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這消息可真夠勁爆的, 若是在21世紀,把這消息賣給狗仔隊準能大撈一筆,只可惜這裡是一千年以前, 說什麼狗仔隊?這裡頂多也就一個江湖先生蘇秋雨, 而且那傢伙此刻在哪兒都是個未知數, 就算我能找到他, 但他那人是個不折不扣的鐵公雞, 要他花銀子買我手裡的這消息,我看他還寧願自己動手去挖別人的隱私。
我看到旋兒在我邊上早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久久才支吾了一句, “原來展叔有一個兒子。”
我當然也沒料到跟了我那麼久的逆嵬竟然會在這冰澗谷內上演親子戲,可瞧他那模樣似乎不怎麼高興似的。
此刻, 展叔無力地支撐着他的身體, 俯着頭, 他道,“果真如此, 原來當日我離開的時候她已經懷上了你。”他突然擡起頭,看着逆嵬,“你娘她……過得好嗎?”
相對展叔的反應,逆嵬卻顯得平靜得多,“她死了。”他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 渾然不覺他口中那個死去的她正是他的母親, “她是自刎而死的, ”他合起眼, 不久又睜開, “因爲看到你和另一個女子在一起很幸福,她終於意識到你不再愛她了這個事實。”
哎!我暗自在心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果然感情誤人啊!看展叔這模樣便知他當年定是個風流之人,而逆嵬的母親相比就是被展叔負了的可憐女子,對於這種誰負誰的問題,作爲旁觀者,我說什麼都不作數。
我不敢置信地再將展叔上下打量了個遍,他腳下有些不穩,又跌了兩小步子,“是我負了她,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倆。”
在愛情的國度裡,沒有誰對不起誰,只有誰不懂得珍惜誰。這是我生前曾聽過的一句話,可是逆嵬的娘涵霜不懂,逆嵬的爹展塵飛不懂,而逆嵬,他也不懂。
逆嵬平靜站立着,隨後微微頷首,“對,全是你的錯。”
展叔悲切地低着頭,我看到他的雙手握拳,肩膀在微微地顫抖,“你娘她……她臨終時可有什麼遺言?”
“有。”逆嵬的目光突然佈滿了殺氣,可他依然很平靜地站在展叔對面,什麼動作都沒有,只是輕輕地道,“她要我親手殺了你,爲她報仇。”
耳邊好似有一個很沉重的聲音響起,那聲響彷彿能夠震碎天地,可眼前分明一切如舊,平靜得好像世間萬物的絕滅之期。
展叔的雙脣抿成了一條線,他的表情是那樣的悽然,可想來也難怪,逆嵬是他的兒子啊!可此刻他的親生兒子卻說要爲母報仇所以要殺了他,這讓他如何接受?
他用極端悽楚的眼神看着逆嵬許久許久,那一刻我看到逆嵬的表情也好悲傷,他將劍緊緊地握在手裡,就等着展叔接下去的話。
我和旋兒在這假山後都快沒耐性了,展叔才終是開了口,“既然如此,若卿,你出手吧!殺了我,替你娘報仇。”
逆嵬的手微微擡起,舉起劍,他猶如一座冰山,冷漠得像是披了冰霜,絕了情感,“我會讓你死得沒有痛苦的。”說着,他的劍在空中一個飛舞,畫出曼妙的弧度,箭步急轉劍尖朝着展叔的心口奪風而去。
我在心中大呼不好,早已顧不得那麼許多,趕緊從假山後衝了出去,旋兒見我如此行動也緊跟而上,可我們的動作都慢了。
只見在我衝出假山的那一剎那,在另一邊的假山背後也衝出了一個人影,那是多麼熟悉的嬌小身影,她如此一閃身來到展叔面前,雙手展開,帶着一句,“住手!”
那輕盈的身影加上如此堅定的目光,我當然是一眼便認出了她是万俟泤,可是爲什麼?万俟泤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雖然心存疑惑,可我來不及多想,當務之急是不能讓逆嵬這一劍刺下去,可我也確實做不了什麼,惟有使出全身的力道大聲喊道,“逆嵬不要!”
而與此同時,旋兒也大呼出聲,只是她喊的是,“小姐!”
