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久,楓梟就回去了,我獨自扶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想事兒想得出神。自從來到了這裡,好多事都變了,甚至很多時候,我會覺得就連我這個人也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改變了。
我一直是喜歡笑的女孩,前世是如此,今生亦是如此,所有見過我的人都會因爲我的笑容而快樂起來,當然,前提是那些人不知道我身上所帶的詛咒,他們會理所當然地以爲我很快樂,而事實上,我是否快樂?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但趙明哲總說,我是一個不快樂的人。
過去的我,從不會讓任何人看出我的情感,就好像和我走得最近的那個趙明哲,他雖然說我不快樂,卻只道我是因爲詛咒而註定悲傷,可他卻不知道我的悲傷除了詛咒還因爲更多其他的感情。
我是很虛僞的,虛僞到終日戴着假面度日,我總是笑就是因爲我把這種笑容當作了一種對自己的保護色,只要有了這層保護,即使我心裡痛苦得快要死掉,所有的人也都還會以爲我很快樂。可那個時候我怎麼都沒有想到,正是因爲這終年不變的笑容,讓家裡的那些所謂的親人更把我當作怪物看待,呵呵!也是啊!除了怪物,人類又怎麼會沒有悲傷,只有笑容呢?
記得有一次,趙明哲問我,“你到底在想什麼?”他問得很認真,可我依舊笑得天真爛漫,然後說,“我不告訴你!”我怎麼知道呢?我在想什麼?我也不知道啊!日子一天天飛一般地過去,當我回望往昔時,我會很驚訝地發現,那些已經逝去的日子竟又成爲了一張張白紙,我好像從未從那些時光中走過一般。
“你到底在騙些什麼?又究竟想騙過哪些人?”這是那時趙明哲問的另一個讓我很震撼的問題,我當時着實愣了有一分鐘之久,然後才重新戴上微笑的面具,“騙過你就好。”
我到底在騙些什麼?我是個騙子,虛僞的騙子,我會盡我所能去改變所有的事實,欺騙所有的人——把悲傷欺騙成快樂,把眼淚欺騙成微笑,把渴望愛欺騙成不屑愛。沒有人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因爲我江夜玥就是這樣一個僞裝高手,沒有人能從我這裡看穿些什麼,一個人都沒有。
可是,我這樣的一個人,竟然就這樣死了,死在了親生母親手裡,直到死前也沒有得到渴望了一生的……母親的愛。
然而我卻幸運地穿越了,應該說我確實是幸運的,至少別人很難碰上我這樣小說裡才能碰上的情節,可我卻穿越到了武林,認識了一羣武林豪傑,更荒唐的是,我竟然真的愛上了,愛上了一個壞男人,一個邪惡到只要站在他面前就能夠感覺到他的惡魔氣息的男人。但是,他很美,而我喜歡美人,更何況他對我很好,如此一人,哪怕他當真是爲世人所唾棄的大罪人,我依然愛他無怨無悔。
窗外吹起了冷風,於是我合上窗鑽進了被窩裡,望着牀頂,我淡淡地道,“鬱楓梟,你真厲害,你居然讓無情的江夜玥也愛上了你。”隨後我便閉上了眼睛。
無情還是多情,我和趙明哲誰都說不了算,那就讓接下去的事來證明我究竟是無情還是多情吧!
……
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了,我起來梳妝完畢後,正好有個丫頭進屋來給我說,“姑娘,樓主回來了!”
“金樓主回來了?”我一聽金歌碎平安歸來高興得不得了,於是就隨她一塊兒去了,路上我撞見了逆嵬和汐照,這二人想必也是得到了消息,正欲前往拜見金歌碎金樓主呢!
他們倆見了我對我點點頭,“宮主!”
“嗯!一塊兒吧!”我一句話後,他們便跟在我身後一同前往金歌碎的所在之地。
金歌碎剛從外邊回來,現在正在三樓的堂內品茶歇息,我隨着那個小丫頭趕到的時候,他正坐在座上同身邊的小侍童金駿說些什麼,起初我只瞧見他的嘴巴在動,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等走近些才知道原來他是在責怪金駿隨隨便便就把我們這行人留在樓內,“此事你擅自妄爲,很是欠妥,我定要懲治你。”
金駿終究還是個小孩子,一見金歌碎如此生氣,怕得把頭低得好沉,許久才擠出一句,“駿兒錯了,請樓主降罪!”
