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後院的時候,看到院子裡的楊柳,不禁想到當日送給玥舞的詩句。
停下腳步,舉頭望着垂地的柳條,“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我輕聲低吟,隨後慘笑起來,楓梟啊楓梟,你在哪裡呢?
微風拂過,揚起柳枝,我淡淡吟道,“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不知何時起,竟然多愁善感了起來,於是我牽動了一下嘴角,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我沒有直接莽撞地闖進即墨影的書房,而是在門外先探了探情況,書房內似乎有人在,我把耳朵貼在門邊。
“你還敢回來?慕天養了你這個下屬還真是他的不幸!”即墨影的聲音冷冷地響起來。
“呵呵呵呵!”一個悶悶的又顯得奶聲奶氣的聲音笑起來,我心下一驚,颯冥?這小鬼居然又回來了,只聽他邪惡地開口,“影哥哥,你以爲天哥哥當初爲何會派我過來?他早就料到祀魂壇可能會背叛他,才讓我來盯着你們的。”
“哐——”一聲,似乎是茶壺被打碎了,即墨影憤怒地道,“你個小鬼亂說什麼?慕天他不可能會懷疑我?不可能的!他是對我絕對信任的!”
颯冥的嗓音滿是不屑,“影哥哥,你在說些什麼笑話呀?絕對的信任?這江湖道上誰會對誰絕對信任,誰就是傻瓜!”
“你……”即墨影憤憤地吐出一個字,然後竟不知如何接下去了。
他不說,颯冥卻說話了,“如果你當真幫着天哥哥,爲何遲遲不對嵐翹漠顏動手?天哥哥早就說了要你斬手也好,削皮也罷,無論如何都要把十字祭搞到手,並且留下嵐翹漠顏的性命,可是你倒好,嵐翹漠顏的性命是留着,但對十字祭卻遲遲不肯動手,這算什麼意思?”
我在門外聽得膽戰心驚,原來還有這一招?突然想到當日我被軟禁的時候,即墨影來找我談話,那時他說,他可能會爲了我遲疑了步子,現在想來,如果他不那麼猶豫,也許今兒我的手已廢了。
即墨影的聲音低沉得有些恐怖,“你是說,慕天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任過我?”
颯冥嬉笑着,“這誰知道呢?畢竟,沒人能看透天哥哥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我沒有再聽下去,看來今天不適合去和即墨影談論解約的話題了,他是那麼在乎信任的人,如今發現了凌慕天原來根本沒有絕對的信任過他,那是多麼可悲的事情啊!此刻他定是很難過、很悲傷,卻又很惱怒,我若如此衝進去和他談論取消交易的事,他也許會聯想到我也從未信任過他,因而惱羞成怒也未必,所以,這件事就暫且擱會兒吧!
轉過身,我欲離開,卻突然被一隻手拉到了角落處,我一怔,定睛一看,“逆嵬?”逆嵬怎麼又進來祀魂壇了,是出了什麼大事嗎?我自知他有話要對我說,於是道,“跟我回房再說。”
逆嵬一頷首,“是!”
我倆匆匆回到房裡,在確定了無人跟蹤後,我才鎖上了門,轉身看到逆嵬一張冷峻的面容,問道,“什麼事?”
逆嵬的眼裡夾雜着欣喜與擔憂,我不由的緊張起來,看來事情不簡單啊!只是喘息的功夫,我卻覺得地球猶如轉了一圈,久久,才聽逆嵬鄭重地開口,“找到楓梟了!”
“當真!”我眼睛一亮,頓時興奮起來了。我還以爲楓梟是有意躲着我不見呢?現在看來不是呢!很開心,真的好開心。
逆嵬點頭而道,“是!其實與其說是我們找到了他,不如說是他找到了我們。”
我稍稍偏過頭,“哦?此話怎講?”我突然對他們和楓梟的相遇好奇起來,照理說,我嵐壁宮要找鬱楓梟這麼個人物不可能找不到,更何況又出動了逆嵬和駱裔,卻還是連楓梟的半個影子都沒瞧見,這讓我不得不懷疑楓梟是刻意躲着我,而現在他卻突然出現了,爲什麼?
