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談話,我們總結出“龍闕也許是自己躲起來了”的可能,但這畢竟這只是我們的推測,至於介中的可能性有多大,我們誰都說不準。
但對於有這樣一種可能的存在,典清還是非常欣喜的,於是昨日的談話,就到這兒爲止,隨後大家都散去了。
一直到亥初,典清突然叩響了我屋子的房門。
她是失眠而已,而我也睡不着,於是我們兩個小姐妹開始了秉燭長談,我們聊着彼此印象中的汐照,說到有趣兒的事的時候,我們會“咯咯”地笑出聲來,可轉眼,當笑聲停下來,我們又會越發的悲傷起來。
總是有人說:很多東西只有在失去了之後纔會懂得珍惜。想一想,確實如此。
望着窗外的繁星,汐照,這一次,你是真的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對不對?
典清在我房裡同我聊了近兩個時辰,將她送出房,又合上房門的那一霎那,我突然感覺到無限的落寞,這個黑夜,又將一個人度過了。
我的嘴角彎出小小的弧度,然後躲進了被窩中。
翌日,典清就要離開了。
醉楓池外,我和楓梟在爲她見行,“一路小心些。”
典清微微地點頭,“嗯!”突然,她握起我的手,輕拍了兩下我的手背,“漠顏,我一直當你是妹妹,有些話清姐一直想對你說。”
我對她莞爾一笑,“清姐但說無妨。”
她也笑了,笑容中帶着幾分心疼的神色,“不要把悲傷藏在心裡,難過的時候就盡情地哭一場吧!”
稍稍一怔,我看着典清眸子裡的堅定,一頷首,道,“嗯!能哭出來,也是一種幸福。”
她垂首低笑,“你這丫頭,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明白了我的話。算了,”她轉身,“若是有緣,他日再會,告辭。”
望着她遠去的身影,我的笑容漸漸褪去。
盡情地哭一場,那,會不會是一種奢侈?
太陽總是升了又落,花朵總是開了又謝,黑夜驅走了白晝,月光驅走了陽光,這是一種悲哀?還是一種必然?
坐在後院的石凳上,我的雙手掛在石桌之上,手舉酒杯,我一杯一杯地向自己灌着烈酒。
原來,這就是借酒消愁的感覺。
這種感覺真不好,酒入腔喉好辣好燙,我輕咳了兩聲,又一杯清酒下肚,好悲哀的感覺,彷彿全世界都拋棄了我一樣。
一口接着一口,一杯接着一杯,我努力地想要自己醉,卻失敗地發現原來我越來越清醒了。
頭開始沉了,腳開始輕了,這,是不是即將醉的徵兆呢?
“呵呵呵呵!”我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臂彎,然後自嘲地笑起來,笑得就像一個洋娃娃被搶走了的瘋孩子。
有人輕輕地推我,我擡起頭,看到楓梟那般悽然地瞧着我,那雙眼睛好悲傷,又好深邃,就像無底洞一樣,“楓梟?是楓梟嗎?”
他在我身邊的石凳上坐下來,緊緊握住我冰涼的雙手,“是,我是楓梟。”
我笑起來,“楓梟爲什麼不走?很多人都走了,楓梟也走吧!”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麼感覺我的聲音哽咽了呢?“我是個害人精,什麼忙都幫不上,總是要你們保護,還一味地要求你們守着我,愛我。我錯了,所以,爲了懲罰我,楓梟,你也走吧!”
楓梟的雙手緊了緊,“漠顏,你別這樣。”
別這樣?那該怎樣呢?我的手從楓梟的手中悄悄抽走,“我總是自以爲是,對不對?”他不答,我只管自己說着,“所以他們都討厭我,爸爸,媽媽……”我的右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他們討厭我是有理由的。”
“漠顏!漠顏!”楓梟搖着我的肩膀,“漠顏,沒有人說討厭你!”他的聲音突然放柔下來,“我知道你難過,如果想哭的話,那就哭出來吧!”他捶了捶自己的胸膛,道,“我的懷抱借給你。”
哭?我卻笑了,楓梟啊楓梟,你和典清都讓我哭,可是也要我哭得出啊!你可知道,我努力了這麼久,僞裝了這麼久,我好不容易構建出屬於自己的保護,不能輕易被打破。
繼續向自己灌酒,我對楓梟說,“不能哭!他們都說,我不能哭!”