這一劍勢頭過猛,要他在這麼突然的情況下轉向是斷然不可能的,無奈之下,逆嵬的另一隻手從劍旁穿過,一把將万俟泤連同展叔一舉推開,自己的劍卻狠狠地在地上摩擦了一段路,留下一道耀眼的火花。
好不容易收回了劍,逆嵬回頭看了一眼險些死在他劍下的万俟泤,冷酷無比地開口,“万俟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万俟泤淡淡地一笑,可我卻覺得那笑容帶着一絲怒意,“逆嵬公子這話說得倒可有趣兒了,我說你在我谷裡殺人應該是我問你什麼意思吧?”她的笑容頓時收起,一臉憤憤地問,“你憑什麼殺他?”她步履闌珊地走到逆嵬面前,揚起頭看着他,“雖然万俟家族被滅族了,可這裡還是冰澗谷,而我也還是谷主,只要有我在,我就絕不允許你動我万俟家族的人一根汗毛。”她突然看向展叔,問了一句,“您說是不是啊?万俟塵飛,或者,我該尊稱您一聲……父親?”
此話一出,在場除万俟泤外的四人皆是驚訝不已,只是展叔的驚訝和我們的不同,他望着万俟泤過了良久,才道,“你全知道了?”
“哈哈!”万俟泤大笑起來,“就算我原本不知道,可聽到塵飛這個名和若卿這個字的時候,我還能不知道嗎?這可是我爹的名字啊!”看着她悲傷地質問着展叔,我突然同情起小泤,倘若可以,我想她寧可什麼都不知道,也許她想要裝作不知道,只是她做不到。
展叔低着頭,卻笑了,可這笑容爲什麼如此的苦澀,他擡起頭看看万俟泤,又看看逆嵬,最終道,“你們想知道什麼,我全都告訴你們。”
之後我們五人一塊兒去了大堂,聽說這大堂是以前谷內的元老們議事用的,如今我們五人坐在裡頭顯得格外空曠。
說來那三人還算有良心,沒把我和旋兒這兩個看戲的人給攆走,而是允許我們坐在邊上旁聽。
這會兒逆嵬右手掛在身邊的桌上,“好吧!現在你可以說了,當初你爲何要拋下我娘,拋下我?”
“我是爲了逃避仇家追殺,那一年,我被一個老傢伙追殺,無奈之下逃入了冰澗谷,當時的谷主是現任谷主的娘万俟瀞,瀞說,她對我的感情就叫做一見鍾情,於是在我們倆第一次邂逅後,她便愛上了我。”展叔的眼神朦朧起來,確像在追憶一個很遙遠的故事,“瀞說,他可保我安全,但前提是我要與她成親,並且入贅万俟家。”
逆嵬的眼中是滿滿的不屑,“所以你就答應了?”
他突然勾起了嘴角,嘴角一抹笑意擴散開來,卻顯得那樣的鬼魅,有那麼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楓梟,那個笑得慵懶而邪惡的男子,我輕輕地揉着自己的眼睛,想要擦去那層附在展叔身上的虛影,那種不該屬於這個男人的某種氣質。
“是啊!我答應了,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嗎?”他的笑容是那樣的真實,簡直就是另一個楓梟,我看着他,不禁悲傷起來,“我在想,入贅也沒關係,只要風頭一過,我就可以回去找涵霜。”
万俟泤此刻的表情我不想去用什麼詞形容,因爲我覺得那神情太哀傷,讓人不想去看第二眼,我別過頭去,將視線移到逆嵬身上,只聽他用極其平淡的語調道,“你就一混蛋。”
展叔卻道,“是,我混蛋,可那時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真的愛上了瀞,谷主的娘——万俟瀞。”說話間,他看向了小泤。
“呵呵!”万俟泤低笑着,不久擡起頭,那是一張悲傷的笑臉,“我可以不在乎你對孃的感情是不是真的,但是請你告訴我,我娘究竟是怎麼死的?”