逆嵬凝望着我的雙眼,“當日給了颯冥血後我離開祀魂壇,路上策馬加鞭想盡快和駱裔匯合瞭解是否打聽到楓梟的狀況,卻突然雙目暈眩,意識模糊,我一個不穩便從馬上摔落了下來,之後更是渾身無力,卻是氣血翻騰,真氣亂竄至我無法控制的地步,那時我甚至以爲我會這樣死去,可就在這個時候,樹上跳下了一個人影,那人點了我多處的穴道,暫時穩定下了我的真氣,之後我便昏迷了過去。”他頓了頓,又接着道,“待我醒來後我便發現自己躺在客棧的牀上,桌邊坐着一名男子,我問他是何人?他轉過身來,我才驚奇地發現他是楓梟。”
逆嵬向我娓娓道來當日發生的一切,可我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你怎會突然氣血逆轉的?難道是颯冥那小鬼吸了你不止三滴血?”
逆嵬搖搖頭,“不是,但我確實是被颯冥給暗算了的。”說話間,他的臉上顯出慍色,“那小鬼在吸血管子上動了手腳,把一種毒放入了我的血液裡,此毒會引起氣血失調,甚至出現類似於走火入魔的症狀,當日楓梟若是不出手相救,此刻我已不在人世了。”
楓梟救了逆嵬?這二人一向不和,見了面就要吵,我還以爲逆嵬有難楓梟會見死不救呢!原來是我想錯了呀!楓梟這傢伙嘴裡總說着自己不是正派人士,但看着朋友有難卻決不會袖手旁觀,“那麼你身上的毒……”
“此毒已解,漠顏無須擔心。”
我安心地點頭,“這就好,繼續說下去。”
“是!”逆嵬的語氣很平靜,“那之後我才從楓梟口中得知,他這些天一直藏身於祀魂壇外,時刻關注着壇內的狀況,他說他本不知你也在壇中,卻見我和駱裔二人多次在壇外晃盪,才猜想漠顏是被困在祀魂壇內了。”
雙手不知何時已握成了拳,“他既然知道我在壇中爲何不來救我?”我有些怒,是!當日是我對楓梟說話重了,可見我有難,他也不至於如此狠心,視而不見吧?難道,我的生死在他的心裡真的是一點分量都沒有嗎?
而逆嵬卻否定了我心裡的想法,他道,“楓梟不是不來救你,而是他知道你一定會在自己危險的那一刻就步好了一個局,他若貿然出現定會打亂了你原本的計劃,所以他纔會藏身祀魂壇外,就是在暗中保護你,只要你一有危險,他就會出現。”
我一怔,楓梟……你竟然……
心裡突然暖暖的,我微微地笑了,楓梟,你真是用心良苦。
“後來呢?”
“後來,他見我從馬上跌落,形似中毒,便救起了我,還讓我服下了化毒散,才得以撿回一條性命。”我看出逆嵬對楓梟的感激之情,逆嵬此人如此正直,從此以後必將楓梟的救命之恩謹記於心了。
我很欣慰地笑笑,隨後道,“逆嵬,你此行的目的應該不會這麼簡單吧?”
逆嵬要進入祀魂壇不容易,他不會僅僅爲了來告訴我楓梟出現了就大膽冒這個險,所以我堅信,他一定還有其他的事情。直視着他的眼睛,我淡淡地開口,“說吧!你今日來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宮主英明。”我在逆嵬的眼裡看到了一絲佩服,這一刻他稱我爲宮主,我很清楚,我這個宮主的形象在他的心裡越來越偉大了,只聽他平靜地道,“逆嵬此次冒險而來只爲帶宮主離開祀魂壇。”
“離開祀魂壇?”不行,這太冒險了,祀魂壇如此大的門派,怎容得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更何況我答應了即墨影這段日子他還我自由,我暫且不離壇的,今日我若一走,他必當我是背叛者,對他的信任皆是謊言。
逆嵬許是看出了我的猶豫,又道,“漠顏,是楓梟要見你。”
我猛地擡起眼,“楓梟要見我?爲何?”
逆嵬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楓梟只說一定要把你帶回去,”他目不斜視,“他說,有些話他要當面對你說。”
我微微皺了下眉頭,楓梟,你到底在打着什麼樣的算盤?你可知道,你是在逼我背叛啊!即墨影如果知道我離開,他會怎樣,這後果你想過嗎?
