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慕天的目光掃過我、楓梟和逆嵬三人, 那眼中包含着滿滿的恨意，他說，“泤兒所珍惜的親朋也不過如此。”隨後拂袖而去。
我知道小天在恨什麼, 可是我別無選擇, 一方面爲了我答應了小泤的那個承諾, 我說過我不會把十字祭給鄖天, 所以我要遵守承諾, 而另一方面，正如楓梟所言，我不敢拿全武林的安危來作賭注, 在這場賭局裡沒有什麼願賭服輸，輸了這一局就等於輸了一切, 我輸不起。
走至門邊, 我望着門外的逆嵬, 他並未看我，只是冷冷說了一句, “我去看看他。”
“逆嵬。”我喚住他，看到他的步子戛然而止，我問他，“你希望我如何做？”
而他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是問我, “漠顏,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四個十字祭可以救万俟泤。”
我誠實地點頭, “對, 我知道, 我還知道要同時啓動四個十字祭救人就必須以百活人作祭品，我不可能拿百人之命來換小泤一人。”
逆嵬側對着我, 他目視前方，毫不斜視，“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他這纔看向我，接着道，“她雖是我妹妹，可我曾經答應過會陪着你，當然也會尊重你的決定。”他皺了皺眉頭，“可是你卻瞞着我，是怕我知道了真相後棄你而投靠凌慕天？”
“不。”我的情緒竟然可以在逆嵬呈現出激動時而顯得越發平靜，“我只是不想你難過，也不願意看到你難以抉擇。”
“我不會難以抉擇，一直以來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可是你竟然不懂。”語畢，他再也不給我留下說話的餘地，一擡步，隨着小天離開的方向而去。
我啓了啓口，對着他遠去的背影淡淡地說了一聲，“對不起，逆嵬。”
楓梟已至我身邊，他還是一如往常地握住我的手，通過掌心給予我溫暖和力量，可這一次，他手心的溫度已失去了魔力，我，依然難過。
眼看逆嵬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我卻只能站在原地寸步不離，因爲我深知，此刻我不能去看小泤，如果這個時候我跟着去了，我定會心軟答應小天，所以這一刻，我只有將自己關在房裡，一夜不眠。
坐在桌邊，我目光呆滯，楓梟努力地想要溫暖我的手，然而我的雙手依然冰涼。
“夜玥……”他喚着我，卻似乎喚不回我的神智，久久我才慼慼地問出一句，“逆嵬他……是不是生我氣了？”
楓梟溫柔地撫摸着我的髮絲，隨後將我擁入他的懷中。
我在他懷裡依偎了很久很久，後來才感覺情緒稍微舒緩些了，楓梟將我一把抱起，隨之走到了牀邊，他將我放下，我看着他，對他說，“我不想睡。”
他與我倚牆並肩坐在牀上，讓我的頭靠在他的肩窩，“那就靠一會兒，我陪着你。”
我微微頷首，“嗯。”
那一夜，似乎特別的漫長，當我好不容易盼到了破曉時分，卻感覺已過了半個世紀那麼長。我一夜未曾閤眼，楓梟便陪着我一夜不眠不休，說真的，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可楓梟卻說，“若是換作別人，我纔不會這麼委屈自己。”我聽後笑了，然後將他的手緊緊握住。
卯正的時候我實在放心不下，便讓楓梟替我去打探一下消息，於是他便離開了。在他走後不久我也跟着踏出了房門，卻沒料到一出門就撞見逆嵬。
只見逆嵬一副神色憔悴的模樣，我看着甚爲心疼，卻因昨晚我和他的那段談話讓我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心虛地低下頭來。
反倒是逆嵬見了我向我走來，似乎早已將昨夜的事拋於腦後，來到我面前，他輕喚了一聲，“漠顏。”我卻依然低着頭，視線直直地投向地面，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逆嵬許是見我這模樣有些自責，於是對我說道，“對不起，漠顏，昨天我說話口氣太重了。”