“他們?”他很疑惑,“他們是誰?”
“爸爸,媽媽,還有趙明哲。”我笑得也許很悽慘,“明哲哥說,要堅強。”要堅強,說得多麼輕巧的三個字啊!只是這三個字要我怎樣壓抑又有誰知道呢?
不能哭,不然我就是一個真正的敗者,那個時候,我一直給自己灌輸這樣的思想,終於有一天,我能夠堅強地用笑容來掩蓋淚水了,這是我努力地成果,我不能輕易落淚,因爲我不知道,當淚水破眶而出的那一霎那,我會不會就此崩潰。
楓梟望着我,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卻似會說話一般,在向我述說着他對我的心疼,“漠顏……一直很堅強。”
我笑得很美很美,只是我不知道那種我自以爲很美麗的笑容在楓梟的眼裡是怎樣的一種形態,站起身,我微微彎腰俯身,雙手伸展,我環住楓梟的脖子,緊接着貼上了他柔軟的脣。
是不是我真的醉了?否則我怎麼會在楓梟的眼睛裡看到這樣的神色?那分明是驚訝和不敢置信,還帶着一絲絲的欣喜,楓梟不是一直把自己藏得很深的嗎?爲什麼會有這樣的神情?難道這,纔是真正的你?
楓梟的脣好軟,好溫暖,負上去的一霎那,我甚至感覺自己被一種名爲“寵溺”的無名物質徹底包圍了,很舒服,讓人忍不住地往下陷,即使因此沉淪,即使我會永不超生,那也無所謂。
他的雙手也摟向我的腰,那種全身酥酥麻麻的感覺是什麼?我小心地將舌頭探入他的口中,那舌頭的溫度讓人渾身一顫,他毫不示弱地向我攻來,絞纏在一起的舌在那一刻願意糾纏,願意爲對方而瘋狂。
[傻丫頭,以後可不準再這麼亂來,我會擔心的。]
[嗯,我知道了。]
猛地咬破楓梟的脣,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涌入口中,汐照……汐照那麼清晰的聲音迴盪在我的耳邊,讓我怎麼都掙脫不了。
望着楓梟嘴角粉紅的血跡,我自嘲地笑起來,笑得好悲傷,連我都感覺到了那笑聲中的森然。
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那抹淡淡的紅,然後道,“漠顏,別笑了,你笑得一點都不好看。”
我的雙脣抿成了一條線,楓梟的身形越來越模糊,我醉了?我想我真的醉了。
“楓梟……楓梟……”我撲入他的懷裡,感覺他的手在輕撫我的背,他的聲音柔柔的,在我耳邊響起來,“漠顏,別再壓抑自己的情緒了,看到你這樣,我的心會痛。”
話音剛落,“哇——”的一聲哭聲破空而出,劃破天際,頂破蒼穹。那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後的第一次,也是從我有記憶起的第一次,我如此放縱自己的痛哭,那哭聲如一首流血的歌,血淋淋地述說着一個悲傷得令人忍不住落淚的故事。
楓梟將我緊緊地抱着,他的懷抱真的好溫暖好舒服,他的寵溺讓我情不自禁地沉溺,我哭得很悲切,似乎想要把十八年來我囤積的一切情感都在今天通過淚水發泄殆盡,哪怕淚水有大海那麼深,哪怕悲傷延至天涯海角,這一刻,我也要不顧一切地發泄。
酒醉的感覺越發濃烈起來,我感覺自己彷彿置身天堂,我哭得嗓子都啞了,原來所謂撕心裂肺地痛哭,所謂哭得聲嘶力竭就是這樣的感覺,楓梟把我輕輕地抱起來,他好聽的聲音在耳邊迴旋,“我送你回去,漠顏,答應我,今日過後,一定要重新振作起來。”
我依偎在楓梟的懷抱裡,很甜很甜地感受着他的聲音給我帶來的安全感。
夜風有些冷,可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關係,心裡卻覺得很暖和。
“你知道嗎?楓梟,其實,其實……”我迷迷糊糊地說着,“漠顏她,應該,已經,不……”在了,我不記得那個夜裡我是否有把話說完,總之,我失去了意識,完完全全地沉溺在楓梟爲我所創造的美好感覺當中了,也許,我不願意醒來。