“她是被我一劍穿心而死的。”
隨着展叔的這句話從他口中不疾不徐地吐出來,“哐”的一聲,万俟泤身邊的一隻茶杯翻倒在桌上,茶水不斷往外流着,從桌面流到了地上。
她瞪着一雙不可思議的大眼睛看着展叔,“你說,是你殺了娘?”她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那一臉的煞白讓人覺得有點可怕。
展叔目不斜視,他死死地盯着万俟泤,“你聽我把話說完。”他端起茶杯,淺呷一口,“你娘也是寒毒的受害者,那一年我和你娘外出辦事,回來的路上你娘體內的寒毒突然毒發,當時已經是晚期了,你娘痛苦無比,我卻不知要怎麼救她。”他突然不再往下說了,卻是把頭垂得很沉很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感覺他很痛苦。
那氣氛甚是詭異,大夥兒都把目光聚在展叔身上,可他就是什麼都不說,一直到万俟泤一拍桌面,冷冷地開口道了一句“繼續說”,他纔再次開了口,“你娘痛苦難耐,懇求我殺了她,我見不得她痛苦的模樣,想就算這樣耗下去,結局也一樣是死,於是一狠心,拔劍刺穿了她的心臟。”
“哈哈哈哈!”万俟泤猛然笑出聲來,這笑聲是那樣的森然,使人毛骨悚然,緊接着她又收起了笑容,徐步走到展叔面前,“就是因爲這樣的理由你殺了她?虧我這些年來還把你當叔伯。你怎麼知道娘就是沒救了?”她手一揮,“不要找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看你分明就是爲了回到他娘身邊才殺了我孃的吧?”她的手指着逆嵬,情緒煞是激動。
逆嵬冷酷的臉上沒有表情,對於万俟泤的話只是鼻中不屑一哼,什麼都沒說。
展叔不知要如何平復小泤的情緒,惟有緊緊握住她的雙肩,“谷主,谷主!”叫了兩聲万俟泤不加理會,於是展叔一急之下,揚聲喊道,“泤兒!”
他一直喚她“谷主”,這會兒第一次喊出了“泤兒”二字,他冷靜下來,道,“你和你娘一樣身中寒毒,這麼多年來,你閱盡天下醫書,寒毒究竟能不能救,你應該比誰都清楚,而寒毒發作時的痛苦,我想你也最瞭解了,泤兒,不要再說任性的話,你娘她當時真的是……”他的眼中突然閃出淚光,隨之悲切地吐出四個字,“但求一死。”
万俟泤脆弱地站在他面前,形若行屍走肉,她就像失去了靈魂的一個軀殼,可是她眼中那掙扎着想要破眶而出的淚水卻證明了她還有感情,“你真的是我爹嗎?”眼淚在一瞬間決堤,“或者說,你根本不是我的爹,而是他的。”她轉身對着逆嵬,緊緊地咬住下脣,久之又道,“我爹早在我五歲的時候就死了。”
“泤兒!”展叔着急得站了起來,他剛想說什麼,卻被万俟泤奪去了話鋒,“我不要聽!”那一聲嘶喊何其尖銳,彷彿某個金屬樂器在爆破的那一刻發出震透耳膜的音律,“我不要聽你的解釋,一個字都不要聽,不要!”她雙手捂住耳朵。
我們瞧見她這模樣紛紛站了起來,旋兒擔憂地喚了一聲“小姐”,可惜她根本聽不見。
隨後發生的事,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太突然了,那一剎那,我清楚地看到眼前有一個人倒了下去,待我回過神來,万俟泤已靜靜地躺在了地上,而她的嘴角淌下了一條紅線。
“小姐!”
“泤兒!”
一時間,整個大堂都鬧作了一團,旋兒和展叔一擁而上,展叔一把抱起小泤,隨之一陣發足向着她的房間狂奔而去。
逆嵬站起身,他仍站在邊上,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我緩緩走到他身邊,目光卻停留在展叔奔去的那個方向,“逆嵬。”我輕輕地喚他。
他看着我過了許久,然後說,“我的這個妹妹似乎不喜歡我,她恨我。”他低下頭,“她是恨我搶走了她的爹吧?”
我沒有看他,只是與他相依而立,“那你呢?你喜歡她這個妹妹嗎?”
他也不看我,冷冷地回答,“也不喜歡,還有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爹,我一樣不喜歡。”空氣頓時凝結,四周死一般的沉寂,久久,我邁開步子走出了大堂。
逆嵬緊隨而上。
(卷陸拾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