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焰行在當天夜幕降臨時分纔到達林家別院,林放迎出門去,望着從車上下來一身黑衣容色清冷的好兄弟,表示這救駕的速度簡直令人髮指!
晝焰行冷冷瞥了林放一眼,抱起身邊一臉睡意的小娃娃,解釋說阿零今天下午安排了和朋友遊戲時間,要結束才能過來。
林放嘴角在抽搐:“其實你家小媳婦,真心不用來…”
晝焰行越過林放進屋:“阿零一個人在家不放心。”
“哦。”林放點點頭,跟着走了幾步突然反應過來,尼瑪不吐槽小媳婦?今天吃錯藥了?!
發生在沈夢謹身上的這件詭異的事,雖然之前被林放以常人無法駕馭的手段處理得很好,但是他心裡到底還是很擔心很難以接受的,現在見到了能讓他安心的人,瞬間繃緊的情緒放鬆了下來,這樣的情緒波動直接表露在外,就成了話嘮加逗比。
林放以非常激動的語速繪聲繪色的描述了他從懷疑沈夢謹到今天和鬼胎直接面對面的所有經過,晝焰行整個過程中都默默的聽着,權當給林放發泄,待到他把能想到的都說完了,開始擔心是不是耽誤了救人的時間之後,晝焰行才淡淡開口介紹道:“這位是我認識的一位先生,精通五行八卦驅靈除魔,聽你說了沈夢謹的情況,我覺得他估計派得上用場,就把人請來了。”
林放這才分心望向了先前跟着晝焰行一起下車之後一直站在他身後默不作聲的老者。老者穿了一襲黑衣,形容枯瘦,小小的五官擠在一處,微微上挑的雙眼隱在濃密的眉毛之下,下顎突出額頭高聳,整張臉側面看上去弧度竟是有些像輪彎月,的確是一副異人的模樣。
饒是老者長了這麼一張奇特的臉,若是放在平時換個人跟他說人主修五行八卦驅靈除魔,他一定會一笑置之。只是這幾天的詭異經歷已經徹底顛覆了林放的世界觀,晝焰行沉穩的個性也讓這麼個奇怪人物的登場變得不再違和,林放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對着老者嚴肅開口道:“那就有勞先生了,請先生跟我去見見我太太。”
林放帶着先生離開,晝焰行抱着阿零坐在客廳,今天是週六,阿零在外面玩了一下午,剛剛又坐了很久的車,這個時候已經困了,揉着眼睛不住的小口打着哈欠。晝焰行伸手把娃娃的小手拿下來,抱着她站起來讓她把頭靠在自己肩膀上,輕輕拍着娃娃的背哄她睡覺。和阿零相處久了,他已經很習慣做這些事,而且做得很好,哄的時候還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晃着晃着,娃娃很快就趴在他肩頭睡着了。
林放送了先生回來,一眼看見的那一幕就是晝焰行正一手託着娃娃,一手從隨身的包裡抽出一條厚厚的毯子,趕忙過去幫了把手。
晝焰行坐下來,接過林放手裡的毯子鋪在腿上,然後把懷裡的娃娃小心放上去像裹糉子一樣裹起來,再重新好好抱回到懷裡。整個過程中,林放一直呆呆站在旁邊看,望着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動作卻是和表情完全不符的輕柔的好兄弟,林放呆了一刻,突然想起自己還未出生就夭折了的孩子,心裡抽了一抽。
不傷心麼?要說他不傷心那是假的。兩個月前,當他第一次聽到有這個孩子的存在時,當時他是怎樣的心情?和所有初爲人父的年輕爸爸們一樣,感覺很激動很得意,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莫名的惆悵,當時他家太后是怎麼說他的,說他都當要爸爸的人了還整天沒個正型,他當時就想,有他這樣亦父亦友的爸爸有什麼不好的?是個兒子可以跟他去打球,是個女兒可以陪他去逛街,他一定會讓這個孩子成爲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可是結果呢,兩個月後,孩子突然就這樣沒了,這樣,以一個無比詭異便是連家裡都無法明說的理由沒了…他不傷心?他只是沒有時間傷心!小謹突然變成這個樣子,肚子裡還帶着一個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孩子就連是什麼都沒搞清楚的東西,失去了孩子還要他失去沈夢謹?簡直就是做夢!所以他只能奮起了,只能努力用盡了一切方法去解決問題,只是他做了一切能做的之後,就真的能留下他要留的人嗎?…
