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我們一行人就啓程回嵐壁宮去了,龍闕和典清本來的意思是我剛完成了離合術,應該多休息兩日再走, 可我卻執意要離開, 如今情勢緊急, 我此刻若是不走, 也許短短几日外邊就已天翻地覆, 凌慕天擁有了兩個十字祭必定會有所行動,而此刻,誰能壓得住他?
龍闕和典清拗不過我, 而逆嵬和楓梟又是懂我之人,所以最終我們還是告別了雪域山莊踏上了回宮的路途。
離開之前, 典清曾將我拉到一邊悄悄問我是不是喜歡尉遲霜葉, 我淡然一笑, 微微頷首,後來典清對我說, “尉遲霜葉和鬱楓梟確實有些相似,漠顏要是真喜歡,我祝你幸福。”
我聽了典清的話覺得既溫馨又好笑,但礙於不能告訴典清霜葉就是楓梟,所以最終也就只是笑着對她說, “尉遲霜葉是楓梟留給我最好禮物。”
她似懂非懂, 我也沒打算向她解釋我話中的意思, 只拍了拍她的手背, 道一聲“保重”後轉身而去。
從雪山回嵐壁宮需要很長一段日子, 記得第一次上雪山,我和逆嵬在途中耗了近十天, 而這一次我們三人也花了七日纔來到雪域山莊,相信此次回去也必要費這些時間了。
這幾日,我們連夜趕路,只盼儘快回到宮裡,楓梟帶我們從一片森林裡穿過,據他所說這是條捷徑,就是這條路不經過村莊小鎮,所以等於與世隔絕,聽不到外面的消息,我說不礙事,一切都等到了汴京再說。
於是日子就這麼過,轉眼間六日已過,而我們也到達了汴京邊境,這一日,我們終是找了家館子坐下來好好吃上一頓,幾日過來皆是啃饅頭,好不容易能吃上一頓好的,我自是很高興,而逆嵬和楓梟到底是江湖人,一坐下來最先乾的事便是打聽消息。
小二上來招待,問我們要點些什麼小菜,楓梟只說將招牌菜都上了,隨後便開始問這些日子江湖上都發生了些什麼大事沒?而那小二哥也是個熱心人,聽我們這麼問,便很是熱情地說起來,他說得眉飛色舞,我們聽得津津有味。
說起來,在我們不在的那段日子裡這江湖還當真是發生了一件大事,而這大事的主角不出意料正是凌慕天。
故事要從金歌碎之死講起,據說金歌碎是死於一個對十字祭有極大野心的路人甲手裡,而這路人甲自然就是邱進,路人甲將金歌碎殺死後奪走了他手裡的十字祭,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大家都在尋那十字祭的蹤影,凌慕天當然也會有所行動。終於有一日,凌慕天找到了那路人甲的行蹤,於是追去,卻不料在那裡遇見了路人乙。
凌慕天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奪十字祭,其他一概與他無關,所以他一招調虎離山將路人乙調走,他則將路人甲殺了,並奪走了其搶來的那個十字祭。至此,凌慕天手裡就有兩個十字祭了。
故事到這裡,還算和我們所經歷的沒多大出路,然而後半段就是我們所不知的。
凌慕天擁有了兩個十字祭後,起初他並沒有多大的動靜,而武林各派也忌於此人戾氣過重,實力匪淺,不敢貿然採取行動,惟有先按兵不動,待探過風口後再對其動手。
可不知怎麼回事,突然有一夜,凌慕天獨自下山,闖入季府,滅了季家滿門。要說這季府,那也是個了不得的家族,他們是繼万俟家族之後最有實力的醫者世家,也不知他們究竟怎麼得罪了凌慕天,就這樣被滅了滿門。話說那天深夜,凌慕天闖入季府,只一掌便將整座府邸點燃,熊熊烈火中,他孤身從紅焰之中走出,身後是高聳入雲的火苗,季府全家一百餘口人皆葬身火海,無一生還。
事情過後,江湖中人皆對凌慕天的實力畏懼不已,從此誰都不敢再小覷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了。而至於凌慕天滅季府的原因,有人說在季府被滅門的前一天,曾有一個少年抱着一個小姑娘來求醫,有人揣測那少年就是凌慕天,而那小姑娘對凌慕天很重要,卻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凌慕天攜其至季府求醫,而季府卻坦言醫不好那姑娘,於是凌慕天一怒之下,火燒了季府滿門。
