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楓梟妖嬈魅惑的臉上失去了邪惡的笑容,他寧靜地看着我的雙眼,一如我看着他一般的專注,我努力地揚起嘴角,撐起笑容,撐起我的驕傲。
“你想怎樣?”他這麼問我,緊而又加上一句,“漠顏,你難道想要一直這樣頹廢下去嗎?”
我輕輕笑起來,“頹廢?不會啊!楓梟覺得我現在這樣有哪裡像頹廢的樣子?”
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是我知道,我騙不過他,也許在外人看來,我真的笑得很美,真的很快樂的樣子,但是他不同。鬱楓梟的眼睛太毒,他每次都能一眼看穿我,我永遠瞞不了他。
楓梟的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搖晃着我,悽然地開口,“漠顏啊漠顏,你該醒醒了,雲汐照死了,他已經死了啊!”
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濃烈,我始終望着他,笑道,“我知道啊!你不用再來提醒我。”
“既然知道,就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他伸手撫摸我的臉龐,目光是憐惜與寵愛的交集,“汐照的死我們都很難過,可是,人死不能復生,我們終究只是凡人,對於人間的生死無可奈何。”
我極其溫柔地將他的手從我臉上輕輕拂下,“那又如何?楓梟,你究竟想說什麼?”我就像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好奇地問出心中的疑惑。
他無奈地搖搖頭,“我想說什麼,你是知道的。”
我淺淺地笑着,“汐照死了,那個兩天前還溫柔地陪着我賞櫻的汐照他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難道這不是一件令人感傷的事情嗎?”我凝望着他的眼睛,不知不覺說出了傷人的言語,“也許對楓梟來說,汐照活着與否根本不重要,可是,我不一樣。”
他的臉色在那一瞬間稍稍有了些異樣,不過很快,他又將他的情緒隱藏了起來,直視着我,他說,“漠顏,你好任性。”
我垂眸輕笑,“我不過是個孩子,楓梟,你早該認識到,是孩子就永遠有任性的權利。”
楓梟妖嬈地挑着眉,“孩子?”他反問我,“就憑你這笑容就註定了你成不了單純的孩子。”
我依舊笑得虛僞,我努力地牽動着嘴角,讓那弧度變得格外美麗,“無所謂,大不了就做一個不單純的孩子。”
他將我的笑容收入眼底,我不知道我的笑容在他的眼裡是怎樣的一番形態,他抿了抿嘴,望着我,久之,他輕言,“不要笑了,漠顏。”
嘴邊的弧度慢慢垮下來,我向他投去懾人的光芒,冷冷地開口,“怎麼?你連我笑的權利都要剝奪嗎?”
他一個勁地搖頭,“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在乎你是什麼意思。”我終於不再笑了,轉過身,我背對着楓梟揮揮手,“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不用送我了,告辭。”
出了門,頓時感覺自己被黑夜包圍了,頓了頓身形,我繼續向前走去。
楓梟,對不起,我不該對你這樣,可是……
請原諒我的任性,因爲如果不說這些話,我就無法剋制內心的悲傷,笑容的背後是淚水,如果我不笑的話,我想也許我會哭的。
我努力地用笑容把自己保護起來,我僞裝出來的堅強只是想讓自己不再受傷,而不是真的想要傷害你。
你,能明白嗎?
雖然對楓梟說了“你不用送我”這樣的話,然而那個黑夜裡,他還是跟在我身後,默默地,直到親眼看到我回了房,合上了門,才悄然離去。
我很感激於楓梟對我的忍讓,只是很抱歉,我現在真的很辛苦,很害怕,我怕我一個不小心,萬一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我無法想象是怎樣的結局。
所以,我只能像一個膽小鬼,把自己藏起來。
這一日,天才微亮,我便醒了。
今日是汐照下葬的日子。
坐在梳妝檯前,我望着銅鏡裡的那個女子,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張臉,也習慣了別人稱我爲“漠顏”了,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臉頰,我慘然地笑了。
是什麼改變了我?命運?還是……
“篤篤篤!”敲門聲,然後我聽到隔着門板逆嵬的聲音,“漠顏,你準備好了嗎?”
“嗯,我這就來!”
站起身,我向窗外望去,撩人的景色讓人有眩目的感覺。是什麼改變了我?命運?還是身邊的人?