一整天都逼着自己不要想太多林放,此刻發覺自己終於開始想多了,嘴角帶着一抹苦澀笑意,他愣愣站在原地僵了好一會兒,直到眼前掠過一個黑影,才恍然回過神來。
晝焰行收回手,默默瞥了林放一眼,也沒打算開口的樣子,林放看了看晝焰行,想到自己方纔的失態,尷尬扯出一個笑容:“之前我不該拿小阿零開玩笑說什麼小媳婦的,其實…其實你這個奶爸當得真心不錯,都讓哥懷疑阿零是不是真是你女兒了呵呵…”
林放無厘頭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晝焰行這種笑點極高的人當然不會領情,仍是面無表情的看了林放一眼,晝焰行低頭幫亂動的阿零塞了塞毯子,半晌,才輕聲說了句,孩子,還會有的。
嗯,林放悶悶的應了一聲,雙手撐在膝蓋上俯下身去,將臉埋在手心裡他長長呼了口氣,很久很久,都沒有擡起頭來…
——
老者在臥室待了將近兩個小時,出來的時候人顯得非常疲憊,帶來的消息卻是他無法徹底清除沈夢謹體內的鬼胎,只能先暫時將靈體壓制住,拖延時間準備下一步方案。
“也就是說的確是鬼胎?!”林放神色凝重。
“不錯,林太太的子宮內的確寄養了一隻鬼嬰,且成長速度十分驚人,現在已經完全長成了嬰兒的形態,”老者微微點頭,語氣嚴肅,“而貧道之所以稱其爲寄養,只因該鬼嬰乃由外部作用種入林太太體內,同林太太之前懷的孩子並沒有關係。”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不是我和小謹的孩子死了之後變異了,那個鬼嬰並不是我們的孩子?!”林放突然變得很激動。
“是的。”老者神色淡淡,面不改色開口道,“只是,林太太之前腹中所懷的胎兒,在鬼胎入侵的那一日就因受不住陰氣夭折了,還請林先生節哀順變。”
聽到這句話,林放臉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隨後卻是微微牽着嘴角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其實我本來也沒抱希望孩子會活下來,如今能知道那個鬼嬰不是我和小謹的孩子,我也算是能安心一些…那麼先生對於除去這個鬼嬰可有把握?”
老者聞言微微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把握不算有,但是方法,貧道卻也略知一二,不知林先生可有聽說過,鬼婆婆?”
“鬼婆婆,據傳前身乃上古神祗,掌管人界衆生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之大事。只是之後,隨着時代的變遷,懷有生孕卻不願將孩子生下的人變得越來越多,每一次鬼婆婆悉心照料祈福送出的良童總有很大一部分還未出生就被父母拋棄,慘遭墮胎之後帶着對父母的怨恨和戾氣變爲惡童回到鬼婆婆身邊。久而久之,爲了超度惡童而心力憔悴的鬼婆婆竟是被惡靈侵體墜入鬼道成爲了墮神,此後便以鬼婆婆的身份在人間作惡,將身邊的惡童強送入孕婦體內,培育鬼嬰爲己所用,成爲了污穢不堪害人性命的存在。方纔,貧道將林太太體內的鬼嬰暫時壓制,問起她近日遇見的人,林太太提到了一位穿着一身黑衣誣陷她撞死了孩子的老太婆,通過林太太的描述,貧道確定那個老太婆就是傳說中的上古墮神鬼婆婆,而那鬼嬰,正是由她送入了林太太體內。”
老者說道這裡,頓了一頓喘了口氣,方纔繼續開口:“鬼婆婆爲主,林太太肚子裡的鬼嬰爲僕,要清除掉鬼嬰,首先要做的就是先除掉鬼婆婆。而之後,若能趁着鬼嬰無主之時將它降服誘出林太太體內,想必,林太太還有一線生機。”
林放聽了這一系列部署安排,直覺此事並不好辦,沉吟了片刻,似是下定決心咬牙開口道:“那經先生判斷,此事成功有幾成把握?”