緊咬着下脣許久,我終於開口,“我若走了,汐照他該如何?”雖然我知道只要有玥舞在,即墨影就不能傷害汐照任何?可是玥舞畢竟只是一個女孩子,她當真能保住汐照的命嗎?只怕事有萬一啊!
而逆嵬卻似乎很放心,“沒關係的,汐照在我們離開後也會來和我們會合的。”
“哦?爲什麼這麼確定?”他們的計劃到底是怎樣的?
逆嵬冷靜地道,“楓梟會搞定的。”隨之,他望着我的眼睛,淡淡道,“還有一句話,是楓梟讓我給你帶的,他說,請你務必相信他。”
微微一愣,我輕笑出聲,楓梟啊楓梟!你果然厲害,你就是怕我因爲某些原因而不願離開,所以特地讓逆嵬給我帶了這麼句話,因爲你知道,這句話後我一定無法再堅持了,你真是了不起,斂起笑容,我道,“那麼,他說要怎麼護送我出去?”
逆嵬給我讓出一個道,“請宮主如走出嵐壁宮一般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堂堂正正地走出去?我有些不解,卻見逆嵬堅定的眼神,於是也就不多問了,待我出去了就自然明白了,於是我大步一邁,跨出了房間。
即墨影,我要對不住了。
逆嵬在我身後掩護,我走在前方,正如逆嵬所言,當真如走出自家家門一般堂堂正正地出了祀魂壇。站在壇門之外,我回眸看了一眼守門的兩名弟子,心下佩服鬱楓梟,這傢伙還真是一個了不起的軍師。
一個女娃娃走到我面前,“漠顏姐姐,此地不宜久留。”
我微微頷首,“走吧!”
這女娃娃名叫夙螢,我認得她,她正是我當日縫補的那個屬於楓梟的傀儡娃娃,她是奉楓梟之命來替我解決一些我解決不了的瑣事的。
我爲何能一路暢通就這麼走出祀魂壇?還不是夙螢幫我給那些守壇的弟子施了法,讓他們像被點了穴一樣,只是不同於點穴,那些中法的弟子在這段時期是無知無覺的,所以他們自然看不到我和逆嵬,也不知道我們就是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出祀魂壇的。
夙螢待我很客氣,也許是因爲我救過她的緣故,但她卻話不多,你若不同她講話,她是決不會出聲的。於是就這樣,我們三人一路悶悶地走,不久便來到了一間小館,名爲“醉楓池”。
這“醉楓池”是汴京頗具名氣的一間茶館,館子內盡是些文人墨客、風流雅士,卻不提供住宿,這樣一個幽雅小居,楓梟在這兒做什麼?他不是應該在客棧纔對嗎?回頭看一眼夙螢和逆嵬,這二人定不會騙我,看來問題只在楓梟那邊了。
醉楓池的一樓總會有不少文學愛好者在那兒鬥詩弄畫的,從不停歇,我瞧着那些人熱情地比拼才情,頓感氛圍甚有書香之氣。
“夙螢,楓梟在哪裡?”將目光從那些墨客身上移開,我問那個小娃娃,她滿臉淡淡的神色,輕聲道,“請隨我來!”
我跟着夙螢來到了醉楓池的二樓,逆嵬只在一樓候着。這二樓倒不似一樓那般熱鬧,沒有了鬥詩會,也沒有那麼多的人,與其說人少,不如說幾乎是沒了人,整層樓面猶如被人包下了一般,空曠而寧靜。
二樓其實就是一間大包廂,這屋子中央立着一面屏風,模樣同我嵐壁宮廂房裡那面屏風有些相似,只是我屋子裡那屏紙上畫的是鴛鴦戲水,而這之上卻是風霜紅葉。
夙螢什麼都沒說就退下了,我便四處看看,越過那屏風,我才驚異地發現,屏風之後竟是另一片仙境。
那就猶如一個用紗幔製成的帳篷,隨意地拉了幾片,飄逸卻不凌亂。紗幔之中有一個人,他獨自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手端酒杯,寂寞飲酒。
透過紗幔望過去,那人的身影朦朧似幻,美若神仙。他似乎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於是轉過身來,見了我,他淡淡地笑起來。那笑容,妖冶如血、美豔如花。斯人之風華,任誰見了都將如癡如醉,只是,他竟是一名男子。
楓梟久違了的魅惑嗓音輕柔地響起來,迴盪在我的耳邊,他道,“漠顏,你果真來了。”
(卷卅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