三日了,原來,汐照已經死了三日了,但是,我依然無法從這場噩夢中醒來,我拼命地掙扎,到頭來卻發現,我把自己藏起來,然而卻藏在了夢魘中。
這一日,醉楓池沒有照常營業,而是被佈置成了汐照的靈堂,本來,我想把汐照帶回嵐壁宮辦理後事的,一來不想因爲喪禮而影響了醉楓池日後的生意,二來嵐壁宮纔是汐照和漠顏衆多回憶所在的地方啊!
然而,我的想法卻被楓梟否定了,他說屍體不宜搬動,既然他不介意醉楓池的生意受影響,那麼我也就隨着他的意,在此爲汐照辦了後事。
當我一身白衣出現在靈堂之上的時候,無數雙眼睛向我投來各式各樣的目光,有同情、有無奈、有惋惜、也有幸災樂禍。我施施然向楓梟的方向走去,臉上平靜得彷彿什麼事都沒有一般。
那些幸災樂禍的人們,你們在笑些什麼?笑嵐翹漠顏少了汐照後的無助嗎?
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我的視線從那些祭拜的客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哪有什麼幸災樂禍的表情,那些客人,他們分明也是在爲汐照的辭世而感到惋惜啊!我咬了咬下脣,告訴自己:江夜玥,不要胡思亂想了。
從逆嵬手中接過香,我走到靈位前,深深地拜了三拜,將香插入香壇內,我悄悄地退到了邊上,彷彿無聲無息一般,可事後我才從楓梟口中知道,原來我那時努力想把自己隱於人羣,卻徒勞無功,他說:漠顏一身白衣顯得格外清冷,凡是踏進大堂的人,第一眼都能看到你身上的那份淡漠與清雅。
“花雨山莊典清姑娘到!”堂外傳來丁一通報的聲音,我猛一擡頭,“清姐?”
典清走進來的時候和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有些不同,今日的她看上去很脆弱,彷彿風中的葉子,風只要再猛烈些,她也許就會倒下了。
我給她遞去香,對她說,“清姐,對不起。”
對不起?爲什麼突然要道歉?是因爲我依然走不出自己的夢魘,依然存活在自己的愧疚之中嗎?汐照,是我對不起他,是我害死了他。
典清對着我悲傷地搖搖頭,接過香,她說,“不怪你,是汐照那孩子……命不好。”她說到“命不好”的時候聲音都哽咽了,而我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難道要說“節哀順變”這樣的話嗎?如果我對典清這麼說,那麼誰來和我說“節哀順變”呢?
我低下頭,嘴脣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
典清拜祭的時候我不敢擡頭,就怕看到那雙眼睛裡無窮無盡的脆弱,我也會就此崩潰。楓梟緊緊握住我的手,他的溫度從掌心傳來,卻暖不了我冰涼的手。
典清是今日的最後一位客人,那之後,就再無人來拜祭了。
之後是殯葬大禮,有些客人因爲有事所以早早離去了,留下的人中除了楓梟等人,我只認得典清一人。
那是後山一處較爲寂靜的地方,平日裡無人來擾。
汐照的屍體,他就那樣安靜得如睡着了一般地躺在棺木裡,丁一和王二二人將棺蓋蓋上,那縫隙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眼看就要將棺木徹底地封上,從此以後,我將再也見不到汐照溫柔的笑臉了。
“砰”的一聲,棺蓋重重地合上了,那聲音如此沉重,似乎是巨大的錘子擊打在心上。
“汐照!”伴隨着沉重的聲音,典清爆發出慘烈的哭聲。她向着汐照的棺木飛奔而去,眼中的淚水再也抵擋不住外界的誘惑,如決堤一般破眶而出。
逆嵬攔下他,他試圖讓典清冷靜下來,然而典清卻只有哭得更悲痛。
那哭聲,悲傷得讓人在那一瞬間感覺世間萬物都寂滅了。
趁逆嵬攔着典清的時候,我對丁一和王二道,“趕快下葬吧!”
“是!”那二人應聲後,趕忙把棺木擡起,放入了事先挖好的坑裡,他們倆手持鐵鍬,向坑裡撒土,我站在一邊異常的平靜,然而無人知曉,典清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是如何撕扯着我的心的。
當棺木完全被土掩埋,當土上被插上了汐照的墓碑,逆嵬才鬆開了牽制着典清的手,典清飛奔而去,撲到在汐照的墳前,一聲又一聲的“汐照”讓我的心徹底的涼透了。
望着悲慟的典清,突然,我好羨慕她,能夠如此盡情地表現出自己的感情,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而我,爲什麼連一滴淚都沒有落下呢?我不是那個口口聲聲說着在乎汐照的女子嗎?既然在乎,那爲什麼我連最基本的爲汐照哭一場都做不到?
