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與我交手,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頭。我出自妙華谷,使毒用毒是我師門根基,今日你若中毒,可算不得我欺負你!”話音未落,蘇千語已然出手,緋紅色的衣袖甩出,大片綠色的煙霧便朝着沈玦當頭罩了過去。
沈玦性子耿直,未想到她前一句還在說使毒是師門根基,下一秒會突然出手,卻是不躲不避的硬生生被那煙霧罩住。他猛的吸了一口飽含辛辣氣息的霧氣,頓覺一陣頭昏腦漲,整張臉頓時便成了綠色,顯然是中毒了。
沈玦愣了愣,怒吼一聲朝着蘇千語欺近,舉起鐵拳便朝着蘇千語咂了過去。蘇千語眼見着都快變成綠人的沈玦一步步逼近,沒想到他竟然還有一戰之力,驚咦了一聲,隨即朗聲讚道:“難怪世人都說戰閣的人根骨驚奇抗摔耐打呢,中了這毒竟還有力氣衝着我叫囂,果然有幾分本事,不過也僅止於此吧!”
面對着沈玦氣勢懾人的一拳,她不避不躲,忽而笑了起來,輕描淡寫的迎着那拳頭再次揚起了衣袖。
沈玦眸光一凝,以爲她要故技重施,下意識的閃身,倏忽間便繞到了她身側,可是隨機一陣好似春芽破土的聲音響徹大殿,只見二人打鬥範圍的地面忽然裂開,無數手指粗的綠色藤蔓猶如活物一般鑽了出來,瞬間就將沈玦纏繞了個結結實實。
沈玦終於怒了,大吼一聲,渾身竟然冒出一層火光炙烤着纏住自己的藤蔓,那藤蔓好似被火舌舐舔的蛇,火急火燎的便急速退走,沒入地面轉眼便消失不見,崩裂的地面也隨之恢復原狀。
沈玦雙眸涌動着怒火,他憤怒的嘶吼道:“卑鄙無恥,竟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蘇千語冷冷揮袖負手:“看來你今日當真是沒帶腦子出門!九州門派無數,功法各異,各種稀奇古怪的招數層出不窮,誰又能說誰修煉的是下三濫的門路呢?我妙華谷修青木典在這九州之上從來都不是秘密,打不過就埋怨對方的術法上不來臺面,難道這就是你戰閣修煉的‘高尚’之處嗎?”
蘇千語這一番話說的又快又急,用詞毒辣犀利,堵得沈玦啞口無言。他瞪圓眼,只覺一股火氣衝上頭頂,眼前驀然一黑,竟是生生的被蘇千語給氣昏了。
當然,這不僅僅的蘇千語毒辣言辭的功勞,主要的還是因爲他一早就中了蘇千語的毒。
一場比鬥在半盞茶的時間內就結束了,清心殿裡鴉雀無聲,所有人直愣愣的看着倒地昏迷的沈玦,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誠然,沈玦性子耿直了些,憨厚了些,但好歹他也是戰閣有名的天才之一,雖比不得蘇千語年少得志聲名遠揚,但也不至於被蘇千語批駁的一無是處吧?
戰閣主修□□,走的是堅固厚實的體修路子,主要鍛鍊□□的力量。據說戰閣先祖曾以強橫無比的□□硬生生的擺脫人界的束縛,穿越人界和仙界之間的屏障,成功到達仙界。在體修的眼中,一切法術均是微末之技,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均是鏡花水月,不堪一擊。
沈玦的修爲顯然沒有達到天人一境的地步,而且因着他憨厚耿直不善言辭的個性,這場對戰他一開始就吃了虧,他卻不自覺的繼續跟蘇千語交手,故而才敗得如此之快,如此的富有戲劇性。
沈珣的臉色沉得快要滴出水來,蒼白的臉色難得的染上了幾許猙獰,他命人扶起沈玦將之帶走,起身衝着蘇千語拱手一禮,沉沉道:“妙華谷醫仙果然不同凡響,今日賜教,我戰閣定當銘記於心!”
蘇千語曬然一笑,一揮手,回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懶懶道:“隨你!”
沈珣眼角抽了抽,掩在衣袖下的手狠狠的握成拳,面上卻是浮現一絲笑意,道:“蘇師妹果然是灑脫無畏之人。”
“方纔一戰,各位應當也能看出,當今九州,各派功法不一,自然各有長短,故而不能以一戰定高低。且修道一途,磨練的是心性,講求的是緣法,所學的本領是拿來斬妖除魔捍衛天道正義,而不是用來逞勇鬥狠的。”
藍無塵起身,掃視了在場衆人,神色肅然的道:“當今血嶺邪修蠢蠢欲動,山雨欲來,各派更當同氣連枝守望相助,萬不可因一些私怨傷了各派之間的和氣!”