“三成。”老者答得非常果斷。
林放臉色一白,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此刻聽到這樣一個微乎其微的成功可能性,還是忍不住攥緊了手心。
指甲在手心刻出深深的痕跡,片刻之後林放才沉聲開口道:“事已至此唯有一搏,今天我林放的未來就交在先生手上了,還請先生務必盡力而爲,大恩不言謝,林放感激不已無以爲報!”
“林先生客氣了,今日貧道既然會來,就做好了盡一切努力收服鬼怪的準備,林先生請放心,”老者神情嚴肅淡淡開口,“此外,如今林太太尚能保持一刻神智清醒,林先生可要進去看看?”
——
昏暗的別院臥室裡沒有點燈,沒有生火,陰冷得就像是另一個世界。林放輕輕關上房門,轉身望向臥室大牀,那裡沈夢謹還是保持着被死死捆住的樣子平躺在牀上,挺着大大的肚子緊閉着雙眼,臉上帶着褪不掉的紫青痕跡。
屋子裡點着味道奇異薰香,林放慢慢走到牀頭蹲下,伸手握上沈夢謹的手,片刻之後纔開口叫了她一聲:“小謹。”
輕輕的一聲呼喚,原本像是睡得很熟的沈夢謹卻在下一刻突然睜開眼來,微微偏頭她望向牀頭,雙目不似她平時的清明,看了好一會兒才彷彿認出是誰來:“是林放啊…”她嘆了口氣這麼說。
林放忍不住笑了,捏了捏沈夢謹的手:“你那是什麼語氣?怎麼像看見我很失望的樣子?不是我你覺得還會是誰?~”
呵呵,沈夢謹也輕笑了一聲,她的臉有些浮腫,那些青筋也不知道會不會疼,那抹笑容落在那樣一張臉上變成了勉強牽起完全不好看的一抹弧,笑了笑,沈夢謹淡淡開口道:“林放,剛剛我做了好長好久的一個夢,夢到了小時候,夢到了很多人,恍恍惚惚的,都有些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了…”
“是吧。”林放淡淡應了一聲,視線微垂。她的小時候,沒有他呢…
“是啊,”沈夢謹輕聲接話,微微只能睜開一條縫的眼睛淡淡凝視着天花板,緩緩的聲線平鋪直敘:“那個時候,其實我過的,很不開心呢…那個時候,爸爸媽媽都對我很嚴格,每天都要學好多好多東西,但是我不明白,他們天天都不在家,我學着那些東西,又給誰看呢?”
“所以當時啊,我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晝家了…晝焰行,他有很疼愛他的爸媽,他做什麼事情都是自己喜歡做的,我看着他的樣子覺得很羨慕也很憧憬,我最喜歡他拉小提琴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了…那麼輕柔,又那麼愉悅的笑意,和我彈鋼琴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呢,我只會擰着眉,冷着臉,把任何歡快的曲子都彈得和我一樣無趣,一點,都沒意思呢…”
沈夢謹微微握緊了林放的手指,繼續淡淡說道:“還有那個時候,我還很羨慕安子惜,雖然我並不喜歡她,但是我很羨慕她…因爲她和我不一樣,她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不像我,想要的東西不懂得開口,想做的事情不懂得爭取,什麼都做不到才冷冷的裝作自己不在意,其實林放,我心裡在意得不得了…”
沈夢謹微微曲起手指,指甲磕在林放的手上讓他有些疼。聽着那微微帶上了啞意的聲線,林放輕輕應了一聲,伸手理了理沈夢謹的頭髮,沉默着沒有說話。
“所以我這個樣子,當然最後什麼都得不到,家庭的溫暖,父母的理解,還有自己憧憬的生活,什麼都沒有…就連後來的婚姻,也是毫不反抗的就接受了家裡的安排…其實那個時候我一點都不想認識你,一點都不想跟你結婚…”
呵呵,所以這是在…訴苦麼?還帶着點點之前從未有過的任性?被說了這樣的話林放也不生氣,反倒是淡淡揚了眉梢輕笑道:“嗯,看來那個時候也是辛苦女王大人您了~”
