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你說幽窗棋罷,再吐衷腸 5
甘文清心中一慟,忽然覺得哪兒疼,像是突然的,又猛烈的鑽進了心田,她閉了閉眼睛,眼淚便不受控制的滾了出來。
她想着醒來時滿目的白色,想着母親望着她的眼神,想着眼前這個“她”曾以命偏執愛着的刑五哥……可是,要怎麼辦?
相貌可以改變,姓名可以不同,身份可以不介意,不論如何,她都該,也必須,讓甘文清這個人活出個樣子來,好好活着,孝順父母長輩……什麼都可以改變,獨獨心,是她無法掌控的領域。
昏暗的光線下,她看到他眉目疏朗的臉,黑不見底的眼眸裡,有着毫不掩飾的溫柔。
“邢朗。”她叫他,舔了下微微乾裂的脣瓣。
邢朗鬆開手,看他。
她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鈕釦上,白色的鈕釦,反射着昏黃的路燈,很是漂亮。
她很少,屈指可數的幾回,對他直呼其名過。
五哥,刑庭,都是拉開彼此距離的利器。
她這樣喊他的時候,笑了下。
她也極少對他露出這樣放鬆又柔和的笑容。
邢朗靜靜的看着她臉上暖暖的笑意,有些失神。她從心底泛出來的笑容,很是好看。
他輕輕的“嗯”了一聲,等着她的下文。
“你喜歡我什麼?”甘文清輕嘆了一聲,臉上卻仍帶着微笑,“我哪兒讓你覺得,嗯,這個女人還不錯,我想跟她一起過一輩子……我究竟是什麼地方,打動了你?”
邢朗定定的看着她。
甘文清對着他,微笑了一下。
她的眼睛仍是有些溼潤,她眨了眨眼,說:“眼下你若能說出幾個理由來,不需要多,三條,我便答應考慮你剛剛的話。”
邢朗攥着她的手,停了一會兒。
即便此時是在昏暗的路燈下,甘文清也能看見,他因爲她的話,眼睛一亮,張了張脣,卻說不出話來。
她的話,問的合情合理,她詢問的眼神,帶着溫和與坦然,望向自己。
邢朗蠕動了一下嘴脣,同樣的問題,他在大腦中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過了一遍,答案竟然是,他當真找不到一條理由來。
漂亮?不,不是,若是因爲這個,他一早跟她走到一起,再沒有如今這些後續。
職業?不,這不該是對一個異性動心的理由。
家世?她的家世的確非常優渥,可與她有着類似家世的,比之更甚,也有許多。
而這些,都不是理由,也不能成爲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想着這些,意識有短暫的凝滯……
“回答不出來了,是不是?”甘文清問完了,安靜的站着,不再等邢朗反應,便毫不猶豫的轉了身。
邢朗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臂,鬆鬆的,並不非常用力。甘文清看向他,兩個人都不說話的時候,這樣的夜晚,便顯出絕對的安靜。
“我不想勉強你,可也不會因爲你拋出來的這樣一個問題就打退堂鼓。我說過,搪塞我,沒有必要,也沒有用。”邢朗側了一下身子,讓自己面向她,過了一會兒,他竟笑了,說,“你是律師,而且是很優秀的一名律師,在法庭上,你擅長的,就是將對方的矛轉變成你自己的盾。可我是法官,不論你手裡握着的是攻擊他人的矛,還是保護你自己的盾,我要做的,就是撇開這些,結合人證、物證,權衡事實,根據法律作出最終的判決。”
“我們國家,便是翻遍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法條法規,沒有一條說,求愛的一方,必須說出三個理由,被追求的一方纔可以答應。若是說不出,便喪失了追求的權利。沒有這樣的法條。”
“你……”甘文清嘴角一動,一時竟啞了口。
邢朗上前輕輕的擁住她,甘文清的身子都僵硬了,好一會兒,她聽見他輕聲問,“文清,剛纔,爲什麼要哭?”
甘文清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他看似輕巧的問題,卻彷彿在她耳畔丟了一顆響雷。轟隆隆一聲,只剩下滿地瘡痍。
“一個大男人說這種話還真是有點兒難爲情……我很羨慕他,我是說,能讓你哭出來的那個人。”邢朗笑着,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回去好好睡一覺,晚安。”
“晚安。”甘文清抿着脣,胸口悶悶的。
甘文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屋子裡的,也記不清,邢朗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屋裡只亮了一盞壁燈,暗的很,她隨意的坐在玄關的臺階上,坐了很長時間。
臥室的門打開,甘文清一陣錯神,驀地反應過來,家裡還有人在。
柯知涯看到甘文清,微微笑了下,主動打招呼,說了句“你回來了”。她身上穿着甘文清準備的衣服,除了身高上的差距,大小倒也合適。
甘文清站起來,看着柯知涯,卻又突然說不出話來。
“你喝酒了?”柯知涯看着她。
甘文清抿了抿脣,對着柯知涯詢問的眼神,居然有些心虛。
“喝太多酒,沒有好處。”柯知涯微笑着,“我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還沒有吃吧?”甘文清脫了外套,“不好意思,我今天有點兒亂,
這麼晚了,我給你叫外賣吧。”
“這個點兒了,不曉得還有沒有……”甘文清掏手機,“糖耳朵跟薑汁排叉兒怎麼樣?”