面對藍無塵渾身散發的威嚴,衆人紛紛稱是。
“如今已有邪修混入了碧落島,我方已派人全面搜查,力爭找出此人,諸位近日出門最好結伴而行,切記小心,以免發生危險!”沈玦爲蘇千語所傷,戰閣和妙華谷之間一時必然不可同席而坐,今日這場商討想來是不會有什麼結果了,藍無塵猶不放心的叮囑大家一番,這才放了衆人各自散去。
藍凝站在原地,周圍的人一批批散去,她卻好似木偶一般站在原地看着父親的側臉,想上前幾步和父親說上幾句話,心裡卻又有些惶恐。從方纔入殿到現在,除了最初那一眼之外,爹爹的目光便沒有再落在她身上,爹爹是不是還在生當年的氣?又或者,方纔林素然的一番胡言亂語爹爹竟信以爲真了?
越是這麼想,藍凝心頭越發覺得委屈和難過。不管她兒時犯了多大的錯,這十幾年來每年生辰的蝕骨之痛已經足夠她償還她當年犯下的錯了,而最讓她不甘的是,她根本不明白自己當時到底做錯了什麼。
胡思亂想間,大殿已經空了。陸琛本想叫藍凝一起走的,可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將空間留給小師妹自己。不管如何,該面對的總要面對,他這個師兄,縱然想爲他遮擋風雨,可總歸是驅不走她心底的癥結。
藍無塵目視着衆人一波波散去,轉眸看了眼跟個木樁一樣站着的藍凝一眼,淡淡道:“跟我來!”
藍凝小心翼翼的跟在藍無塵身後,低着頭走了半晌,驀然記起那是去書房的路。兒時她經常去爹爹的書房玩鬧,這條路即使是閉着眼睛她也不會走錯。
爹爹的書房還是以前的模樣,北面的牆壁上掛着父親當年親手爲她做的短弓,曾經豔紅色的弓身如今已變成泛着紅色的沉沉烏木色,用歲月變遷的痕跡無聲的訴說這十年的別離;短弓下方懸着一把木劍,那是五歲生辰時三哥被她鬧的不行勉強爲她削的,劍柄上還聽從她的意思刻了朵紅顏花,還被三哥不倫不類的把花蕊和花瓣點成了青翠的碧色,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紅顏花早已失了原來的色彩。
短弓和木劍原本是放在繡春苑的,昨日她回房時心緒複雜,並未顧得上去察看當年的舊物,沒想到父親竟然把這些她當年玩過的小玩意兒收進了自己的書房,這一切好像在告訴她,縱然他們父女之間隔了十年的光陰,父親這些年來心裡也是掛念着她的。
藍凝怔怔的環視着這件記憶裡的書房,淚水不經意間充盈眼睫。
藍無塵目光清淡的看着藍凝緬懷在回憶裡,眼神無波無緒好似平靜的海面,心裡卻不可避免的對這個無意間打亂他安排的女兒有一絲埋怨。若是當年她沒有誤打誤撞進入密室,他就不用送她去凌霄城,這些事也根本不會發生,那個人……也就不會因她而消散在天地間了!
他靜靜的看着她不語,藍凝不由得因此緊張起來,半晌,藍無塵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張口說出的話卻依舊威嚴冷淡:“體內的靈力已經消失了嗎?”
藍凝愣了愣,這才明白父親問的是體內那讓她每到生辰那日便痛苦不堪的,屬於父親的靈力。心頭驀的一緊,垂下頭,她吶吶答道:“我不知道,今年的生辰……跟往年不太一樣……”
藍無塵沉默了片刻,望向藍凝的目光開始帶了三分慈愛與悲哀,他示意她坐到他對面的矮凳上,俯首注視着她的目光再次問道:“在回碧落島的路上,你們遇到過手法詭異,且擅駕馭獸類的人的追緝?”
“是的,他們在樹林裡偷襲我們,施展一種黑色的霧氣攻擊師兄和姐姐他們,但是很奇怪,起先那霧氣只有我才能看到,師兄和姐姐他們什麼都看不見。”
藍無塵聞言再次沉默,平靜的眸光終於完全碎裂,他再也無法鎮定的保持他威嚴凌厲的氣勢。透過面前乖巧懂事的小女兒,他彷彿看到了那個顧盼流轉巧笑倩兮的女子在朝他輕輕的笑,笑他這麼多年的安排不過是功虧一簣。即使是這麼多年過去,他還能清晰的記起那個女子溫柔一笑時眉目間的顧盼風情。
良久之後,他嘆了口氣悠悠的道,語氣裡帶了濃濃的頹然與悲涼:“一切都是天意啊,躲了十年的人,終究還是追上門來了!”
然後,他說了一句讓藍凝目瞪口呆的話:“你,並不是你孃親生的。你的生母,就是那個在你的指尖觸碰下化作熒光融於天地間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