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影的雙手一鬆,雙刀重重地落在地上,發出沉重而混沌的聲響,他竟然說要我離開,他的意思是,要我離開人世,要我死!
退後一步,汐照和逆嵬二人擺好架勢就等即墨影動手了。
望着即墨影那張冷漠的臉,我的心爲什麼會不禁痛起來,即墨影,你真的要殺我嗎?
他輕輕地笑了,笑得很邪惑,然後不屑地開口,清然道,“逆嵬、汐照,你們二人連颯冥那樣的角色都打不過,你們覺得你們有可能勝我嗎?”
沒可能,我知道,只要即墨影要我死,我就真的會死。
臉是淡漠的,心是糾結的,沒有人會知道我心裡的感受,我恨的不是他要殺我,而是他只想我相信他,自己卻不願意信我。
汐照和逆嵬一人持扇一人持劍紛紛向即墨影衝了過去,耳邊只剩下了風的咆哮,我看到汐照的嘴在動,逆嵬的嘴在動,即墨影的嘴也在動,可是……可是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我只感覺風好猛,吹在皮膚上,卻刺痛在心裡。
他們打起來了,汐照重新買了把摺扇,可就在和即墨影開打後的沒多久,那扇子又碎了,碎成了多片紙花,飄舞在空中,美得如血花一般。
逆嵬見汐照不行也持劍指向了即墨影,即墨影卻只是做了個結印,他就再也無法上前了,逆嵬被困住了,他被困在了一個透明密封的球體裡,就像被放在標本盒裡的美麗蝴蝶。
汐照想去救逆嵬,於是他也進入了那個透明球體中,卻因此也被困住了,他們倆在球中拼命地擊打、揮劍,然而那透明的球體卻不見絲毫裂痕。
那是結界,我終於意識到了這個事實,搖了搖頭,我強迫自己清醒過來,望着即墨影,我緩緩向他走過去,卻在逆嵬和汐照被困的結界邊上停了下來。我犀利的目光穿過即墨影的瞳孔,想要到達更深的地方,“即墨影,你真的……真的這麼想我死?”
他笑了,笑得有些殘忍,那笑容如刀子般割在我的心上,“是。”他不假思索地道。
嘴角微微地揚起來,我也笑了,卻笑得心好酸,即墨影,你爲什麼可以這麼爽快地就說“是”?爲什麼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只要猶豫了,只要你還有掙扎,我便不會如此心酸,可是偏偏,你就是這樣直截了當地回了我“是”,你是真的要我死,真的恨我到了極點啊!
嘴角的笑容不禁危險起來,我感覺自己彷彿被一股黑暗的氣息包圍着,一不小心就將被這渾沌吞噬,永不超生。
瞥了一眼汐照和逆嵬,我淡淡地道,“他們也會死掉對不對?”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怕,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問出這樣的話,隨後我邁開步子,走進了結界之中。
原來就算在結界裡,也還是能夠看到外面的狀況,聽到外界的聲音的,只是,如此小的空間裡,三個人呼吸着稀薄的空氣,終會因爲缺氧而慢慢死去。
我不怕死,因爲我本來就是該死的人了,死過了一次還有何可懼?可是,我不想汐照和逆嵬陪我一起死,只可惜我沒有能力救他們。
也許,今日我們三人真將全軍覆沒於此。
“即墨影,這樣,你滿意了吧?”我笑着問他,而且我逼着自己要笑得美麗、笑得燦爛,江夜玥不是省油的燈,既然你即墨影要我死,那好,我也要你因爲逼死我而愧疚不已。
我看到即墨影的身體微微一顫,然後他劍眉輕揚,道,“滿意。”他笑了,然後輕輕地說,“嵐翹漠顏的死全是你自己造成的,而汐照和逆嵬是被你害死的。”
臉上的笑容頓時散去,即墨影的話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回頭看着逆嵬和汐照,他們倆是一副誓死效忠的表情,我的眼瞼垂下來,只能在心中念上無數遍的“對不起”。
“我不會讓他死。”一個淡漠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我怔怔地回過頭,果然看到玥舞冷冷的小臉上綻出了堅定的花朵,她道,“我不會讓汐照死。”
即墨影大怒,忿忿地瞪着玥舞,道,“玥舞,你不說一聲就獨自離開,這會兒又出現了算什麼意思?”
玥舞的臉上依舊是淡漠,只是,今天的玥舞和往日不同了,儘管是那種冷冷的表情,卻讓人看到了小白花一般的純真,她淡然地道,“我不讓汐照死。”
“哈哈哈哈!”即墨影瘋狂地大笑起來,“玥舞,雲汐照已經被我封在結界裡了,你打算如何?”
