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雨仍在不停地下,雨聲滴滴答答,伴着君遲軒的聲音讓人覺得有些悲傷, 彷彿連老天爺都只是在爲他哭泣。
那一夜, 天空好像特別的黑, 我躲在燭光之下, 聽着那個感傷的故事, 然後突然發現,原來,世界是那樣的殘忍。
君遲軒的故事若要說起來也並不簡單, 那就好像一個三國鼎立的時代,趨毒師君家、醫師万俟家還有藥劑師白家獨佔一方, 万俟家族一向與世無爭, 常年居於冰澗谷享受太平盛世, 他們從不介入任何戰爭,但君家和白家卻是世代的夙敵, 於是在十年前,這兩家便舉行了一場比鬥,比賽項目就是製毒藥,誰能製出更勝一籌的毒藥,誰就是勝者。
這是一個殘忍的比賽, 之所以說殘忍, 主要是毒藥製出之後, 他們選擇以活人試藥的方式來判決高低, 那一場比鬥中, 君家制出的毒藥正是“炙焰”,於是毫無懸念的, “炙焰”靠着其慢性卻狠毒的蝕心之毒奪得了勝利,可是白家卻不甘輸給君家,沒過幾日,宮中突然傳來消息,三公主突然病倒,御醫診治下來說是中了一種奇特的劇毒,中此毒者每日定時會全身燥熱,心如火燒,皇上一怒之下責令下去全城蒐羅,定要將這製毒之人捉拿,滿門抄斬。
君家聽到這消息自然知道自己大難臨頭,心裡也明白是白家所設計的借刀殺人之計,無奈對手是當今皇上,就算他們有再大的本事也無力反擊,所以那個時候他們只求君家能留有一後,當夜,君遲軒的爹使人將那時年僅十歲的小遲軒連夜送出君府,自己則偕同家人等着催命聖旨。
果然第二日一早,君家上下老老少少就都被朝廷的人捉拿歸去,押入了天牢,皇上逼問其要解藥,可君家當初製出“炙焰”之時根本就沒有解藥,之所以說“炙焰”毒,無藥可解也是它之毒所在。皇上聽之大怒,當下判君家滿門抄斬,誅九族。
恰逢此時,皇上聽得冰澗谷万俟家族醫術了得,於是派人前去請醫,當時出谷爲三公主醫治的正是万俟泤的母親万俟瀞,而她,也確實不愧爲冰澗谷的谷主,作爲万俟家族的繼承人,她完成了皇上交代的任務,成功地爲三公主解了炙焰之毒,因而万俟家族名聲一下響徹全天下。
那一晚,君遲軒被送到了城郊一所寺廟裡,他被送去的那一天,是他有生以來哭得最傷心的一次,也是在那一個夜晚,他第一次遇上了凌逍寂和凌慕天兩兄弟。
是夜,他哭鬧着要離開,他說他要回家去,無論如何都要回到他爹孃身邊,哪怕是死,也要一家人死在一起。負責送他逃走的下人和廟裡的和尚們拼了命地攔下他,可他卻似瘋狂的野獸,一個勁地往外衝。他像是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只知道往前衝,所以當他撞到帶着弟弟來找住持的凌逍寂時,他的眼睛是血紅的。
君遲軒說,也許這就是緣分。當時那麼多人勸他別衝動,可他一句話都聽不進,然而當他拽着凌逍寂的袖管求他送他到他爹孃身邊的時候,凌逍寂眼中的那一抹冷冽的光卻令他一怔。凌家兩兄弟皆有一雙慧眼,他們頭一回見到君遲軒便知道了他的身份。面對近日鬧得滿城風雨的三公主中毒事件中的主角君家的子嗣,凌逍寂並沒有害怕,而是對君遲軒這麼說:“如果你覺得抱憾送死比報仇雪恨還要重要,那好,我現在就可以送你去和你爹孃一起死。”
因爲凌逍寂的這句話,君遲軒徹底的清醒,他問凌逍寂他該怎麼做?凌逍寂對他說,“你跟着我,我教你如何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上做一個強者。”
