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神洗帶領一支誘兵與塞外諸部交戰,撤退途中遺留大量輜重與財物,引發敵人哄搶,待他們分散之後,金聖女的降世軍以及尹甫的冀州軍則從側後截擊。
這是定好的計劃。
可是塞外諸部互不統屬,其中幾部沒有追擊誘兵,而是繞行至降世軍後方營地,一舉攻破,俘獲大量百姓,其中就有繽紛,芳德公主跟隨金聖女出征,反而逃過一劫。
繽紛見諸部勢大,擔心他們再去追趕降世軍,於是自認公主身份,希望騙得一時是一時,結果一直也沒被認出來,即使在漢州遇見相識的範門弟子,也被指認就是芳德公主本人。
從秦州南下的路上,更多消息傳來,說是降世軍與冀州軍大勝,但是曹神洗卻不幸陣亡,具體情況繽紛也無從得知。
至於涼州楊家的參戰,更是衆說紛紜,繽紛不敢保證真實。
總之秦北的一戰有勝有負,情形似乎沒有太大好轉。
徐礎請麻七姑將繽紛帶走,向宋取竹和郭時風透露自己北上的意圖:“單于大妻只是借刀殺人,除掉最大的對手左賢王,而不是真要撤出中原,放棄北方三州。如今冀、並兩州有張氏、樑王和晉王,對賀榮人至少是個制約,最弱者便是秦州,那裡也會是賀榮人進出塞的最重要通道,因此我要去幫降世軍和冀州軍一把。”
郭時風道:“徐先生要小心,此去經過益、漢、秦三州,全是混亂之地,稍一不慎便生意外。”
“亂中才有機會。”徐礎笑道。
宋取竹沒有勸說,直接道:“徐先生需要帶多少人?”
“兩名隨從足矣。”
“我得挑兩名可靠之人。”
“多謝宋將軍。”
“徐先生路上千萬小心,寧可原路退回,不可冒險深入。”
徐礎笑着點頭,“宋將軍亦要小心,奚家若是真的投靠寧王,實力不可小覷。”
“奚家不來還好,若真追來,我必奪其江陵城。”宋取竹昂然道,見兩人似乎有懷疑,笑着解釋道:“我留下的三千人全是我的一羣兄弟和岳丈的舊部,強盜居多,我們會進山隱藏。到時候麻煩郭長史也當一回誘兵,引奚家軍深入湘州,我繞路去奪他的老巢。”
“奚家若在江陵城裡留有重兵呢?奚耘也是老奸臣滑之人,對寧王不會特別信任。”
宋取竹又笑了笑,向門口看一眼,稍稍壓低聲音,“實不相瞞,我從前常去江陵城,在那裡認識不少人,還結過一門親。”
徐礎與郭時風都吃一驚。
宋取竹急忙道:“沒有媒妁之言,也沒正式拜堂,但也不是露水姻緣,她家雖非富戶,親族衆多,可以做我的內應。”
郭時風道:“多少英雄毀在一個色字上,宋將軍萬不可重蹈覆轍。”
“我不指望她一家,我的部下當中還有幾位江陵人氏,都能幫上忙。”
宋取竹是荊州人,對攻打江陵頗有信心,徐礎與郭時風自然不會多加干涉,三人又聊到後半夜。
宋取竹先告辭,郭時風留下,向徐礎道:“礎弟眼力不錯,這位宋將軍頗具雄心,且能用人、敢用人,希望他能一直堅持下去,可是……”
“可是怎樣?”徐礎笑問道。
“稍顯浮誇,豪傑氣太重。”
“哈哈,人無完人。”
“無所謂了,反正我要帶兵南入湘、廣,唉,這可不是我心中的計劃。”
“郭兄原本是要繞路去投奔樑王吧?”