話音剛落,玥舞卻笑了,是的,那張淡漠的臉上綻放出小白花一般的美麗笑容,讓人在那一刻感覺到這個女孩是那樣的絕美。
“影,我若想救他,你便攔不了我。”那笑容漸漸地淡下來,最終變成了落寞,那張臉上的表情讓人怎麼都看不透。
即墨影的雙脣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久久,他怒道,“玥舞,你想背叛我嗎?”
玥舞搖了搖頭,用最平靜的口氣說着,“沒有,我只是想救他而已。”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突然覺得玥舞的臉色變得很蒼白,當真如小白花一般。
“顏夕……”汐照略帶悽然地喚出這個名字,眼裡是說不清的感情。
玥舞回眸過去,那雙眼睛裡不知何時多了一種也許可被稱爲“柔情”的目光,隨後,嘴角化開了溫暖的笑意。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玥舞這樣的笑,而汐照卻笑得更濃了,他也靜靜地望着她,“果然是我的顏夕。”
“汐照不會死,因爲,我不允許。”她意氣用事地說着這番孩童般的話語。那一個瞬間,我終於明白了,此刻,站在我們面前的這個女子,她不是玥舞,她叫顏夕,她是那個深愛着汐照,或者說應該是那個不知道愛是什麼卻喜歡和汐照在一塊兒的顏夕,只是顏夕。
她動情了,花溯動情了。
她擡起步子,向結界這邊走過來,即墨影在她身後又喚了一聲“玥舞”,而玥舞只是頓了頓身形,卻連頭都沒回,就徑直進了結界。
汐照輕撫着她的臉龐,溫柔地道,“傻丫頭。”
玥舞淡淡的,她的手搭上汐照的手背,口氣純真無比,“顏夕不傻。”
望着那一幕,我微微地揚起嘴角,和逆嵬並肩站着,將那一份溫暖和諧收入眼底,我知道,玥舞,作爲傀儡,你動情了,所以,此刻的你是最真的你,毫無雜質的你,你將在死前演繹出你最出色的風華。
玥舞施施然地走到結界邊緣處,拔出青峰,她輕輕揮舞起來,那曼妙的身姿在空中輕舞,如仙女揮動彩繩一般美豔動人。
這是一支絕豔的舞,彷彿曾幾何時在看《天仙配》時看到小七和她的姐姐們跳的舞一般,夢幻絕倫。
劍,一一劃過結界,散出微弱的青光,那光澤流動起來,如青龍一般遊蕩,玥舞的雙目一睜,一股莫名強大的真力爆發出來,結界慢慢顯出一朵禮花的圖案,猶如圖騰,“咔嚓——”一聲,彷彿是玻璃裂開的聲音,結界如水晶球爆裂一般綻開碎花,爆破四處飛濺開來。
站在結界的碎花之中,玥舞真是美得像一個仙子。
原來,這就是花溯的力量,爲了愛情而放棄了生命的黑暗傀儡,在別人眼中或許是傻瓜一個,但在我看來,她很偉大。
轉過身,她微微偏了偏小腦袋,淡淡地開口,“汐照,我想去一個地方,你陪我去好不好?”
汐照的眼神柔情似水,卻又透着哀傷,我突然知道了,原來汐照什麼都知道,他知道玥舞的身份,也知道玥舞即將死去,“好。”
玥舞笑開了,“嗯!那個地方有山有水有樹有花,真的很美!”她那小白花般的笑容佈滿了她整張臉,“汐照,我們這就去。”
“好!”
夕陽,好暖和。
望着汐照和玥舞攜手離去的背影,我在心裡默唸道:汐照,你一定要給玥舞一個完美的結局,請讓她幸福地離開。
逆嵬陪在我身邊,他冷冷地問道,“我們要跟去看看嗎,漠顏?”
我沒有看他,目光停留在已經略顯呆滯的即墨影身上,我淡淡地開口,“我們等會兒再去找他們。”有些話我看我是有必要和即墨影說清楚了,如果說起初是因爲我心中的愧疚而造成我開不了口,那麼現在,這種愧疚已經不復存在了。
擡起步子,我欲向即墨影走去,逆嵬卻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回眸與他,我淺淺地笑了,那笑容就是在告訴他“請放心”,於是他真的鬆手了,我繼續向前而去。
站在即墨影面前,我只是望着他,久久沒有開口。
他冷漠地回望我,然後問我,“你幹什麼?”那對眸子漸漸黯淡下來,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即墨影的靈魂彷彿正在被一點點地抽走。
我笑了,笑容中佈滿了失望,“我在看,此刻的即墨影和我以前認識的即墨影到底有哪裡不一樣。”
我清楚地看到即墨影的身子在那一刻微微一晃,他依然故作鎮定,“那你看出來哪裡不一樣了嗎?”