呵呵,沈夢謹也跟着笑了起來,這一次的笑容彷彿帶着一點點若有似無的明媚和小狡黠:“林放你知道那個時候你在我心裡的形象麼?紈絝子弟,不務正業,天天就知道吃喝玩樂談戀愛,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風評真是差極了!你不要問我爲什麼會知道這些,即便是我也會去聽一些八卦的,林放你知道嗎,你當時就是女生間最喜歡八卦的對象,而且說的全都不是好話~”
“呵呵是不是啊,原來本少在女生那邊這麼出名,我還以爲會是晝焰行這種比較吃香呢~”林放挑眉笑得肆意,“但是小謹啊你知道嗎,關於我的傳言很多都是虛構的啊,那是羨慕嫉妒恨本少的男人們拿來重傷我的手段啊,其實說實話本少能這麼健康端正的長到這麼大,也是挺不容易的~”
“呵呵,我知道啊,我都知道的哦…”林放一句玩笑話,沈夢謹卻是認真的接了過去,笑了笑,握緊了他的手指,“我都知道的呢,其實你並不紈絝,你身邊的朋友和同事,對你評價都很高呢,便是連威信,都是有一點點的哦;還有,你也沒有不務正業,你在林氏其實做了很多事,負責的很多方案都很成功,而且你很多時候加班都是真的去加班,不是你騙我說的你是出去玩了故意騙我說去加班呢…不過女朋友的事情倒是真的,真的是換了一個又一個啊,這件事是我最不滿意的,所以每次你騙我說是出去玩其實是去加班的時候我都從來不揭穿你,發個脾氣給你點氣受也是你應得的,是不是?~”
“可是林放啊,你從來都不生氣呢…不管我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不管我有多兇多冷淡,你一直都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開着無厘頭的玩笑,說着亂七八糟的話,寧願讓我覺得你是個只會跟着老婆嘻嘻哈哈沒什麼作爲的人,你也從來不去讓我知道你真正的樣子,所以我一直都會想,你這樣子是什麼心態呢…想不明白啊…”
“不過就算是想不明白,我自己也有眼睛會看有耳朵會聽哦,我知道其實爸爸很器重你,因爲你從來都沒有讓他失望過;我也知道其實媽媽很喜歡你,因爲她知道你是一個滿足她所有嚴格標準的好兒子;而且林放,其實我也挺喜歡你的,因爲你是一個好老公呢,沒有一點我不喜歡的樣子,做什麼,都讓我覺得很喜歡呢…”
沈夢謹似乎是說累了,慢慢閉上了眼睛,開口的聲音輕輕的,有些斷斷續續,嘴角的笑意卻是還在,從來沒有過的語氣神態,看得林放有些愣神。
“…還有這幾天,這幾天你說的那些話做得那些事,其實我都聽到了…也看到了哦,其實當時我本來挺害怕的,結果突然看見你那個樣子,我又有些想笑了,就覺得,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我看清你真正的樣子呢?每天一點點,每次一點點,我找得好辛苦啊,是因爲你藏得太深,還是因爲你有太多面呢…其實我每一天,都在想着這些問題呢…”
“…所以啊林放,如果你就是想要我變成這樣,那你成功了呢,因爲我從很早很早開始,就是像這樣每天每天都在想着你的事了…但是我還是做的不好,我不該不聽你的話自己跑出去,我不該因爲賭氣…就不告訴你…其實我是喜歡你的…雖然你估計也感覺到了,但是我還是應該說的…說我其實,一直都在看着你…其實呢,我也是,喜歡你的呢…所以啊,如果這一次我能挺過去,如果還有下一次機會,我們就好好的…我們…好…好…的…”
飄渺如絮的話語終是停在了這一刻,沈夢謹鬆開了握着林放指尖的手,微微偏頭沉沉睡了過去。那張臉已經完全不是他最愛時的樣子,再次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擺出他最喜歡看的冷冷淡淡不屑一顧的表情。