我聞之忽然擡起頭，連忙擺手道，“不不，是我不好，逆嵬責怪我並沒有責怪錯。”他看着我，不禁露出一絲歉然的笑意。
“小泤她……如何了？”終究我還是最擔心万俟泤的狀況，我有點怕這個問題的答案，可最終還是將心中的憂慮問了出來。
逆嵬的眉間突然閃過一絲疲憊，“她的狀況很不好，不知道還能熬多久。”
我聽了很難過，“那麼，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昨夜沒能去看她，而今得知小泤的情況不妙，我越發擔憂，想要去見見她。
逆嵬看着我，沉默了些許時候，隨後說道，“小泤吵着要上山頂看風景，凌慕天拗不過她，帶她上山頂了。你若想見她，我帶你上去。”
我感激地對着逆嵬一頷首，道了一句，“謝謝。”
而逆嵬卻搖了搖頭，“該道謝的人是我纔對，要不是你告訴我讓我不要給自己留遺憾，也許，我和小泤之間就真的是沒有多少回憶了。”
我輕輕勾起嘴角，心知昨夜逆嵬定和小泤談過話了，於是拉過他的手，“我們走吧！”
“嗯，走了。”說着，我們二人便向着天蓮山頂而去。
昨夜下了一場很大的雪，爲整座天蓮山披上了一件厚厚的銀裝，我踩在逆嵬留下腳印的雪地裡，一步步地往上爬。
前方是逆嵬的後背，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覺得這是一個多麼偉大的哥哥，我想，如果我也有這樣一個好哥哥，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可是逆嵬，真的很對不起，你對我這麼寬容，而我卻沒辦法救你的妹妹，我沒辦法救她。
待我們上到山頂，我再度往下望去，發現下邊完全是一片雪白，美得無以形容。遠處，小泤裹着大衣靠在凌慕天的懷裡，臉色有些怪異。
“小泤她……”頓時，我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遠遠望着小泤，雖然那個女孩笑得那樣的快樂，可我卻覺得這笑容已經失去了感召力，不知爲何，看着她那樣笑着，我想到的竟然是“迴光返照”這四個字。
我拼命地搖頭，想打散腦海裡的這些認知，這一刻我寧願自欺欺人也不願意去相信万俟泤——這個年輕的姑娘，她就要這樣死去了。
“小泤她……終於還是那麼做了。”逆嵬在我身邊淡淡地說道。
我猛然轉過頭，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涌上心頭，“嗯？小泤她打算做什麼？”
逆嵬的目光始終盯着小泤，“昨夜，她對我說，一切由她而起，所以，這個句號也該由她來畫上。她還說，如果能夠重新選擇，她寧可從來沒有和鄖天相遇過，至少這樣，就不會有今日的這場紛爭，而鄖天會變成這樣她難辭其咎，她欠他的這一生還不清，只盼下一世能得以償還。”
我心中大駭不已，頓時明白了一切。万俟泤這個傻丫頭，她是在自殺啊！雖然她的病情確實很糟，眼看體內的寒毒正在高頻率的發作，可如果要撐，應該還不至於那麼快就死掉，但是她心裡明白，只要万俟泤一日還活着，凌慕天就不會放手，她不希望他因其走上歧途，所以決定自己了結自己的生命。
她，竟然這麼傻。
在小天的懷中，小泤笑得很美，卻也很悲傷，我深知她只是想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和小天在一起，她努力地笑着，想以此來彌補她欺瞞了小天的內疚，可是，她終究不懂，即使她再用心地彌補，她的死終將成爲對小天來說最殘酷的刑罰。
“你沒有阻止她嗎？”我輕聲問逆嵬，沒有責怪的意思在其中，而是很平靜地詢問。
逆嵬回答我說，“我阻止不了她。”他突然揚起了頭，我瞥了他一眼，竟在那個堅強的男子眼中看到了一抹淚光，“小泤說，如果有來生，她還要做我的妹妹。”
鼻尖爲何會這麼酸？我用力地嗅了嗅，隨後見小泤笑着對小天說了些什麼，小天的臉上有些慼慼，他回答了一句話，小泤聽後笑得更濃烈了。
不久，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小天突然抱緊了小泤，那力道就彷彿要將小泤的身體融入自己的身體一般，隨後他低下頭，頃刻間，一滴淚落在了小泤的眼角，順着其臉龐悄悄滑落。