薄情女子?難道這就是江夜玥的薄情之處嗎?
過了很久,典清終於冷靜下來,她抹去臉上的淚痕,站起身,不知在想些什麼。
入儉出殯之後,我和逆嵬謝了客,隨後客人們都散去了,而我們一行人也回了醉楓池。一路上,楓梟將我的手握得甚緊,我不信他感覺不到我手上冰涼刺骨如死人般的體溫,只是,他什麼都沒說。
一樓的廳堂裡,我、逆嵬、楓梟和典清四人圍坐着,駱裔沒有參與我們,我看他可能是還沒從汐照死去的悲傷中脫離出來,所以讓他先回嵐壁宮,那個地方能夠讓他想通很多事。
典清因爲剛哭過的緣故,所以眼睛還有些紅紅腫腫的,她哽咽着聲音道,“汐照,是不是凌慕天害死的?”
我的臉色冷下來,“是。”雙手不自覺地握起了拳,我又道,“我要讓他爲汐照陪葬。”
典清向我投來感激的目光,“漠顏,汐照生前能一直爲你辦事是他的福氣。”
我淺淺地勾起一抹笑容,“清姐言重了。我倒覺得說不上誰是誰的福氣,認識汐照,不過是……”我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道,“緣分,是一種註定的緣分。”
聽了我的話,典清稍稍一愣,隨後瞭然地道,“是啊!是緣分。”
“對了清姐,有個問題我剛纔就想問了,只是一直沒找着時機。”
典清凝望着我,淡淡地道,“漠顏儘管問。”
我微微一頷首,“嗯!敢問汐照的葬禮龍闕爲何沒有前來?”崔英穆年事已高,在得知汐照的死訊後一病不起,卻還是派了人來參加葬禮,可是龍闕呢?照理說,龍闕也是汐照的師兄,他們一塊兒長大,如今汐照英年早逝,他的葬禮龍闕沒理由不出席,除非……除非他當真出了事。
典清的臉色稍稍起了些變化,“龍闕他……”她拖長了尾音,許久才道,“龍闕失蹤了。”
“失蹤?此話怎講?”楓梟突然插上了話,看他的神情,我知道,他也感覺到了,有問題,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我和逆嵬之前便是知道龍闕失蹤的消息的,但我們卻不知具體情況,於是此刻便靜待着,等典清爲我們解惑。只聽她緩緩開口,“那要從你們離開花雨山莊說起,那日,龍闕中暗箭傷及了他的手臂,我替他包紮了傷口,我們決定在莊內多留些日子,一切待龍闕的傷癒合後再說,可誰知,第二天,龍闕就失蹤了,無聲無息的,彷彿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人間蒸發?這事倒是蹊蹺了,“什麼叫無聲無息?龍闕離開的時候沒有知會任何人嗎?”
“沒有,他沒有留下任何書信,也沒有留下任何話,就突然不見了。”典清沉沉地道,讓人一時有種錯覺,像在聽恐怖故事一樣。
“那麼典清姑娘可有去尋過龍公子?”一直沒開口的逆嵬這會兒卻開了口。
典清點頭道,“有,我找遍了龍闕可能出沒的所有地方,可都找不到他的蹤影,所以我才說他失蹤了。”她的聲音不禁有些顫抖,“我怕他遭遇不測。”
“真正可怕的不是他失蹤了,只怕他已經不在人世了。”我脫口而出,轉眼看到典清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突然有些後悔說了這些話。
最終還是楓梟的話讓典清的臉色稍有好轉,他說,“也許他不是失蹤,而是自己躲起來了。”
“哦?怎麼說?”我挑眉好奇地望着楓梟。
楓梟妖媚一笑,“龍闕是什麼人大家都清楚,他決不會無緣無故離開,除非,他發現了什麼,或者是,他在計劃什麼。”他的睫毛長長的,非常好看,“今日若是我暗中策劃了什麼,我要離開也斷不會留下任何線索給你們,這是對我自己的保護,也是在保護你們。”
典清的臉上躍上欣喜,“你是說,龍闕不是失蹤,而是他在策劃什麼,所以他躲起來不讓別人找到他?”
楓梟豎起食指,輕輕一搖,“只是也許。”
(卷卌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