和沈夢謹的關係中,林放覺得自己一直是一個矛盾體,刻意表現得不好麼,幼稚的他,還真的是故意的…或許是想證明自己無論怎麼樣沈夢謹都會喜歡自己,或許只是覺得他無論怎麼樣沈夢謹表現得再是冷淡都不是真的在生氣,再或許,他只是喜歡看她高冷驕傲的模樣心裡嘚瑟着那就是我的老婆你們誰也入不了她的眼…總之他是一個幼稚到可怕的人,一意孤行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完全不分場合不看時間,而沈夢謹卻是配合着這樣的他,一路走到了現在。
他的小謹,她說他是一個好老公,沒有一點她不喜歡的樣子,做什麼,都讓她覺得很喜歡…
所以,原來她和他一樣,也是一朵奇葩麼?…
林放不自然的別開視線不再盯着沈夢謹的臉,起身幫她理了理衣服順了順頭髮,整個過程中,耳根卻是有些微微發紅,完全不符他林大公子花叢老手遊刃有餘的盛名。
待到整理好本來就不需要整理的地方,林放微微垂眼望着沈夢謹佈滿紫痕卻是完全不覺得猙獰的臉,俯身下去,在她脣角印上了一個吻。
又不是真的要死了,費力說那麼多幹嘛,結果害得他想說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她就已經睡着了…
“所以,如果還有再一次的機會,我們好好的在一起,我保證再也不故意惹你生氣,你想要的光芒四射的好老公我來給你,就這麼說定了,好不好?”
——
同一時刻,臥室門外,晝焰行和自稱除靈道士的老者一同走到樓梯拐角出,晝焰行回頭,淡淡開口:“勝算只有三成?”
對面那面容奇特的老者已在下一刻幻化,變回來原來瘦小精明的老管家形象:“回稟殿下,如若殿下出手對付那鬼婆婆,這第一步的勝算自是十成,難辦的卻是那第二步…”
“有什麼方法就直說。”晝焰行神色淡淡。
“是。”夜福微微俯身言辭恭敬,“關於那第二步取出鬼嬰,只因那鬼嬰均是前世被無辜打胎的惡靈,戾氣極重且極其留戀母體,若非鬼婆婆強行召喚,鬼嬰會一直留在母體之中直至母體受不了陰寒之氣暴斃,屆時才破體而出,只是到時候便是收服了鬼嬰林太太也是救不回來了,所以不是上上之策…”
“而屬下想的第二個方法,便是在消滅了鬼婆婆之後,我們模仿鬼婆婆的召喚術將鬼嬰強行召出,此方法要成功,必備條件有二:其一便是同鬼婆婆靈力相當之人,第二便是同鬼婆婆體質相同之人…這靈力相當殿下自是不在話下,而體質相同…”夜福俯身垂首將身子壓得更低了些,輕聲開口:“那鬼婆婆乃極陰的聚靈性體質,今日在場的所有人,符合該條件的,唯有阿零…”
夜福唯唯諾諾稟報完自己的調查所得,戰戰兢兢的等待主子回覆,半晌,才聽得前方高處傳來一道涼涼聲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咳咳,夜福驚得被口水嗆到咳了幾聲,連忙開口解釋:“屬下當然是知道絕對不能讓阿零涉險,所以之前說的三成把握,考慮的就是不用阿零的方案,就是到時候在殿下對付鬼婆婆的時候,屬下趁着鬼婆婆靈力削弱之時對林太太施用淨化咒,屆時鬼嬰也處在靈力最爲薄弱的時刻,抗不住淨化咒的衝擊也許會自行逃出,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鬼嬰根本不受淨化咒的影響或者乾脆直接從母體破出來個魚死網破,到時候林太太絕對死定了,只是這些話他當然不敢對着他家殿下說。
這一頭,夜福還在小心揣摩着他家殿下的心思,心覺殿下爲了救那林太太讓阿零涉險的可能性肯定微乎其微,另一頭,臥室的大門突然打開,夜福立馬幻化出老者的形態,和晝焰行一同從拐角走了出來。
林放靠在大門上,看上去的樣子不比老者剛剛施法出來之後的模樣好多少,他回眸淡淡望了望晝焰行,半晌才扯出一個笑容來:“要不要,喝一杯?”