楓梟趕到的時候小泤應該已斷了氣，小天將他緊緊地擁在懷裡，天空竟也在此時下起了大雪，白雪紛飛，就連老天爺似乎也在爲這個年輕女孩的辭世而感到悲傷。
“泤兒！”一聲慘烈的悲吼劃破天際，那淒涼彷彿要震碎天地，震碎全天下每一個人的心。
我再也顧不了許多，拼了命地向小泤和凌慕天的方向奔去，逆嵬和楓梟見之趕忙追上我，他們是擔心我有危險吧？
快至小泤身邊時，凌慕天突然怒瞪着我，隨後厲聲而喝，“別過來，你給我滾遠點！”
“小天……”我的步子突然止住。
凌慕天的眼中滿是淚水，只消一個宣泄的缺口，那些淚水便會就此決堤。
“爲什麼不救她？你們爲什麼不願意救她？！”頓時，一滴淚滾了出來。那一瞬間，我深刻地感受到小天內心的脆弱，也許一直以來是我忽略了一些東西，就好比小天是個性情中人，他雖具王者之風，卻也兒女情長，如今一對戀人，一個已去，剩下的那一個該怎麼辦？是孤鸞罷舞還是浴血一戰？誰都不知道。
小泤的嘴邊仍然帶着笑意，她躲在凌慕天的懷裡，安靜得就像睡着了一般，只有我們知道，這個女子是真的離開我們了。
凌慕天撕心裂肺地衝我吼着，他問我爲什麼不救小泤？爲什麼？我也在問自己，我做錯了嗎？然而我找不到答案。
小天的淚潸潸而下，刺痛了我的眼，刺傷了我的心。我望着他，久久不知該說些什麼，可最終我還是隻能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來，笑得歇斯底里，“對不起？你們合手害死了我的泤兒，如今就由你來對我說一聲對不起就可以了？”他抱着小泤站起身，冷冷地望着我，“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吧？”
楓梟在我邊上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問道，“人都已經死了，凌慕天你究竟想怎樣？”
“我要全天下的人爲万俟泤陪葬！”說罷，他拔劍在小泤還未冷卻的屍身上劃開一道口子，隨後將那些血抹在自己的手心上，我一見此等情況頓知不妙，於是立刻拔出逆嵬腰間的寒殤。
楓梟不解我要作何，趕緊衝到我面前來，“漠顏，你要做什麼？”
眼看凌慕天啓動十字祭在即，我沒時間和楓梟解釋太多，只道，“楓梟，借你血一用。”說罷，我也和凌慕天做了相同的動作，在楓梟手臂上劃出一道口子，隨後將手心貼上了他的傷口。
楓梟一時未及反應，此刻凌慕天已向我衝來，我見之迅速推開楓梟和逆嵬，隨後一轉身，與凌慕天狠狠對上一掌，我倆雙雙啓動十字祭。
頃刻間地動山搖，一種難言的疼痛涌入心頭，不知是因爲小泤的死還是因爲小天的瘋狂。
一道強烈的光芒由我們合掌之處爆破而出，那刺眼之光彷彿能夠秒殺世間萬物。
“漠顏！”耳邊是楓梟和逆嵬帶着驚訝的急促呼喊，可我沒有工夫再給他們一人一個定心的回眸，此刻，我被光芒包圍着，在我所及的視線範圍內，我唯一可以看到的只是凌慕天一張悲傷的臉，還有那顆殘留在他眼角晶瑩的淚。
茫茫白雪籠罩的天蓮山上，頓時燃起熊熊烈火，妖紅的火焰將整座山全然吞噬，純潔的雪白被亮麗的殷紅覆蓋，遠遠望去，不知是怎樣的一副場景，但我想，一定很壯觀吧！
小泤，你以你自己的死亡來爲你和小天的故事畫上句號，然而這終究只能是一個未完的句號。你希望在你死後小天就可以收手，但你一定沒想到一切竟然是這樣的結果。很諷刺，小天瘋了，他大喝着要全天下爲你陪葬，雖然這份愛太過極端，可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幸福的女人。
但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做到，我說過，我不會殺小天。 wωω✿тт kán✿C〇
於是在那一刻，我收回了手，隨後向後倒去，感覺自己跌入了一個人的懷中，不知是楓梟還是逆嵬。然而在我睡去之前，我看到凌慕天淡漠的目光，忽然他吐出一口血，而後轉身走向小泤，抱起她悄然離去。
（卷壹佰零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