“這是我非常喜歡的兩道點心。”柯知涯的語氣很是和緩,“只不過,很多年沒有再碰過了。”
甘文清心裡一跳,手心裡汗涔涔的。
柯知涯盯着甘文清,半晌,她笑了笑,說:“甘律師,你給我的感覺,總是非常……非常親切。”
甘文清覺得有點兒頭暈,她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不能再這麼站着了
“你要是不介意,我用一下你的廚房。”柯知涯捲起袖子,一下子說這樣多的話,讓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泛出點兒紅暈來。
“隨意。”甘文清微微一笑道,“就把這兒當做自己家一樣。”
柯知涯笑了。
甘文清站在廚房門口,看着柯知涯檢查廚房。
材料是有的,只是她一個人,沒這份心去做頓像樣的飯菜來。廚房的文化,成就感往往是多於飽腹感的。做的再好,若無人可以分享,便也是食之無味。
她站了好一會兒,柯知涯回頭看她,示意她到外面等着,裡邊油煙大。
甘文清見柯知涯繫着她那條並不常用的圍裙,手腳麻利的忙碌着,這副居家的模樣,讓柯知涯看上去,美極了。
她索性走進去,拿了盤子盛點心和水果。
水龍頭嘩嘩的流着水,水珠子濺在白色的瓷盤上,激起無數細小漂亮的水花。其實,不過都是些極普通的家常菜罷了,小小的廚房裡,卻滿滿的都是食物暖暖的香氣。
“手生了,你試試味道。”柯知涯轉過身子來,手裡的筷子夾着一塊芋仔。
甘文清就着她的手,咬到口中。
吃的有些急,她忙用手做扇狀,往口裡扇風,“媽媽呀,燙死我了……”
“你慢點兒呀。”柯知涯笑道,“你冒冒失失的樣子,真像我妹妹。”
甘文清心裡突的一跳,眼簾低垂,小小的圓個兒的芋仔尚未嚼幾口,便滑進了喉嚨,燙的整條食道都跟着了火似的,燎着疼。
柯知涯用從廚房裡蒐羅的材料,勉勉強強的也做了三菜一湯。甘文清的胃裡不是酒便是飲料,又在廚房裡一直嗅着香氣,一早餓暈了。柯知涯見她沒形象吃飯的模樣,不禁莞爾。
洗碗的時候,柯知涯隨口問了一句,“甘律師,你現在還是一個人嘛?”
甘文清擦着碗,看了她一眼,笑:“怎麼嘛?難不成你有合適的想介紹給我?”
“倒真是有一位。”柯知涯關了水龍頭,“我猜,如果你們肯相處,一定會非常合適。”
甘文清看着她,倒真有些好奇,柯知涯指的是哪位。
柯知涯臉上的笑意深了些,跟甘文清這樣閒話着,讓她感覺十分放鬆,身體也彷彿輕快了許多。
“你們應該認識的,君墨。”柯知涯說着,似是想到了什麼,竟嘆了一口氣。
韓君墨……
甘文清轉開了目光,她知道,這話也不過就是隨口這麼一說,可她聽了,卻覺得微微有些不自在,她沒有接過話頭,只是將擦拭乾淨的餐具放進櫥櫃裡。
柯知涯見甘文清久久不曾出聲,便留意看她。這兩日的相處,她對甘文清已經有了些瞭解,知道眼下的情形,她並不適合再繼續這個話題。
理智上,知道不該過多的介入別人的故事,情感上,卻總覺得,應該說點兒什麼,做點兒什麼。
真是,無比矛盾的感受。
柯知涯這樣想着,關了水龍頭。
“明日我得回去了。”她說。
甘文清眉尖一蹙。
“總在外面,長輩會擔心。”柯知涯的聲音低低的,“不論如何,文清……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吧?”
“當然。”甘文清點頭。
“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柯知涯微笑,“因爲有你,有君墨,你們這樣費心的幫我,我會記得。特別是你,爲我做到這步,讓我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幸運,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偷偷的慶幸。”
“文清,謝謝你,讓你費心了。”柯知涯這番話說得真心實意,她看着甘文清的眼睛,“我知道,你也許會說,因爲我是你的當事人,你纔會做這麼多。話雖這樣說,沒錯,可我很清楚,你所做的,已經遠遠的超出了一個律師對當事人的界限。日後,即便這個案子最後輸了,我還是得謝謝你,也必定會非常珍惜你這個像是妹妹一樣的朋友。”
甘文清抿了抿脣,一聲不吭,眼睛卻略微有些發酸。她咬着脣,心說,這人還是一樣的肉麻,拿肉麻當飯吃……真是,討厭死了……
“謝謝你送我回來,那麼……”韓君墨微點了一下頭,“再見。”
“不請我進去喝杯水嘛?”谷小琳笑笑。
“改日吧,今天太晚了。”韓君墨眼角的餘光瞥見谷小琳套裝上有一簇精緻繡花,大團的牡丹,高貴且耀眼,卻不顯突兀。
他想,這衣服倘若是文清看見的話,必定不會拿來穿。她素來不喜誇張且張揚的裝飾、打扮,甚至,恨不得將自己淹沒在人羣中才好。
可像她那樣的女子,哪裡是說,想遮住光芒便能遮的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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