故事也就到這裡結束了,我聞之驚訝無比,“凌慕天有那麼厲害,一掌就能點燃整座府邸?”我對此深感不可思議。
而店小二卻道,“以前也許沒這麼厲害,可如今凌慕天擁有兩個十字祭,那本事自然非比尋常。”
楓梟點了點頭,隨後對小二甩甩手,遣他忙去了。
“不出意外的話,凌慕天是開啓了第二層十字祭纔有這般威力。”我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逆嵬聽了也深表贊同,“確實,如果凌慕天掌握了啓動十字祭的方法,那麼如今的情況對我們很不利。”
楓梟以手抵着下巴,似在沉思,須臾,他幽幽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是屬於霜葉的嗓音,“別想了,也許等我們回到宮裡會有人告訴我們更多的消息。”
我想想覺得也有幾分道理,於是便不給自己再增加煩惱了。正好此刻好菜一盤接着一盤上了桌,我夾了一塊小排送入口中,隨後立馬翹起大拇指道“好吃”,繼而又將其他幾道菜一一嘗過,逆嵬和楓梟見了我這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皆笑出聲來。
花非花,霧非霧。
前方的路一片黑暗,可是我只要一盞燈,就能將它照亮。
十字祭是樣什麼東西?至今我仍說不清楚,只知道它改變了我的命運。
這一瞬間,我感受着逆嵬和楓梟真心的笑容,心中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信念,無論接下去的路途還將有多少的險阻,我都不再害怕,我會努力,努力留住這樣的笑聲。
待用過食後,我們三人再度啓程,向着嵐壁宮而去。我們既然已經到了汴京邊境,那麼回宮也就不需要花太多時間了。兩匹好馬,頂多半日便可趕到。
果然在當日申時,我們終於回到了嵐壁宮,回到了我們久違的家。駱裔許是早就得到了消息算準了我們會在這時刻到達,於是已在外候着了。當他見到我們三人立馬迎了上來,在我面前躬身道,“駱裔恭迎宮主回宮。”
我在楓梟地扶助下翻身下馬,走到駱裔面前輕輕一擡手,“勿須多禮。”見駱裔直起身擡眼望向我,我微笑着開口,“駱裔,我回來了。”
近半月未歸,嵐壁宮還是原來的一副景象,駱裔引着我等三人往裡走,邊走他邊向我回報我不在的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
“前幾日有位客人來訪,道有要事要見宮主。”駱裔的語調很緩。
“嗯……”我微微頷首,“前幾日來的?那麼你怎麼安排他的?”
駱裔說,“因爲也算是熟人了,所以我就將他留在宮中小住,既然他說事情很重要,我想還是讓他等到宮主回來親自相告較好。”
我一怔,歪着腦袋不解地問,“你說那位訪客是熟人?他是誰?”
駱裔規規矩矩地稟報道,“回宮主,是築淵公子。”
築淵?!築淵和漠顏曾有過私情,他也幫過漠顏辦事,所以可以算是半個宮人,怪不得駱裔說他算熟人。可是自從築淵“詐屍”之後,他就去爲凌慕天辦事了,關於這點駱裔也不是不知道,可他仍然將此人留下,此舉未免缺乏深思了。
於是我斥道,“明築淵已不是我嵐壁宮的人,並且他還是我們的敵對方,你貿然將他留在宮裡實在欠妥。”
駱裔聞之頭一垂,低聲道,“我本也想過這點,可是築淵公子當時的樣子真的很急,我擔心是真有急事,未免誤了正事纔將他留下。”
我微微蹙眉,“他若真是有備而來,裝得着急的樣子又有何不可?萬一一切都是僞裝的,那後果誰來承擔?”
駱裔被我如此一問,當下認識到自己的失誤,“駱裔知錯,請宮主責罰。”
我哀嘆一聲,“築淵現在在哪裡?”
