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還是個修爲不夠的小妖,看來這個裴家,還真沒什麼人把本座放在眼裡啊…”
帶着淡淡慵懶的聲線在花樹下幽幽響起,拖長的尾音帶出一抹涼涼的寒意,花樹之下神色清冷的花妖微微向前一步,白色的裙襬上一點一點綻放出花樣的紋路,她輕聲開口,聲音有些含糊竟像還不太習慣說話一般。
“如果您要找的人是煦,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聞言,對面的金色豎瞳之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情緒,一如既往清冷的容顏落在花妖眼中,她猶豫了一下,淡淡補充一句:“…否則,他又怎會這樣都不出現?我們花妖雖是靈力薄弱的小妖,也是有骨氣的…”
淡淡一番話落,便是一陣裹着花香的涼風迎面而來,香風之中面前的景象一瞬模糊似紛飛掠過,待到周圍的景物重新靜止,花妖已是施法來到裴薇小姐的閨房之中,一地的杏花花瓣從打開的窗戶外吹進來飄落在雪白的牀幃之間,花妖乘着秋風移步到了牀邊,淺碧色的眼眸淡淡望下,神情流露出了一抹淡淡哀傷。
人族的女子究竟有什麼好的呢?美麼,再美,能美過妖麼?溫柔如水,纖弱純淨?這樣的姑娘到處都有,卻是偏偏爲何非她不可?十年的時間裡,她每日都在默默關注着這位裴家大小姐,看着她哭泣,看着她自憐,看着她覺得自己被拋棄了之後,悲傷之後心生的怨念…如果當年煦犧牲了自己都要救回的女人之後卻是過着這樣的人生,那麼他的犧牲,哪裡還有一點價值?
人妖相戀是禁忌,但凡是禁忌的東西,總有它成爲禁忌的道理。十年之前她不懂煦的感情,十年之中她也絲毫沒有弄懂這份執着到底有何意義,而十年之後,竟是又有一個懷着同煦一樣心情的妖怪出現在了她面前,所做的一切無非是重蹈覆轍,根本,不可能得到美好的結局…
千年花妖,木身石心,被譽爲世間最不易動情的妖怪的心臟,要求得一顆戀心,萬年難遇。而早在十年之前,這樣一顆心就代替着那裴家小姐的心臟留在了她的體內,都說花妖之心入藥能延年益壽,看着那早該在十年之前就香消玉殞的裴家小姐,想來這個傳說竟是真的。
揚手之間,香風攪動着花瓣一瞬在牀幃之中形成了一股粉色的氣流,今夜裴薇小姐終於不再徹夜無眠的盯着那窗外的花海,闔着眼,她安靜的沉睡在大牀中央,粉色的氣流將她籠罩緩緩在她心口處聚集起了一道光,花妖轉身對上不遠處那雙清淡的金瞳,淡淡開口。
“煦的心,便是這裴薇小姐的心,您若要,便去取來吧…當年煦離開的時候,曾讓我答應替他守護這位小姐,看來今日,我要食言了…不同的生命,不同的世界,本不該在一起的人從最開始一切便都是錯誤,勉強下去,最後只能傷己傷人,任是哪一方最後被留下,留下的亦只是傷痛而已…”
只是,她說的再多,對方也未必聽得進去吧,看似淡漠無情之人,卻是肯白白耽誤這三個月的時間,其實一切早已不言而喻。
裴薇小姐身上隱隱環繞的花妖之靈,他真的看不出來麼?所以也許,他等待這麼久,等的並不是煦,而是一個可以證明人妖相伴也能善終的結局…只是他想要的這裡並沒有,有的,只是又一個悲傷的故事而已…淡淡話落的那一刻,金瞳之中閃過的冷意她想她是看懂了,那是爲情所困,被情所制,當妖物生出人心的那一刻,便是註定了,亦或永世孤寂,亦或犧牲成全,唯二選擇,再也,無路可逃。
待到那幽幽花香散去,清冷的臥室裡已是隻剩下了兩人。花妖施的法術還在繼續,一點一點稀釋出了裴薇體內的花妖靈力,大牀之側,淡漠金瞳默默注視着那靈力消散之間如同光影回放一般的記憶片段,有些微微失神。
並不是什麼轟轟烈烈的戀情,所有的相處,一點一滴的記憶均是稀鬆平常,甚至還帶着些淡淡的感傷。早已知曉彼此身份的戀情,也許從一開始便是看透了結局,只是,當那總以爲會先走的人卻是最終被留了下來,模糊的畫面最後銀髮白衣的花妖有些落寞的牽扯起嘴角,在最後的靈力擴散之中無聲說出的那句話,那一句話,他竟是,看懂了…
請原諒,我的自私…那個花妖的最後一句話竟是,請原諒,我的自私…
爲了心愛的女人,如同殉情一般放棄了自己永恆的生命,只爲了換回愛人短短几十年的壽命麼?這樣的做法,這樣在旁人看來完全就是毫不值得的犧牲,他卻說,那是,他的自私…
是啊,將失去的痛苦留給了對方,將永世的孤寂扼殺在了萌芽,這樣的做法的確是很自私呢,簡直自私到了無可救藥!所以即是知道這一點,當初又爲何要做?做了,又爲何要擺出這樣一副表情?!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無可奈何,便像是在說無論如何選擇都不對,從頭到尾,這一切的一切根本就是錯的,一樣…
沉默,咬牙,無聲,鬆手,直到最後那一刻,那遊離在半空之中的幽藍花心,他終是,沒能去取…轉身離開的那一刻,金瞳之中泛起的情緒帶出了一抹極深的苦澀,也許,便是早在那花妖點出花心所在之處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了,他今夜必定取不走,他想要的東西。
——
那一夜,z市花海深處那淡淡的哀傷似乎就像是裹在了那夜惆悵的秋風之中,一路翻越重山萬壑來到了a市,淡淡吹散了那縈繞在皎潔月色之上的一縷清嵐。那一晚,嵐山頂上新月當空,淡淡的霧氣在林間瀰漫,屋內的暖意在冰涼的窗玻璃上結成了薄薄的霧氣,映上了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不住搖晃的阿花的身影。