輕輕地點了點頭,我道,“嗯!”然後我用手指在他的心口,“這裡不一樣了。”終於收起了那虛僞的笑臉,我淡漠而道,“以前的即墨影是相信我對他說的‘我相信你’那四個字的,可如今的即墨影不信了。”
即墨影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的色彩,隨後他低沉地問,“你是真的相信我嗎?”
我搖起了頭,眼中盡是無奈與失落,“你何必問我呢?”即墨影不答,過了許久,我纔再度開口,“我愛楓梟,正如你愛玥舞一樣,可是楓梟卻離開了我的身邊,我派人四處尋找都沒有他的消息,我甚至以爲他出了意外。但是有一日他突然出現了,還說有些話要當面對我說,讓我一定去見他,即墨影,請問你,我該不該去?”
即墨影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他是震驚於我說的話吧!我自嘲地笑了,“那日,我本想去同你解除那個交易的,我把你當朋友,所以想同你實話實說,卻無意中聽到你和颯冥的對話,我只是覺得那個時候不適合談解約的問題,所以打算擇日再找你,可就在這個時候我得到了楓梟的消息,我心急想要去見見我愛的人,這樣錯了嗎?”
我的聲調不禁高了起來,繼而又突然低沉起來,“不過,我終究是沒有資格狡辯的,事實上,我確實是違反了交易中的約定,你要殺我,我無話可說,可是爲什麼?爲什麼連汐照和逆嵬都不願放過?”倘若即墨影沒有把無辜的人也扯進來,興許我不會如此氣憤。
“我……”即墨影是想說話的,只是,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最終也只能僵硬地吐出一個字。
我垂下頭,嘴角卻揚起來,“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我猛然擡起頭,目光直直地射進即墨影的眼裡,“你可以要求別人絕對地相信你,別人也可以選擇絕對地相信你,可是,請在對別人作此要求的時候,自己先做到相信別人。”即墨影,爲何你不明白這個道理呢?你要人給與你什麼,必當先付出同等的東西與人,正如你要我絕對地信任你,我做到了,可是爲何在我離開祀魂壇的時候,你不能相信我一次呢?你永遠不會知道的,當我得知你要對我們一行人趕盡殺絕的時候,我心裡是怎樣的一種酸楚。
“如果當時,你沒有下如此決絕的命令,而是尋到我,問我一句我是否絕對地信任你,我想事情的結果都會不一樣了。”我咬着脣,將他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你若那樣做了,我定會回你一句,‘是,我絕對地信任你。’,可是如今,你已沒有再要求我相信你的權利了,因爲連你自己都做不到絕對地信任,何必要來苛求我呢?”
即墨影怔住了,挺直的身幹站立在風中一動不動,半晌,他纔回過神來,看着我,他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出口便是一句不相及的問話,“玥舞,她會死嗎?”
我清笑出聲,“她會不會死,你應該比我清楚不是嗎?”此刻我的笑聲一定很刺耳,不然即墨影爲何會是如此痛苦的表情。
他跌跌撞撞地後退了兩步,隨後又問我,“漠顏,是我害死她的嗎?”
我站在原地,一臉漠然地望着他,然後用我最殘忍的聲音說着最殘忍的話,“是,是你害死了她。”轉身,我閉上眼。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眼睛好痛,突然發覺,原來夕陽也會那樣刺眼,刺得眼睛都睜不開。
即墨影站在我身後,我沒有再回頭,心裡有一種恐懼,似乎不敢再去看那張愧疚的臉。逆嵬在我邊上將我所有的表情收入眼底,最後用他冷峻中帶着絲絲溫柔的嗓音叫我,“漠顏。”
我看向他,給與他我自認爲很美麗的笑容,然後輕輕地道,“逆嵬,我們走吧!我們找汐照和玥舞去。”
他對我重重地點頭,“嗯!”
那一個黃昏,夕陽灑在身上依舊溫暖,我和逆嵬匆匆離去,即墨影獨自一人杵在那裡,因爲我殘忍的話語而舔着自己的傷口,卻發現傷口很深。
我終是不忍心,在離開的時候又瞥了他一樣,那個男人一臉的挫敗,夕陽照在他的臉上,只是越發顯得他面色蒼白。
即墨影,他是成就霸業的王者,亦是爲情所困的男兒,但此刻,他只是一個受傷之人,心中的傷口將他所有的堅強打碎,我知道,他悔恨萬分。
(卷卌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