就這樣,君遲軒跟了凌逍寂,君家被斬首示衆的那一日,凌逍寂帶着君遲軒去了刑場,那時君遲軒看着他最愛的家人們一個個人頭落地,他哭紅了眼,卻又努力咬住下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黃昏時,刑場空了,地下徒留灘灘血跡,證明着這裡曾經上演了一幕殘忍的畫面。
君遲軒在凌逍寂的帶領下,他開始發奮學武、精益求精,同時也延續了自己對趨毒方面的技術,短短五年,他已習得一身好武藝,併成爲了一名出色的趨毒師。之後的幾年,他就在到處打聽藥劑師白家的消息,可自從君家慘案之後,白家就似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不見,直到兩年前……
兩年前,醫族万俟家一夜之間被神秘滅族,君遲軒料定這是白家所爲,正當此時,凌逍寂給他帶來了一個人,那人正是白家目前的當家,叫白湖。
白湖向他坦白了當年一切的所作所爲,原來這一切都只是一個陰謀。
一直以來,白家都想成爲三家之主,卻不料竟然敗給了區區趨毒師,於是懷恨在心,想借三公主中毒事件害死君家,同時皇上若尋上萬俟家,而万俟家沒能解炙焰毒,万俟家族定也難逃一死,只要君家和万俟家都不存在了,那麼他白家也就能雄霸天下了。可誰知万俟瀞竟然解了炙焰,所以白家的計劃失敗,於是他們花了十年的功夫設計謀害一個龐大的家族——在一個黑夜,將万俟家族的人統統殺害,可是,他們還是走錯了一步,就是他們沒有算到君家並未絕後,而是有君遲軒這樣一個人存在着。
於是乎,君遲軒在知道了一切真相後殺了白湖,並在凌逍寂的指引下來到了白家老巢,滅了白家滿門。
從此,他忠心地爲凌逍寂辦事,他從不問爲什麼,只知道凌逍寂是他的恩人,他不可背叛。
微弱的燭光下,我看到君遲軒哀然地合上雙眼,不久他又睜開眼,“如果時光能夠倒轉,我一定在白家還未動手前就先殺了他們滿門,這樣的話,爹、娘,還有哥哥們就不會離開我了。”說着,他笑起來,“万俟泤那個傻丫頭,也許到現在她都還不知道他們家族是被這樣一羣卑鄙的傢伙害死的呢!”
依稀記得那時在冰澗谷,我問君遲軒他的爹孃是怎樣的人,而他卻和我說他沒有爹孃。如今再想到當日的遲軒,心裡多少爲他感到難受,“小泤她……聽展叔說,她放下了仇恨。”
君遲軒的雙拳驟然握緊,“可是我放不下,我好恨!”他的眼中好似閃過一道淚光,他突然對上我的雙眼,“現在你知道了,我忠心背後真正的原因,就是大公子他是幫助我君家雪恥雪恨的大恩人,所以,就算要我君遲軒死,我也不會背叛他,絕不會。”
雨,終於停了。周遭變得異常的寧靜,也許正因爲寧靜,所以君遲軒那一句“我不會背叛他,絕不會”纔在這樣沉寂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你說,你不會背叛凌逍寂,可是如今他要你殺清王,而你卻被我說動決心不殺他,難道這不是背叛嗎?”有時候,我自己也會覺得我說話過於直接了,正如此刻。
君遲軒的眼瞼微微垂下,他的聲音很輕卻依然很好聽,“他要我去殺清王,無非是想要取我的性命,如今我放過清王然後回去幽篁會,把命交給他便是。”
我一怔,大駭着起身,“你說什麼?”這傢伙當真是對凌逍寂忠心不二,可以爲他放棄自己的生命嗎?我的雙眼大睜着瞪着他,“性命怎可等同兒戲?君遲軒,你給我聽好了,我不管凌逍寂以前對你有過多少恩惠,總之這一次,我不准你死,你就不可以死!”我霸道地說着任性的話,遲軒見了卻笑了。
他歪了歪腦袋,略帶戲謔地道,“我跟了凌逍寂十餘年,漠顏覺得,今日憑你的一句話,可能打破我對他的忠心嗎?”