——
林家別院屯了不少好酒,林放和晝焰行坐在二樓小廳吧檯前,一人倒了一杯伏特加,晝焰行拿起酒杯只是淺嘗了一口,林放其實也沒什麼心思喝,隨便嚥了一口酒,拉着兄弟也只是爲了說個心事,有的時候,心事也並不是要完全醉了纔開得了口。
“焰行,你知不知道,其實小謹她啊,以前一直是很喜歡你的。”林放趴在吧檯上,伸長了手臂拿着酒杯輕晃,看裡面的冰塊在金色的液體中浮浮沉沉。
晝焰行沒開口,淡淡搖了搖頭。
“靠,原來你不知道?!我還以爲你肯定知道呢,話說你當時是有多純情?”林放誇張的嚷了一句,回過頭去繼續盯着酒杯,淡淡笑道:“但是後來你個性變了之後,小謹貌似就對你慢慢無感了,而且估計是因爲你變了之後她喜歡的那個男孩子沒了她心裡不爽,所以一直對你挺有敵意的,想想還真是有些對不住你啊呵呵~”林放嘿嘿笑了一聲。
晝焰行伸手觸上杯沿,手指輕敲了一下,淡淡勾脣:“那就好。”
“呵呵是吧,你也覺得吧,不然兄弟的老婆一直暗戀自己神馬的真他媽太狗血啊,如果真是這樣你絕壁要跟我絕交啊~”林放笑着嚥了口酒,暢快的嘆了口氣,隨即又搖了搖頭道,“不過呢,這樣的事情估計也不會真的發生,因爲小謹不是那種個性的女人,當初如果她真的放不下你就不會答應跟我試一試,你知道的,小謹這種女生看着很美豔,其實骨子裡傳統得很,而且最怕這種糾纏不清的關係了…”
“所以那個時候啊,老爺子有意要和沈家聯姻我也就覺得無所謂大家試一試唄,雖然當時我對沈夢謹印象也一般,但是總覺得比起安子惜那種表裡不一的白蓮花還是好一些~對了這裡順便提一句你表生氣,甩了安子惜絕對是兄弟你做過的最優質的決定,沒有之一~”林放眯着鳳眼得意的笑了笑,“好了我們迴歸正題,剛剛我們說到我覺得可以和沈夢謹試一試所以就去約會了,結果見了幾次,我就發覺這個丫頭其實還挺有意思的呵呵~”
“明明就是心軟的人,平時卻偏要裝出很硬氣的樣子,明明就很喜歡小孩子吧,你看她平時兇的,上次你家閨女走丟了其實她是第一個發現出去找的,結果呢,找到孩子卻差點把人嚇哭了,是不是很有點意思~”
“而最有意思的一次,就是有一次本少爺突然心血來潮短途出差打算做個高鐵試一試,回來的時候就把人搞去火車站接我去了~你知道我們a市那火車站是個什麼樣子吧,反正就是我之前覺得沈夢謹這樣的丫頭絕壁去了會慪死所以故意把人找去的,結果哥興沖沖的躲在火車站的麥當勞裡盯着等人的沈夢謹看了半天——先收起你那鄙視的眼神等哥把話說完!然後我看了半天,她不僅沒急,不僅沒走,最後還沒事幹幫助了一個走失的農民工小朋友!”