裴依留住阿零,拿出姐姐的相冊同她分享那麼私密的童年經歷的意圖,阿零已是慢慢明白了過來。裴依的姐姐並不想要這段婚姻,就像她家殿下也並不是真心想要這場聯姻一樣,裴依說了這麼多,無非只是想告訴她,她有一個好姐姐,爲了守護好姐姐她必須破壞這場婚約,而她們兩人的立場是一樣的,應該站在同一陣營纔對。
對於裴依的想法,阿零沉默不語,雖然她主觀上承認裴依的話全都說到了她心裡,但是她考慮問題從來不是自己爲先而是殿下爲先,她不會因爲自己的情緒,就去選擇破壞殿下的計劃,即便那是她毫不知情的計劃,她想她首先該做的也是無條件的支持。
兩個女孩兒並肩躺在牀上,氣氛已經不似最初那般尷尬。裴依在國外念寄宿中學,阿零是家中獨女,均是少有同齡人陪伴的姑娘,在這一夜的臥談之中倒是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情。
說到最後裴依終於困了,緩緩闔上了眼:“所以說阿零,你可以體會這樣的感情麼?姐姐她明明其實很早以前腿傷就已經痊癒了,卻是裝成自己一直是殘廢的樣子,就是爲了降低自己的身價,爲了能留在那個家裡繼續等她要等的那個人,這樣的感情,你不覺得很傻麼?”
身邊,阿零側身躺在大牀一側,清淡的呼吸已經帶上了睡意,聞言微微搖了搖頭,裴依卻是閉着眼睛沒看到,再是翻了個身,最終就這麼睡了過去。
不惜一切代價,想盡一切辦法都要等待那個要等的人,這樣的感情…很傻麼?也許,在本來就很傻的阿零看來,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那等待的悲傷,孤寂的痛苦,彷彿所有希望都已不在卻仍舊是苦苦守候的堅持,阿零想,這所有的一切也許她都不會經歷,只因她最在意的她家殿下,絕對不會離開她拋下她,給她帶來這樣的傷痛…那麼,她呢?
早已不再是五年前那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其實身份的不同,種族的差異,在這五年的成長之中,丫頭已是自己慢慢體會了出來。
不老不死的她家殿下,會長大,會衰老,最終會死的…她,他們曾經約定過要永遠在一起,這一句永遠,等到她不得不食言的那一天,殿下會不會露出同五年前的那一夜,騙她說出“她不會死”時,那樣悲傷神情?…
有些真相永遠不能觸碰,有些事情不能想,一想心口便是疼得厲害。微微吸了吸鼻子,牀上的小姑娘做了這五年來做過很多次的動作,她安撫着緩緩摸了摸心口,一個翻身將睫毛上的溼意在枕頭上蹭去,迫使着自己漸漸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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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不好的夜晚總是不會睡得太安穩,只是第二日照例會是一個美好的早晨,早起,鍛鍊,下樓吃過早餐之後阿零如同平日一樣準備出門,卻是正巧撞上了徹夜未歸的她家殿下回了家。
阿零坐在餐桌邊笑眯眯的晃腿,只覺得自己還是難得在這樣的時間和殿下一同坐在客廳裡聊天,真是好運氣!~室外,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淡淡灑下柔和了那青黑眼底的一片微微冷意,晝焰行擡眼望了一邊笑得傻乎乎的小丫頭一眼,伸手招了丫頭過去,抱到腿上摟進了懷裡。
雙臂摟緊了掌心下散發着綿軟香氣的身體,晝焰行微微偏頭,把下巴擱在了阿零肩上。他有些累了,第一次覺得身心俱疲,所以還好他回來了,竟是運氣這麼好遇上丫頭還在家,那句有些矯情的話是怎麼說的來着?對了,xx不足…所以他是阿零不足了,補充一下,補充一下就好了…
唔——,一大清早的在公共場所這麼親近貌似還是第一次啊…阿零想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在佘青掩面笑着遁走的目光中微微抿脣,羞澀的垂下了眼。
輕柔的呼吸之間,軟軟小手輕輕環上晝焰行的腰身,阿零猶豫了一下,輕輕的安撫性的在她家殿下後背拍了拍。殿下今天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呢,嗯,不過有她在,安慰一個,安慰一個…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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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奉上,花妖這個故事寫完了。其實花妖的這個故事白很早就在構思了,放在雨夜求愛人這一篇感覺有點番外,目的一方面是爲了介紹阿零在開始修行,同小夥伴們一起遇到靈異事件的同時殿下在做的事,另一反面也是爲了剖析一下兩隻現在的感情紋路。
人妖之戀這樣的事,其實自古都是不會有什麼好結局的,只是從花妖和裴小姐的結局對比可以看出,其實殿下的態度是很積極的,至少他從來就沒有想過放棄,所有的壓力都是自己承擔,還能正視阿零生命短暫的現實,其實對於殿下來說真的很不容易;而同時,原來阿零對於現實也是瞭解的,只是她從來都是笑臉示人,還能成爲安撫殿下的動力,也許從某種意義上說,阿零纔是全文中內心最強大的人物。
明天迴歸正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