“樑王那裡是我最後的退路。”
“輔佐樑王不過是固守冀、並兩州,同樣是做一方之雄,寄人籬下,不如自創基業。”
“冀、並至少還有問鼎的機會,湘、廣真就是偏居一方啦。不過我還是要感謝礎弟給我這個機會,你說得沒錯,寄人籬下,終不如自創基業,湘、廣兩州無論今後獻給誰,都是封侯拜相的大功——希望礎弟沒有看走眼。”
徐礎睡了一個完整覺,次日中午才起牀,寇道孤這時已經告辭離去,他也可以動身了。
宋取竹安排兩名隨從,一人是他的遠房親戚,沒個正經名字,人稱“宋五手”——比千手少了許多——極通人情世故,熟悉江湖門道,另一人是麻七姑的堂兄,人稱“沒舌頭”麻金,其實有舌頭,也會說話,只是人極老實,揹着一大堆行李,半天也不吱聲。
三人四馬,其中一匹馱運行禮,宋五手跑在前頭,臨行時道:“要說找一百條船渡江,我做不到,尋一條小船去益州,我有辦法,徐先生在後頭踏實走,到了江邊必有船隻相迎。”
徐礎路上幾次挑起話頭,得到的迴應只有“嗯”、“是”、“啊”幾個字,終究沒聽清麻金是怎樣的聲音。
趕到江邊時天已經黑了,宋五手迎來,果然找到了船,“船不大,徐先生將就些。”
那是一條細長的民船,之前不知藏在哪裡,竟然躲過了寧王的火燒與益州軍的徵調,船伕數人,個個相貌不善,對宋五手倒是比較客氣,對徐礎與麻金則是不理不睬。
船小載不了馬匹,留在岸上充當船資,徐礎入艙休息,只聽外面歡聲笑語不斷,一多半時候是宋五手在說,船伕偶爾回幾句,麻金一句也無。
船行至第二天下午就遇上益州兵船,宋五手再不敢說自己是宋取竹的親戚,直接擡出“徐礎徐公子”的名頭,要求去見鐵鷙鐵二將軍。
益州將士不知道徐礎已經投靠宋取竹,有人記得他是蜀王的客人,於是接到船上,送住夔門關。
結果晚到一天,鐵鷙已經動身回往金都城,留守將領仍是黎勝國,與徐礎唏噓一番蜀王之死,慷慨地提供馬匹與兵卒,送徐先生追趕鐵二將軍。
鐵鷙顯然心急,行軍極快,徐礎步步皆晚,一直也沒追上,等他趕到金都城時,比鐵鷙足足晚了兩天。
離金都城還遠,徐礎等人就聽到傳言,說是城門緊閉,禁止進出,似乎將要開戰,百姓紛紛找地方躲避,人心惶惶。
滯留漢州多時的鐵鳶,早些天將一部分益州兵帶回益州,很立刻就與一些重要將領被收監,他留在城外的部下卻拒絕承認將軍的罪行,做出攻城的架勢,城內驚惶,立刻閉門,本想等蜀王的旨意,結果等到的卻是死訊。
形勢一下子變得更加複雜。
徐礎自然不會進城,帶人直奔城外的軍營。
遠遠地就能感受到營地的混亂,營門大開,不停地有人跑進跑出,個個神情緊張。
徐礎由十幾名益州兵卒護送,因此沒有受到攔問,順利入營,發現營內另立許多道柵欄,柵後都有兵卒守衛,顯然是在彼此警惕。
宋五手詢問鐵鷙的下落,竟然沒人知道。
衛兵中的小頭目心中惴惴,向徐礎道:“情形不對,營裡許多兵好像不是我們益州人,鐵大將軍入城被俘,鐵二將軍下落不明,營裡怕是要鬧事,咱們不如先出去,觀望一陣再說。”
“沒聽說鐵二將軍入城,麻煩你去向熟人打聽一下,實在找不到鐵二將軍,咱們再做打算。”
小頭目去尋熟人,徐礎等人留在原地,他們能夠進入營門,再想隨意行走就困難了,到處都有柵欄和警惕的兵卒,經常有手持刀槍的士兵從此經過,對這一小羣“客人”反覆打量。
小頭目一直沒回來,遠方突然有人高聲喊道:“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營地門口的兵卒全朝一個方向跑去。
徐礎好奇,延頸遙望,站在他身邊的宋五手道:“徐先生在此稍等,我和老金給你看看去。”
麻金不吱聲,但是宋五手走開時,他跟了上去。
遠處的叫嚷聲越來越響亮,不像互相廝殺,倒像是爲什麼人助威。
小頭目仍未現身,麻金一個人跑回來,到了徐礎面前直接道:“徐大世和杜黑毛。”
徐礎一愣,因爲他記得這兩個名字,一個是百目天王,一個是指日天王,全是新降世軍的頭領,居然跑到了益州,尤其是徐大世,心狠手辣,與寧抱關倒有幾分相似,杜黑毛應該很怕他纔是,不知爲何竟然打起來。
“他二人比武?”
“嗯。”
“鐵鳶竟然將降世軍帶過來……我去看看。”徐礎邁步走去,護送他的益州兵互相看看,沒有跟上來,只有麻金抓起地上的兩隻包袱,匆匆追上。
前方聚集一大批兵卒,裡三層外三層,喧聲震天。
宋五手迎過來,“快要分出勝……”
話未說遠,人羣突然轟然叫好。
“徐大世贏了。”宋五手道,他剛纔擠進去看了一眼,徐大世佔據上風。
人羣散開,讓出一條通道,百目天王徐大世單騎駛出,手持長槊,槊尖上挑着一隻斷手,他的相貌並不威武,這時卻如凶神惡煞一般,令見者膽寒。
“還有不怕死的嗎?”徐大世勒馬高聲喝道。
人羣又往後讓出幾步,再沒有誰出來挑戰。
“別管是秦州人、益州人,有血性的就隨我前去攻城,將鐵大將軍他們救出來,手裡有刀有槍,幹嘛要用嘴談?”徐大世罵了一句髒話,“半個時辰之後,全軍攻城,拒不從命者,人人得而誅之!”
徐大世睥睨左右,衆人齊呼“攻城”。
徐礎站在人羣中觀看,忽然被人從後面扯了一下,“徐先生不怕死嗎?”那人小聲道,拽着徐礎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