“焰行我跟你說,你當時是沒看到後來人父母找了過來千恩萬謝要跟夢女王大人握手的時候她那個表情,一方面,她很想握,另一方面她又有點握不上去因爲那天人父母的確是搞得有點髒,所以女王大人很糾結哈哈~還有就是那個小朋友,小朋友更絕,非要吃蔥油餅,夢女王只好給他買了一個,結果人小娃子吃得滿嘴滿手都是油還往人女王大人身上蹭哈哈,焰行你是不知道,沈夢謹那天穿的一身阿瑪尼哈哈!唉,她怎麼會穿阿瑪尼去火車站接人呢還不帶司機不在車上等,真是沒有一點點生活常識啊…”
林放想起來簡直笑得要死,臉都笑紅了在臺子上滾來滾去,笑着笑着突然趴着不動了,過了好半天才長長嘆了口氣,捏着杯子轉過頭來:“但是焰行你知道嗎,那一天,就是那一天,看着這麼個狼狽不堪就沒見過哪個名媛搞成她這樣的沈夢謹,哥突然就想結婚了。”
林放回頭望向晝焰行,青黑的鳳目裡面一瞬閃過一道光亮,不是他一貫神采飛揚時的模樣,而是淺淺的溫柔,淡淡的溫暖,是回憶起讓自己很喜歡的人很喜歡的畫面時,特有的愉悅愜意:“那個時候哥就想,如果是這麼個丫頭,其實也挺好的~笨拙卻不做作,高傲又單純,膽小又非要裝得自己很堅強,整天一副高大上的樣子挑得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其實也挺可愛的~就像哥之前聽過的一個很矯情的話,說本來以爲不會存在的那麼一個人有一天她突然就出現了,然後就把你的生活攪得亂糟糟的,偏偏你還挺嘚瑟挺開心的給她攪,因爲她是那個本來你以爲絕對不會存在的人呢,不會動心,不會動情,不會認真,不會專一,本來跟個渣渣一樣的人突然就遇到了個好姑娘變得什麼都會了,不好好供着人家怎麼行?就像那句歌詞怎麼唱的來着?什麼什麼獨一無二的你,什麼什麼任誰都無可代替…”
“呵,歌詞你編的吧。”晝焰行揚手灌了一口酒,勾脣輕笑。
噗,林放也笑了出來,拿起酒杯去碰了一下晝焰行的杯:“可能的!還真挺有可能的哥這種一嘚瑟就瞎折騰的個性呵呵呵,不過剛剛那番話絕壁是肺腑之言啊我靠,任誰都無可代替,這等純真的感情晝大少爺您可懂?!~”
故意挑釁的一番話林放胡謅謅說來,挑起眉梢張揚的笑對晝冰山,晝焰行神色淡淡瞥了林放一眼,回眸望着身前的酒杯,指尖在杯沿輕輕滑過,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來。
林放的眼瞬間直了,我靠冰山大人您今天做毛這麼反常啊,冷冷一哼鄙視的眼神去哪兒了?您老不會真的這麼欠被那蘇家小公主拿下了吧?!
林放驚悚得直嚷嚷,晝焰依舊神色淡淡任林放怎麼折騰都是一副不走心的樣子,末了他輕執了身前的酒杯,朝林放揚了揚:“時間也差不多了,敬你,敬無可替代。”
“呃…嗯。”林放愣了一刻,拿起酒杯碰了碰:“敬無可替代。”話落,兩杯酒同時下肚,號稱千杯不醉也的確是酒量過人的某人卻是一杯即倒,咚得一聲砸在了小吧檯上。
“人帶下去,好好看守。”前方傳來清冷男聲,門外陰影裡有人輕諾也一聲,半晌,卻是不見動靜。
“怎麼還不去?”晝焰行說着微微頓了頓,冷冷勾起脣角來,“還是你聽了剛剛那番話,自作主張的覺得本座會心軟,所以等着本座改主意?”
屋外的夜福被說中的心事,嚇得立馬低頭道屬下不敢。
呵,冷冷一聲輕笑伴着蝕骨寒意一瞬溢出直擊夜福的小心臟,笑着,晝焰行淡淡開口,聲輕如絮,淡漠如冰:“絕對不能失去的人,並不是你不想,就絕對不會失去;承受不住的事,也不是你不想承受,就可以不用承受;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最心愛的人,就要學會面對現實——”
——讓本座用自己無可代替的人去救別人無可代替的人,本座何曾有過,如此好心?