我有些看不過去,金駿是一番好意留下我們,這本是待客之道,他這四十多歲的老男人不懂,這個孩子替他做了,他還責怪他?於是我走上前去,“金樓主,這孩子沒有錯,你若要怪,就怪我們這行人不該來此拜訪。”說這話時,我面無表情,臉上沒有微笑,也沒有憤怒,雙眼如兩泊湖水,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金歌碎聞聲向我這兒看來,他看到我的時候眼角微微向上揚起,我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鄙視,“這位,就是嵐壁宮的嵐翹宮主嗎?”金歌碎說話慢條斯理的,像是個慢性子。
既然他和我玩斯文,我也就以禮相待了,我微微頷首,“正是。”我對他露出慣有的微笑,而對於他眼中的鄙視視而不見。
金歌碎向我這邊走來,走到我面前時瞥了我身後的逆嵬和汐照二人一眼,隨後又把目光移到我身上,“嵐翹宮主,你該不是來殺我的吧?”他緩緩地問。
我絲毫不迴避這個問題,而是直視着金歌碎的雙眼,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爲何要殺你?”我承認我是在明知故問,金歌碎身處江湖,他一定聽到了傳言,和很多人一樣懷疑我就是殺死夜雲輕的兇手,更或許是堅信我就是兇手,可我卻堅信清者自清。
“因爲江湖謠傳我是擁有十字祭的人。”他說,而我卻注意到他用了“謠傳”二字,他是想說那只是謠傳,並非事實嗎?
我淡淡地笑了,是不是謠傳根本不重要,在站在他面前的這一刻,我就知道他確實是擁有十字祭的人,那是一種感覺,也可以說是女人的第六感,“是真的,你擁有十字祭。”我很肯定地道,金歌碎顯然很驚訝,我不理會他的愕然,而是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如果我說我不是來殺你,而是來保護你的,你信嗎?”
金歌碎雙手抱胸,站立得甚是挺拔,猶如一棵松樹,“哈哈!”突然,他大笑起來,許久才止住笑聲,“保護我?”他疑惑地問,“嵐翹宮主的這番話,你說誰會相信?”他反問起我,我卻沒有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當真回答不出。金歌碎說得不錯,江湖人人知道我是殺死夜雲輕的兇手,目的是爲奪十字祭,而如今在十字祭的另一個擁有者——金歌碎面前,我說我是來保護他的,這樣荒唐的話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是天大的笑話。
我眯起眼,又是璀然一笑,“我——不——是——兇——手!”我一字一搓地開口道。一路走來,我無數次地被說爲是兇手,而我卻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過一絲憤怒,我只道那些誤會我的人是被一些假象矇蔽了雙眼而已,可是今天,縱使我只說了這五個字,可逆嵬、汐照,甚至是金歌碎都看得出我生氣了。
金歌碎對我還是有些畏懼的,畢竟我是嵐壁宮的嵐翹漠顏,只要我想要他的命,他的下場定將和“碧天如水”夜雲輕一樣,但他很知趣,看出我情緒波動後,他立馬住嘴了。
我冷漠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卻讓人瞧了渾身發寒,汐照走到我面前,試圖平靜我的心緒,可我卻連瞧都不瞧他一眼,逆嵬看我如此也無可奈何,正當他們不知所措之時,那個人出現了,他真的是我生命中的剋星,只要有他在,我想怎樣都不行,只要他不願看到,我甚至連生氣都不可以。
