照片,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它最終也不可能對法官自由裁量造成傾向的影響。”文清關閉了畫面,“剛纔是我急躁了,我以一個辯護律師的立場來說,若能找到關於田先生出軌的證據,那麼這個案子就幾乎沒有懸念。但是,傳言、臆測在法律上都不能成爲認定感情確已破裂的依據。事實上,按照慣例,在出軌的問題上,很難取證,我們能夠得到的通話記錄、諸如像這樣的看似有關係的照片,都將成爲沒有實質意義的證據,我自然不會將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婚外情的取證上。”
“但是,撇開這個案子,我以一個局外人、旁觀者的角度來說,我只是想告訴你,離婚,不是解決所有問題的方法,更不是你逃避事實的手段。如果,如果我的猜測是正確的,如果,如果喻可淘真的害你失去了你們的孩子。那麼,田冬升,他必須要知道,他究竟在你們的婚姻裡失去了什麼,他的行爲究竟讓你,讓你們的家庭,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柯小姐,這不是醜聞,如果我的判斷是真確的,那麼這一切,是他必須要承擔的責任,也是他必須要接受的懲罰。”
柯知涯漂亮的眸子盯了文清一會兒,文清不語,與她對視。
兩人沉默着,就彷彿是在上演一出啞劇。
柯知涯啜了一口咖啡,已經涼了,微澀的感覺停在味蕾上,讓她感覺不適。
她又看了一眼文清。
按說她們並不熟識,她也並不是可以耐心聽外人絮叨的性子。甘文清這樣,算不算多管閒事呢?如果甘文清是多管閒事,那麼自己呢?爲什麼自己會耐心的聽完這些?
這位甘律師,似乎有這樣的魔力,能讓人不自覺的放鬆警惕、卸下防備。
“抱歉,我的想法依然沒有改變,這件事,請甘律師務必要守口如瓶。如果有必要,我會親自跟他做個了結,這畢竟,是我跟他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柯知涯再開口,語氣已經緩和下來,
她說着,站起來,伸出手,靜靜的望着文清,“甘律師,我可以相信你嗎?我可以相信你,是不是?”
她的語氣十分柔和,那雙漂亮的眸子裡透出來的訊息,有謝意,有柔婉。
文清坐在那裡,就這麼靜靜與她對視。
她瞅着柯知涯朝自己伸出來的纖細的手,在心裡嘆了一聲,臉上卻仍是在微笑。她起身,握住柯知涯,緩緩道:“我尊重你的意見,但是……”
她頓了頓,微笑着,“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有事情需要我幫忙,你有我電話,隨時call我。”
柯知涯怔了怔,柳眉微挑,她盯住文清的眼睛,然後說:“我該走了。”
“好。”文清點了點頭。
柯知涯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笑了笑。
她笑起來可真是好看,文清心想。
柯知涯說,“謝謝你,甘律師。”
她看着甘文清,看着甘文清因爲怔忡而微張的脣,一雙泉水淌過似的眼睛,慢慢的變成了兩輪彎月,心裡竟暖暖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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