我一直以爲,我刻意僞裝出的堅強是我的保護,我把自己藏在這層假面裡,以爲這樣就不會受傷。我總是強忍着悲傷、拒絕着淚水,只因我覺得我的保護禁不起任何情感的侵入,一旦脆弱,也許我會崩潰。於是我隱忍着,一忍便是十八年。
我從不考慮別人,因爲在努力僞裝的同時,我早已無閒暇之時去在意別人是怎樣快樂,或是怎樣悲傷,所以我自私,又自以爲是。
我聽了趙明哲的話,我很堅強,堅強到可以無視別人異樣或是鄙夷的目光,他們說我涼薄也好,說我殘忍也罷,我都不介意。當然,還是會有更多的人,他們覺得我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蹟,明明是被詛咒纏繞的可憐人,卻能笑得像孩子一般天真。
只能說,他們不懂我。
這是一場繁華的夢,夢裡,我一遍遍地欺騙着自己,江湖更是讓我的夢境變得繁華如錦,我把自己用笑容掩蓋起來,把黑暗藏得很深很深,自以爲這樣就能騙過很多人,甚至騙過我自己。
可是,汐照離開了,他就這麼走了。他的死將我編織了十八年的夢徹底打碎,我總算醒來,清楚地認識到我並不屬於那個夢。
楓梟說,“別再壓抑自己的情緒了。”於是我哭了,有生以來頭一回地放肆,我抱着“即使崩潰也無所謂”的決心任性了一次,那個時候我以爲我會崩潰,卻沒想到,我竟然就那樣依偎在楓梟的懷裡,很安靜地睡去了。
再度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天明,此刻我獨自一人坐在醉楓池一樓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裡,邊品着茶邊想着昨晚的事,然後淡淡地笑了。
用拇指抵着自己的嘴角,我心想:如果汐照還在的話,也許會說我這個笑容很美吧?
攤開右手,我望着掌心已變了形的十字祭,暗自在心中說:我決不會讓汐照白死。
輕啜一口茶,我的嘴角揚起一個弧度,汐照,對虧了你,讓我終於找回真正的江夜玥了。我該長大了,該學會面對現實了,而不是一味地躲避,遇到麻煩只知道逃了。我不再是孩子,該懂得如何用自己的力量來保護自己了。
我的雙眼微眯,嘴角散發出殘忍的味道,凌慕天,我所走的每一個步子都是你逼我的,你想見識真正的江夜玥,好,我讓你看便是,你千萬不要後悔。
我的目光從一樓的墨客們臉上一一掃過,突然,一張熟悉的臉抓住了我的眸子,那個人是……君遲軒?
只見君遲軒坐在中央的一張桌子上,那姿態優雅高貴,他緩緩舉杯,輕呷一口茶,隨後又幽幽放下茶杯,那畫面美得讓人有一種錯覺,彷彿君遲軒天生就是這樣一個貴公子,華麗得像是出生貴族一般。
有一種想法產生於腦海當中,與生俱來的高貴嗎?這醉楓池裡連清王這樣的客人都可能出現了,更何況是個貴公子?君遲軒,也許我一直把你看輕了。
我的笑容更濃了,來得正好,我倒要趁這機會好好探探這個傢伙,我的拇指抵着下頜,君遲軒,江夜玥已經不是過去的江夜玥了,被我盯上,你完蛋了!
今日的醉楓池似乎特別熱鬧,或者是我很少如此平靜地坐在這兒,才越發覺得一樓很熱鬧。
此刻,醉楓池正在舉辦一場盛大的鬥詩會,一羣文人墨客正等着一個看似很權威的老者出題。說是老者,其實他也不過年約五旬,但看模樣在這羣人裡很有威望。
這名老者揮起狼毫,沾滿香墨,於鋪平的宣紙上書下大大的一個字,他使了身邊的人將那宣紙懸起來,我這纔看清楚,原來那是一個“花”字。
“今日的題目是——詠花,但凡是花即可,體裁詩詞不限,期待各位優秀的作品。”老者身邊的一位貌似是書童的小生宣佈道。
詠花?我笑開了,真是個廣泛的一個題目啊!看來,是老天給我表現的機會,那麼,我就不辜負這美意了。
(卷伍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