我的眼中放出一抹殺光,“不可能也得可能,如果你死了,那麼我要凌逍寂給你陪葬。”
遲軒稍稍一怔,隨後低笑起來,“沒想到你會這樣在意我,我很感激,漠顏。”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於是改口道,“此生能夠與你相識,是遲軒一生的榮幸,夜玥。”語畢,他眉眼一彎,笑得格外迷人。
倒是我看到他這樣漂亮的笑容,竟然看呆了,面前的這個男子,他真的和汐照好像,能夠給人一種如陽光一般的溫暖和煦,只是不同於汐照,君遲軒永遠處在黑暗之中,所以他雖然溫柔清雅,卻在偶然間,會讓人感到一絲絲的陰暗。
“非回去不可嗎?”我問君遲軒。
遲軒微微一頷首,淡然而道,“是,殺不殺我是他的事,可忠不忠於他卻是我的事,你知道的,我必須回去。”
我的眼睛眯起來,“就因爲你那可笑的忠心?”遲軒但笑不語,我深深吐出一口氣,“好吧!如果你想回去那就回去吧!正如你所說的,回不回去是你的事,可讓不讓你死卻是我的事,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會讓凌逍寂輕易動你。”
遲軒的手撫上我的手背,“謝謝你。”
次日一早,當張三看到君遲軒從我房裡走出的時候着實嚇了一跳,後聽我道是我讓遲軒進屋避雨的,他也不再多言,只稍稍埋怨了一句,“以後若再有這類的事不如知會我一聲,我可以爲君公子安排房間,也無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這事兒要是傳了出去不太好。”我聽後點點頭,表示明瞭。
“漠顏準備何時啓程?”我喜歡遲軒稱我爲漠顏,因爲我對他說,我們最初相識的時候我就叫漠顏,所以我希望他仍那樣稱呼我,於是他便不再提起“夜玥”這個名字了。
“吃過早點就啓程。”
張三聽我這麼說,趕忙問道,“宮主這麼快就要走了嗎?”
我輕輕點了點頭,“嗯,我要回天蓮山去了。”
張三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什麼,可最終只說了一句,“我去給你們安排早餐。”說着便轉身離去。
我抿了抿嘴,偕同遲軒向前廳走去。
在前廳二樓吃早點的時候,我總覺得那場面挺讓人懷念的,想當年,楓梟還在這醉楓池的時候,我也常和他這樣圍坐在桌邊吃飯,他總說我像一個孩子一樣,常把食物沾在嘴角,每每那種時候,他總是格外溫柔地爲我擦嘴角,那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擦拭某件絕世珍寶,而我則沉淪在他的柔情當中。
“漠顏姑娘,請問,漠顏姑娘在上面嗎?”樓下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將我遊離的思緒喚了回來,我和君遲軒對視一眼,心想是誰如此神通廣大竟然能找我找到這兒來。隨後我又看向一邊的張三,“醉楓池是外人隨隨便便就可以進來的嗎?”
張三聽了我的話後趕緊解釋道,“因爲離開門時間沒差多久,所以剛纔我使人準備早餐的時候就把門給打開了,我想那姑娘是瞧着門沒關就這麼進來了吧!”我本也沒有責怪的意思,不過是好奇罷了,於是我將頭探向一樓,這一看可真有些吃驚。
只見一樓空曠的大廳內只站着一個嬌小的女子,她正不住地向上瞧着,瞧了我欣喜萬分,連忙喊道,“漠顏姑娘你果然在這兒!”
遲軒將腦袋湊過來,見了底下的那小女子,也怔了一怔,“這不是……”
我平復了心中的愕然,對遲軒點點頭,隨後將目光投向那小丫頭,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旋兒?”不錯,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原本此刻該留在冰澗谷內的小丫頭旋兒。
旋兒飛快上了樓,來到我面前,見了我一屈膝跪倒在地,“我是專程來找漠顏姑娘的,求漠顏姑娘救救清王殿下。”
她這動作來的實在突然,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待明白到眼前的情況時,旋兒早已熱淚盈眶,我嚇得立馬上前扶起她,“怎麼回事?旋兒,起來慢慢說話,你好好地不在冰澗谷呆着,怎麼跑這兒來和清王扯上關係了?”
旋兒站起身,暴雨梨花般地抹了抹眼淚,哽咽着道,“不瞞漠顏姑娘說,在你們離開後不久我就離開冰澗谷了,爲的是遵循我娘臨終遺言,出來尋找我那從未見過面的哥哥。”
“你哥哥?”我越聽越覺得奇怪,“你找你哥哥,怎麼又認識了清王?”
旋兒抽泣着,“清王就是我的哥哥,漠顏姑娘,如今哥哥被押入了天牢,也許命不久矣。”
我聞之大駭,雙目大睜,怔忪而道,“什麼,清王入獄了?!”
(卷玖拾壹完)
[2008-11-23 17:11:03 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