——
是夜,午夜時分雷雨交加,本不是該降雷暴的天氣,卻是突然雲層聚集驟雨傾盆,那楓山頂上一瞬落下的垂直閃電驚得遠處趴在窗口眺望的孩子一個激靈,趕快拉起了窗簾。
楓山之上林家別院,所有緊閉的門窗都在山風中咔咔作響,一樓臥室之內,夜福在沈夢謹身上繪製上古圖騰,將淨化咒符描滿了整個房間,最後坐在正對大牀的空地中央,夜福凝神閉眼輕誦出咒符,下一刻繪滿沈夢謹全身的圖騰頃刻溢出金色光芒,和爬滿她全身的紫青痕跡交纏在一起,互相劇烈吞噬。
屋外風雨大振,雷聲轟鳴之間,那山間小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帶着黑色斗篷的瘦小身影,淋着傾盆大雨,一步一步,朝着山頂大宅走去。
咚隆,咚隆,風雨聲間傳來清晰的波浪鼓聲,輕輕的吟唱聲起,伴着那富有節奏的鼓聲,晃盪在風雨飄搖的山間,詭異得如同來自地獄的歌謠。
我懷着滿心歡喜,來到你身邊,
我帶着深深愛意,來到你面前;
我想象着你溫暖的懷抱,我等待着你溫柔叫出我的名字,
結果等來的卻是從黑暗中來回到黑暗中去,媽媽啊,你爲什麼不要我?
我懷着滿心怨恨,來到你身邊,
我帶着深深惡意,來到你面前,
我想象着你沾滿鮮血的懷抱也一定是很溫暖的,
我等待着你用那溫柔的聲音發出最後一聲悲鳴;
從黑暗中來,這次我們一同回到黑暗中去,媽媽啊,我們永遠不分離…
低啞的嗓音,吟唱出這時間最詭異的歌謠,天際一道閃電垂直落下,一瞬照亮了來人斗篷之下的臉,蒼白的面容一半枯槁一半白骨,詭異的笑容斜斜掛在一邊的嘴角上,帶出最猙獰最可怖的怨毒。
卻是在下一刻,那樣的笑容那樣的招魂歌戛然而止,連帶着風聲雨聲,任何的阻礙都在結界落下的那一刻被阻擋在外,鬼婆婆握着破破爛爛的小波浪鼓,微微擡頭望向前方,那裡,一身黑衣金瞳淡漠的男子神色清冷的站在她的必經之路上,周身隱隱散出的戾氣,讓歷經萬年早已淡忘了前塵往事的鬼婆婆忪楞片刻,從記憶中挖出了當年那意氣奮發萬兵莫敵的年輕身影。
呵,呵呵呵,半晌,鬼婆婆咧開滿口黃牙的半張嘴,抽搐一般大笑起來:“沒想到啊沒想到,老生墮入鬼道歷經萬年,自問看盡世間一切光怪陸離稀奇事,卻是沒想到今時今日,竟是能再次見到當年據傳被神女打破了元神灰飛煙滅了的魔君大人,還真是三生有幸啊哈哈哈~”
對面,安靜得猶如靜止了時空一般的結界之內,晝焰行望着對面污穢不堪早已看不出一點送子福神模樣的鬼婆婆,淡默良久,突然微微偏頭彎出一抹冰涼笑意來:“三生麼?依本座看,只此一世,你也活得夠久了~”
——
那一夜,雷雨交加的山頂大宅,屋外是鎖於結界之中的一場壓倒性對決,屋內卻是奮戰在崩潰邊緣的一場無把握淨化,二樓一處安靜的臥室內,抱着枕頭卷着被子的小娃娃正睡得香甜,耳邊的髮絲卻忽然無風輕動,裹着一聲聲壓抑着興奮的呼喚,送入了娃娃耳中。
——阿零?阿零!你要來找我玩麼?你快來,找我玩吧!
唔,幾聲焦急呼喚之後,阿零一個翻身揉了揉睡迷糊的眼睛,糯糯開口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