他是誰?除了鬱楓梟,還會有誰?此刻楓梟把他那張妖嬈得不能再妖嬈的面孔放在我面前,我被他着實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他對我笑得邪氣鬼魅,“沒什麼!”隨後他轉過頭瞥了一眼金歌碎,無可無不可地開口,“能把我們漠顏都給惹生氣了,金樓主真是了得。”
金歌碎此人甚是正派,哪受得了楓梟這種邪門歪道之人的胡言亂語?他冷冷地哼了一記,“金某隻是說出事實而已。”
“嘖嘖!”楓梟拼命地搖着頭,繼而又點起了頭,“是啊是啊!金樓主何德何能,怎麼可能把漠顏給惹火了?”他笑成一朵花兒似的,“這個世上啊!能把漠顏氣着的,只有我一人。”他說得很認真,好似能把我給惹火是一件多麼偉大而光榮的事情。
“你……”金歌碎本欲說些什麼,卻被楓梟硬生生地給打斷了。
楓梟一隻手又習慣性地環上了我的脖子,“我還以爲金歌碎能算個聰明人呢!原來也不過是個豬腦子。”
金歌碎本來還很好脾氣地和楓梟說話,可此刻當他“豬腦子”三個字吐出之後,他再也忍耐不了,憤怒而道,“鬱楓梟,你說什麼?”他認識鬱楓梟,這個邪氣卻又美豔絕倫的妖嬈公子他曾和他照過一次面,可當時只是見着了人卻沒能說上隻字片語,今日一見他卻寧願他們從未相識。
楓梟又搖起了頭,外加那好似在說“孺子不可教”的眼神,讓金歌碎看了就氣憤,“如果漠顏真是兇手她就不會問你是否相信她不是兇手,如果她真是兇手她便會找出更多有利的證據來證明她不是兇手,而不是一句‘我不是兇手’。”
聽了楓梟的話後,金歌碎皺起了眉頭,可能是覺得楓梟說得挺有道理,“那麼,如果兇手不是嵐翹漠顏,又會是誰?”
這回換楓梟大笑了,他笑得很猖狂,“兇手臉上又沒有寫着‘我是兇手’四個大字,你這麼問我,要我如何回答你?”
金歌碎想想,覺得也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個多麼愚蠢的問題,然後決定閉嘴,可此刻楓梟再次開口,“但是‘妖嬈公子’可不簡單哦!至少,他比你有智慧,所以他知道兇手是誰。”
金歌碎頓時睜大雙眼,“兇手是誰?”
鬱楓梟笑了,那笑容很是迷人,他道,“凌——慕——天。”
……
豔陽天下,小樓獨聳,金風十二樓的第三層,隱隱地透着些許寒意,大堂裡六個人,在楓梟說出“凌慕天”這三個字後頓時變得寂靜,死一般的沉寂。
許久許久,金歌碎才又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凌慕天?”他有些懷疑地又問了一遍。
“是。”凌慕天在江湖上要論名聲遠不及逆嵬和汐照來得響亮,誰能料想得到,就是他這樣的人殺死了夜雲輕,還企圖殺了龍闕和金歌碎。
可對於楓梟口中的真兇,金歌碎不相信,“不可能。”他很堅定地說,“慕天根本沒有殺死夜雲輕的能力。”
我注意到金歌碎稱凌慕天爲慕天,很是親切的一個稱呼,難道他和凌慕天是非一般的關係?是親戚?正當我大爲困惑的時候,金歌碎再度開口,“他是我結拜大哥的義子。”
一直沒有說話的逆嵬在此刻也終於說話了,“哪怕他是你兒子,是兇手就是兇手。”逆嵬說話一向講究原則,他只相信證據。
金歌碎雙手緊緊握拳,良久他道,“我不相信慕天會是兇手。”
從剛纔起我的心情就不怎麼好,這會兒得知凌慕天的新身份後則更加心煩了,我狠狠地瞪了金歌碎一眼,“信不信隨你。”逆嵬他們或許沒想到我會說出這麼冷漠的話,都愣了愣。
“他們說的是真的。”突然,一個聽上去略顯滄桑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我轉過身去,看到一個和姜魁差不多年紀的男人從樓下走上來,“慕天那小子在一盞茶前向天下昭告,說他纔是殺死夜雲輕的兇手。”
“什麼?凌慕天站出來說話了?”我和楓梟異口同聲地驚呼出來。
(章拾伍完)