“在鳳煊臺。”我一愣,鳳煊臺是嵐壁宮的祭壇,這明築淵上那兒去幹什麼?正當我疑惑的時候,駱裔又道,“築淵公子說想去拜祭一下,順便祈福。”
我聞後大怒,“駱裔,你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明築淵說想要去拜祭你就讓他去,你是被鬼迷了心竅嗎?他是你誰呀你這麼聽他的話?”祭壇這地方怎可隨便帶外人進入,若是嵐翹家的靈位被破壞了,我要如何來面對嵐翹家的列祖列宗?怎樣以慰他們在天之靈?
駱裔像是被我罵傻了一般,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楓梟見我如此生氣,連忙上來握住我的手,逆嵬則走到駱裔面前將他打發了。
我呵出一口氣,隨後對楓梟和逆嵬說,“我們去鳳煊臺。”我終究是有些擔憂,雖然我不是嵐翹家的人,可我入了嵐翹漠顏的身體就算是半個嵐翹家的人,倘若如今真正的漠顏在天有靈知道我如此疏忽於她家的靈位定會不悅吧!
明築淵,你最好不要和我玩什麼花樣,嵐翹家的列祖靈位若有絲毫閃失,我定不饒你!
鳳煊臺上,一個人站在嵐翹祖宗靈位之前燒香祭拜,我和楓梟、逆嵬三人趕到的時候正見他深深鞠了三個躬,然後將香插入香爐之內。
本來匆匆的腳步在那一刻突然放緩,我一步步緩慢地往臺階之上走去。及至檯面,我的腳步卻戛然而止。
築淵站在一塊牌位前,他並未發現我們的到來,而是自顧自地對那靈位之主在說話,“爹,孩兒回來了,孩兒不孝,這麼久都沒來看您,您老一定很寂寞吧!”
我震驚地回眸,不解地看着楓梟和逆嵬,那二人皆是一臉的凝重,隨後搖搖頭。
“爹,我已經爲你殺過嵐翹漠顏一次了,她死得時候應該很難受。”他輕輕笑出聲來,“呵呵!您若還活着定要罵我了,我知道您不希望我報仇,可是我始終無法釋懷,我放不下她殺了您這件事。”
築淵背對着我,我卻感覺他的背影是那樣的孤寂,我徐步走近他,卻在欺至他身後時突然聽到他說,“可是孩兒很沒用,我竟然愛上了自己的殺父仇人。”
“築淵……”
他猛然回過頭,用極度哀傷的目光望着我,久久沒有出聲。
築淵說,他愛上了自己的殺父仇人,而我知道,他說的是我,他愛上了我,無可救藥地愛着我,可心裡卻又排斥着這份愛,終究,他是個可憐人,在愛與恨的漩渦裡掙扎。
面對築淵的愛,我無力消受,惟有想盡一切辦法扯開話題,於是我刻意裝得冷漠,“找我什麼事?”
我的態度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在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們回屋裡去細談。”說完,他轉過身,獨自走下了臺階。
逆嵬來到我身邊,我輕聲問他,“明鏡的靈位怎麼會在這裡?”
而逆嵬告訴我說,“那是宮主的意思,明長老之死完全是意外,宮主並不想的,所以她纔將其靈位設在鳳煊臺。”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方纔築淵說他爹不希望他報仇,原來漠顏殺死明鏡並非有意,而是純屬意外。
“築淵知道這事嗎?”我再次問。
“他以前是不知道的,可如今應該知道了,不然他不會知道明長老的靈位在鳳煊臺,至於是誰告訴他這事兒的,我覺得最有可能是駱裔。”
微微頷首,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駱裔會讓築淵上鳳煊臺了,原來他只是想讓築淵祭拜一下他的父親。
此刻築淵已下了鳳煊臺,他擡頭望着我,我站在高處俯視着這個寂寞的男子,心中充斥着無限的憐憫。
一格格臺階往下走,待我走到築淵身邊,我第一次給了他一個很真心的笑容,隨後我巧然開口,“走吧!築淵!”
這一刻,我和築淵走在前邊,楓梟和逆嵬在我們身後,寒風吹來,我的臉卻被打紅了。
(卷壹佰零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